上京，長壽宮內。

曾任國子監國子學博士的王誠稷，正在講授《論語》，不一會兒，他被一陣細細的酣睡聲吸引，抬頭望去，正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臉上掩著書睡得正香。

窗邊一陣陣的微風吹拂，她烏黑柔亮的發絲隨風飄搖，像水中自由流動的水草。

“林敏敏？”王誠稷摸了摸自己那把花白的胡子叫道，見她不醒，加重了聲道：“林敏敏？！”

與她同桌的永和郡主忍不住用手捅了捅林敏敏，她抬了抬胳膊，睡醒惺忪，含糊著聲線道：“還沒……下學呢，讓我再睡會兒。”

此話一出，課堂上坐在前排的皇子皇女們都轉過頭來，調皮的六皇子朝她做了個鬼臉，性格溫和的五皇子麵上隻掛著淡淡的笑，一向不苟言笑的三皇子沒有回頭，依舊捧著自己眼前的書本。

前方靠右排的和嘉郡主撇了撇嘴，又轉過頭去，與她同桌吏部尚書的女兒陸微明見此情狀直搖頭。

饒是如此，王誠稷依舊很有耐心，他麵色如常，慢吞吞上前，拿開林敏敏臉上掩著的書，戒尺在她耳邊敲得“梆梆”直響。

林敏敏終於睡不住，坐起身來，揉著眼睛看到桌前的頭發花白的王誠稷，臉上扯出黏糊糊的笑，問道：“夫子何故擾人清夢？”

“自然是因為你，先擾了彆人的夢啊。”王誠稷緩緩道，聲音沉重舒緩，像是掉了皮的老鼓發出的聲音。

他年近古稀，本應退休，當今聖上見他博學穩重，特命他為幾個皇子皇女講學，又選了五六個親近重臣家的子女陪讀，林敏敏便是其中之一。

“你來說說，我剛才講了什麼內容？”王誠稷一雙眼睛緊盯著林敏敏道，他雖年老，但是眼睛並不昏花，看來起甚為明亮。

林敏敏支支吾吾半天，一旁的永和郡主見她答不出來，偷偷將書往她那邊移了移，一根雪白的手指，從交疊的胳膊肘下露出來，悄悄指著書上的一行，是《論語·衛靈公》中的一篇。

林敏敏照著上麵的內容念道：“女子無才便是……”

念到後麵便念不下去了，前方的幾人都回過頭看著她，王誠稷道：“怎麼不念下去了？”

林敏敏疑惑道：“敢問夫子，女子的‘才’是什麼才？女子的‘德’又是什麼德，為什麼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是‘男子’？”

王誠稷似乎頗為滿意，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問得好，這裡的‘無才’能，就是不要標榜自己的才能，以妨持才傲物，輕視丈夫，蔑視公婆，不睦妯娌。”

“但是，世人都不是憑借自己的才華能力在世上立足？我爺爺憑借一身好武藝，英勇無比，得到聖上的賞識才做到大將軍，我舅舅憑借自己精湛的醫術成為太醫院左院使，還有王夫子您，不是憑借自己的滿腹才華在朝堂中屹立不倒？”林敏敏最後不忘順手拍一個王誠稷的馬屁，果然見他臉上的皺紋蕩得更開了，又道：“所以說，人無才，何以在世間立足？”

“在世間立足，便是男子之事，你剛舉的例子，哪一個不是男子？”王誠稷捋了捋胡子道。

“女子也有，好比說……好比說……螺祖……”林敏敏還要說下去，王老夫子打斷了她。

“你有疑問，敢於提出來，勇氣可嘉，值得表揚。但是，你擾亂課堂紀律，得罰！”說著他手中的戒尺猛地敲了一下桌子：“還有永和郡主，徇私舞弊，一同領罰！”

林敏敏連忙道：“王夫子，我犯錯，您罰我就成，關郡主什麼事兒呀？”

“哼，昨天的《孟子》罰抄寫完了嗎？”王誠稷冷哼一聲。

“我今天在課堂上睡覺，還不是因為昨天晚上抄得太晚嘛。”林敏敏頗為無奈道。

“不用再說了，你們兩個，頂著書去院中央罰站吧。”王誠稷語氣不容置喙，這也是聖上很看重他的一點，賞罰分明，鐵麵無私。

此時正值四五月份，上京已經好幾個月沒下過雨，雖然還涼爽，但是乾得燥人。

林敏敏與永和郡主站在日光底下，曬得臉頰通紅，口乾舌燥，林敏敏一瞥眼，見紅紅宮牆之上，層層累累地長著一樹枇杷，此時的枇杷還未全熟，黃中還帶點兒青綠。

宮牆外麵是禦花園，不僅有花，還種了許多果樹。

林敏敏覺得口中有了些酸意，她向永和郡主那邊挪了挪，悄聲問道：“你吃枇杷嗎，我給你去摘點兒？”

