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個海邊飯店,顧晨和阿倫在一處遮陽傘下的餐桌前坐了下來。
見四周無人,阿倫這才提醒顧晨,將紙條打開。
顧晨從口袋中取出圓柱形器皿,將雙手放在桌下做掩護,拔出木塞,將紙條取出。
阿倫看看左右,扭頭問顧晨:“紙條上寫的什麼?”
“星光餐廳,藍色ps衫,白色短褲,黑色係帶皮鞋?”顧晨抬頭看著阿倫,也是有些無語道:“為什麼是這種土氣的裝扮?”
“很很可能是為了增加辨彆度吧,你再看看,還有什麼特點沒?”阿倫說。
顧晨目光朝下,繼續查看。
“棕色卷發?年齡在三十七八?胸口位置會彆一支黑色鋼筆?”
“沒了?”見顧晨許久沒有再回答,負責觀察四周情況的阿倫問。
“沒了,就這些信息。”顧晨說。
“好吧。”阿倫長舒一口氣,感覺總算有驚無險。
而星光餐廳,就在不遠處的海灘旁,是一家經營時間久遠的音樂餐廳。
想想現在時間有限,阿倫也不想在這耽誤太多時間,得儘快拿到證據才行。
站起身,阿倫本能的看看左右,提醒著道:“我們趕緊走吧,就去星光餐廳用餐。”
兩人沿著海邊公路,駕車行駛了1分鐘,便將車停在星光餐廳門口。
此時此刻,門口也停著一些其他車輛,但總數並不多。
在現在經濟不景氣的時代裡,似乎願意出來消費的人群也不多了。
但星光餐廳內的燈光依舊璀璨,不會因為客少的原因,就將部分燈光關閉。
走進餐廳,大廳中央的舞台上,一名馬尾辮男子正在演唱著歌曲。
儘管客人不多,但歌手仍然保持自己的狀態,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
但顧晨環顧一周,也沒有找到那名接頭的內鬼。
此時此刻,一名女服務員正好路過,阿倫趕緊攔住她道:“請問,這裡有包間嗎?”
“有的。”女服務生立馬的指向一處樓梯,道:“你們可以從這裡上去,二樓都是隔間,你們也可以理解為包間,在那裡你們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到歌手唱歌。”
聽聞女服務員說辭,顧晨抬頭一瞧,才發現二樓與大廳,其實是一個打通的結構,類似二樓觀眾席。
在得知還有其他位置之後,顧晨便和阿倫往二樓走去。
沿著隔間,兩人依次尋找過去。
就在二人即將走到隔間儘頭時,卻發現倒數第三個位置,一名跟紙條信息相符的男子,此刻正側著連,看著樓下的歌手。
而男子的桌前,也僅僅放著一杯飲料。
顧晨和阿倫麵麵相覷,直接選擇走了過去。
“請問這裡有人坐嗎?”阿倫問道。
男子回頭一瞧,上下打量著二人樣貌,於是禮貌的拒絕道:“這裡空位很多的,你們不一定要坐到我這。”
“你是在等朋友嗎?”那邊男子話音剛落,顧晨便直接用英文問道。
男子頓時表情一呆,眉頭微微蹙起。
而顧晨也發現男子胸口上彆著的黑色鋼筆。
與阿倫再次麵麵相視後,二人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而對方此時,也察覺到二人的異常,頓時坐正了身體。
顧晨和阿倫選擇坐在男子的對麵。
顧晨則直接指著對方胸口的鋼筆,調侃著說道:“你胸口的鋼筆不錯,應該是在等我們對吧?”
“你們是”
男子警覺的盯住二人,隨後立馬伸出腦袋,對著隔間外頭的走道位置,本能的觀望兩眼。
發現四周無人後,便重新坐回位置,對著顧晨二人詢問道:“你們是我的接頭人?”
“沒錯,你應該就是那個向中國警方舉報的線人對吧?”阿倫說。
大家相互看看彼此,沉默了兩三秒後,男子這才咧嘴一笑,長舒一口重氣道:“是的,就是我,很高興見到你們。”
“我們也是。”
大家相互握手寒暄,算是簡單認識一下。
阿倫上下打量著男子,忽然有些詫異道:“我們好像是見過的?”
“沒錯。”男子也不藏著掖著,直截了當的道:“今天上午,你去公司高管辦公室,我正好從外頭路過,我們在電梯上碰見過。”
“哦,沒錯,我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助理?”
阿倫似乎想起今天上午的情形,頓時也認出來人。
卷毛男子也是咧嘴一笑,主動用英文介紹道:“我叫張海峰,是中國人,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說?”
“當然,我們也是。”顧晨也是附和著說。
想著大家都是中國人,親近感自然有些增強。
但張海峰似乎還不能一下子了解顧晨和阿倫的情況,因此並沒有急著將東西交出,隻是用交流的方式,跟二人閒聊起來。
“你應該是緬甸分部的阿倫吧?我在總部整理資料的時候,看過你的檔案,可以說,你的能力很強,直接三年就升到了緬甸地區的大區副總。”
“像你這麼優秀的人,公司其實沒有多少,集團的核心高管們,也都有討論過你。”
“是嗎?”感覺對方有點抬舉自己的意思,阿倫轉而又問:“還不知道,你是怎麼來這家公司的?又是怎麼走到現在的職位上的?”