林敏敏此前與她主並不相熟，隻覺得她總是一本正經，像個悶罐。

但是她這次肯幫助自己，讓她甚為感動和意外，心中對這次帶累她受罰很是慚愧。

永和郡主搖搖頭：“不吃，讓夫子知道又要罰了。”

“到時候，你說是我讓你吃的就行了。”林敏敏說著，一邊觀察門內夫子的動靜，一邊往牆外挪，到門邊時便飛速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見她上了樹，坐在叢林掩映的綠葉中摘果子，還不忘往永和郡主腳邊扔兩個黃澄澄的大果兒。

不一會兒，禦書房的一個太監匆匆趕來，在王誠稷耳邊偷偷耳語幾句，王誠稷在課堂上交代幾句，便跟著小太監出去了。

他走到門口時，往永和郡主那邊“咦”了一聲，隨後冷下臉來，跟著太監走了。

枇杷樹上的林敏敏見他出來，早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待他走後，又摘了幾個大果子扔到她腳邊，叫道：“傻瓜，夫子都走了，還不吃。”

她這一叫，沒有叫動永和，倒是把學堂裡的六皇子叫出來了，六皇子出門一看，高興道：“哎呦，黃澄澄的枇杷呀。”

說著便上前去搶，永和倒是急了：“這是我的，不許搶！”她放下頭頂上的書，趕忙蹲在地上去撿枇杷，六皇子也搶過去，樹上的林敏敏叫道：“哎，你彆搶她的，我這還有許多呢，看我搖給你。”

說著林敏敏拚命搖晃著手中那滿是碩果的枝乾，不一會兒，便下去枇杷雨來，六皇子興奮叫起來：“下枇杷了，大家快出來撿枇杷啦。”

王誠稷一走，大家早就坐不住了，聽六皇子一喊，都一窩蜂地湧出來，連最沉穩的三皇子也跟了出來。

這幫皇子貴女什麼山珍海味，美味瓜果沒嘗過？一來學堂規矩嚴格，中途除了喝水便不許隨意吃什麼。

其二，自己一個人吃東西和一群人搶著吃東西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東西還是天上掉下來的，更有意思了。

因此見樹上的枇杷簌簌而落，都忍不住跑過去撿。

底下的人撿了幾個吃完後，覺得有些酸了，便也想上來自己動手摘。

他們便跑出院門，往禦花園這邊過來，進了禦花園，他們也不屑於林敏敏這棵樹了，還有其它更好的枇杷樹，甚至還有桑樹，上麵的桑果兒也紫了，紅得正好。

這些人裡麵，就屬三皇子年齡最大，十二歲，其他人雖然經過長期的規訓，到底是掩蓋不了少年人的心性。

見此好玩的時機，忍不住便往樹上爬。貴女們左右看了看，有人忍不住爬了樹，不敢爬的邊在樹下跳來蹦去地抓果子。

永和郡主也跟了出來，在一棵桑樹下摘桑果。

林敏敏在樹上摘了幾個最黃最大的枇杷，剛摘進兜裡，轟隆隆的幾聲雷吼，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由於太過投入，他們沒有注意到頭頂的這片天空在什麼時候變得烏雲密布。

她一遍翻下樹，一邊大喊道：“下雨了，大家快去躲雨！”

幾人聽聞紛紛從樹下逃離，去了湖邊的一個小亭子，到亭子裡，都笑著拍打身上的雨滴。

一陣陣爽朗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春雨聲，聽起來生機勃勃。

久違的土地有了雨水的滋潤，似乎極度舒展，空氣中滿是泥土的腥氣，這種熟悉的氣味聞著真叫人安心。

幾人將自己的摘的果子拿出來放在石桌上，一邊看雨，一邊吃枇杷，桑葚。

六皇子眼尖，發現湖邊係著一條烏蓬船，叫道：“在亭子裡是躲雨，去船上也是躲雨，要不我們去那邊玩一玩？”

三皇子道：“船上恐怕不安全，我們還是在這裡等雨停了，相信不久就會有人來找我們回去了。”

六皇子道：“回去乾嘛？又回去讀那些知乎也者的破玩意嗎？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說完扭頭完烏篷船那邊跑了，林敏敏想著，這幫人怎麼也算是自己帶出來的，出了事可不好交代，連忙跟了去。

永和郡主見林敏敏去了，也跟了上去，旁邊幾個貴女見永和去了，似乎是不甘示弱，也一齊跟上去。

三皇子和五皇子見這麼多女孩子去了，雖然是年紀小，此時也天然生出了責任感，歎口氣冒雨也上了船。

索性這個烏篷船還算寬敞，幾個少男少女坐在船艙裡覺得很寬敞，裡麵還有桌子，凳子，桌子上還有喝剩的殘酒。

五皇子把玩著酒杯，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可真是個會挑地方的人，不知道是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