“要知道,在這家公司裡麵,也是能賺大錢的,難道你在集團內部,也受到過非人的待遇?”
阿倫並不是不相信張海峰,隻是不清楚張海峰舉報公司的目的是什麼?
因此剛一接觸,大家都在相互試探。
尤其是公司總部的各種懲戒措施,可以說是非常殘忍。
早上被黑衣人用麻袋拖走的東西,就能說明一切。
但張海峰卻是哽咽了一聲,歎息著道:“我之所以背叛騙子集團,並非是因為遭受非人待遇後的急於報複和魚死網破。”
“相反,他很自由,而且我也隻是幾個月前,在魔都找工作時,被一家外貿公司招工到這裡。”
幽幽的歎口重氣,張海峰也是一臉無奈道:“我原本以為,是做高薪白領,可結果到地方後我才發現,我自己是上了騙子的賊船。”
“這家公司,雖然設立在商區的高端寫字樓裡,但公司上上下下,將近400多號人,幾乎無一例外,全部都是中國籍的電詐騙子。”
喝上一口桌上的飲料,張海峰也是一臉抓狂道:“而且後來我發現,這家公司的後勤體係非常完備,吃住行包乾,所以我和其他被忽悠來的同事,隻需要一門心思撲在騙人上。”
“每天清晨,我和大多數員工一樣,一起被大巴車拖進寫字樓裡,開始一天緊張忙碌的電詐工作。”
“感覺在這種地方待久了,就如著了魔一樣,每天被各種洗腦,妄圖自己能一夜暴富。”
“他們每天都在給我們洗腦,給我們樹立所謂的榜樣,也就是那些騙到大錢的騙子。”
“這幫人的手指,每天翻飛在鍵盤上,電話也打得無比響亮,每一次歡呼和開懷大笑,都讓我覺得,我是不是個神經病?我來這裡乾什麼?我特麼是在犯罪啊。”
“張海峰先生,冒昧的問一下,你學的是什麼專業?”見張海峰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顧晨也是好奇問道。
張海峰哽咽了一下,主動說道:“我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也曾經在魔都的一家大型金融公司上過班,對於金融操作這塊,比較熟悉。”
“我想,可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我被他們這夥騙子看重,用於資產方麵的轉移操作,而我也確實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
“嗯。”聞言張海峰說辭,阿倫也是默默點頭,不由分說道:“看來這幫騙子,也在積極的籠絡人才,也難怪你能在公司,混到核心。”
“嗬嗬。”乾笑了兩聲,張海峰默默帶頭,卻又帶著無奈:
“反正,我每天都生活在罪惡感裡,每次這些人做成一旦大生意,我都知道,這都是伴隨著國內一個普通人的絕望嘶吼,甚至一個家庭的分崩離析。”
“每天就這麼機械般的工作著,到了晚上下班,疲憊的我,還要在管理者的監視、指揮下,沉默地穿過公司,登上大巴,返回宿舍。”
“在這裡,我根本沒有自由,也沒有朋友,更看不到未來,隻是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
“我也非常清楚,也親眼見過,親耳聽到過,許多想逃跑,卻被抓住暴打的哭喊聲,還有業績太差被訓斥侮辱的責罵聲,給家人謊報平安的虛假笑聲,以及床頭仿佛坐牢倒計時的時鐘嘀嗒聲。”
張海峰搓了搓臉,感覺內心極度壓抑,不由吐槽著說:“你們知道嗎?這就如同圈養牛羊般的苟活,這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我明白,如果我想要逃出去,就必須要取得管理者的信任。”
“否則一旦失敗,那麼麵對我的,將會是水牢、電擊棍、小黑屋等種種折磨。”
“於是,我收回了情緒,開始假裝積極工作,慢慢的,也獲得了較大的活動空間。”
“我之所以現在可以晚上外出,也是因為我的工作得到上層管理的認可,他們信任我,才給予了我一定的活動空間。”
“等一下。”這邊張海峰話音剛落,顧晨就聽見走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於是立馬製止了談話。
腳步聲越來越近,隻見剛才那名女服務員,正拿著菜單走過來問:“請問幾位要吃點什麼?”
“就按我之前點的那些,現在可以上過來。”張海峰似乎早有準備,不想讓服務員過度乾擾自己,便提前點好的餐品。
“好的。”女服務員默默點頭,隨後轉身離開。
見此情況,張海峰則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就是這樣,公司對我比較信任,他們也需要我,當然,也給了我不少錢,但這都不是我需要的,我知道我在參與犯罪。”
頓了頓,張海峰也是語重心長的道:“所以這些打到我賬戶裡的錢,我是一分都沒敢用。”
“因為我相信我們中國的警方,一定可以查到他們,所以我得為我將來著想,就必須要守住底線。”
聽聞張海峰說辭,顧晨默默點頭,表示認同。
身居高位,又能賺大錢,卻依舊能夠保持清醒頭腦。
這在顧晨看來,張海峰的確難得,最起碼他知道這是在犯罪。
而自己賺得越多,到時候被關進監獄,那可就欲哭無淚。
或許是張海峰真的怕了,才選擇向警方舉報,為自己脫身。
當然,剛才張海峰所說的那些話,有多少是真的?顧晨也並不像深究。
顧晨想看到的是結果,也張海峰現在的態度。
如果張海峰從一開始,真是被忽悠到這個犯罪組織,而且贓款一直沒用,那麼說明張海峰的確有自己的底線。
對於這種能夠進入到詐騙集團核心內部的人,所掌握到的資料也是非常核心,對案件偵破想必也很有幫助。
因此顧晨非常清楚,張海峰對大家來說的重要性,簡直就是不言而喻。
“那你在公司高層圈裡做助理,還負責金融方麵的操作,那你應該也非常清楚,他們詐騙的操作流程吧?”顧晨試探著問道。
張海峰默默點頭,十指交叉道:“沒錯,這家公司給我的印象,跟其他詐騙公司不同。”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這家公司不玩誘騙轉賬這種低端的一錘子買賣,而是放長線,釣大魚。”
“怎麼說?”阿倫見狀,也是頗感好奇。
畢竟這些套路,阿倫在潛伏的這幾年裡,也都了然於心。
而張海峰則是緩緩說道:“其實他們在誘騙受害人進入投資群聽課後,他們並不急著要受害人掏錢,而是長達兩三個月的洗腦,以及所謂的虛擬盤操作。”
“為的就是讓這幫受害人,對群裡的炒股大神心悅誠服,然後再安排受害人統一入金實盤,再通過誘導受害人高頻交易、杠杆交易、篡改後台數據等方式,讓受害人入金完全虧損,以此來實現殺豬的操作。”
“業務理解的挺熟嘛。”見張海峰說的頭頭是道,顧晨也是頻頻點頭。
張海峰微微一笑,似乎是得到了顧晨的認可,於是緊接著繼續解釋:
“其實,由於投資交易平台,虛擬貨幣交易平台,這些都是公司花高價專門訂製開發的,所以其代碼都和真實平台高度相似,同時具備人為乾預的後門。”
“這些所以的炒股大神,在虛擬盤期間,是可以進行各種神操作的,而這些操作,他們很大程度上,也需要一些專業人才。”
指了指自己,張海峰又道:“而我,就是因為學曆高,而且有在大型金融公司上過班的緣故,才被他們拉入夥的。”
“我也是眼看著新一批的韭菜已經養了好幾個月,實在不忍心大批國人上當,同時我內心也極度煎熬。”
“因為我不想犯罪,我隻是想憑借自己的業務水平,合法賺錢,我不想賺這些黑錢,所以,我才選擇了向警方舉報。”
“你做的很對。”顧晨在聆聽的同時,也是鼓勵著說道:“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開明的話,那這些詐騙分子,壓根就沒有生存的土壤。”
“而且你要知道,因為你的存在,我們距離徹底鏟除這幫犯罪集團,又更近了一步。”
“哈哈,是嗎?”聽聞顧晨的鼓勵,張海峰頓時感覺一陣欣慰。
顧晨見狀,則繼續追問道:“那你對那棟大廈裡,他們的組織構成了解嗎?”
“了解一些,但也不算很了解。”
“說說看吧。”顧晨說。
張海峰默默點頭,也是回想著說道:“我記得,這棟大廈裡的騙子遠不止他們一家。”畢竟在這棟大廈裡上班的,實際上屬於不同的電詐團夥。”
“但是他們的詐騙手法,甚至是劇本也都不儘相同,但都接受統一的食宿安排。”
“而且據我了解,他們的洗錢渠道也是共享,因為這裡是在菲國的緣故,所以,他們的安全問題,也受到這邊黑白兩道勢力的保護。”
“很好。”感覺跟自己了解的大相徑庭,畢竟這些情況,之前阿倫也跟自己說起過,因此顧晨絕對有理由相信,張海峰是個信得過的同誌。
可想到之前張雪曾經提起過,其實這些公司的核心高管,也隻不過是打工人。
而幕後的金主,才是最大的ss。
想到這些,顧晨還是迫不及待的問道:“那你知道,這些公司核心高管背後的幕後金主是誰嗎?”
“幕後金主?”被顧晨突然一問,張海峰顯得有些遲疑。
顧晨見狀,忙問道:“怎麼?不方便說?”
“不不。”張海峰也是搖搖腦袋,主動交代道:“我倒是見過一次,但距離比較遠,是那幫公司高管跟幕後大老板在辦公室談話,我也隻是遠距離,在外頭瞄了一眼。”
“當然,我也旁敲側擊的向那些高管打聽過大老板的事情,聽他們說,大老板也是中國人,而且來頭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