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壟壟斷名校?”盧薇薇聽到徐峰的說辭,似乎腦神經被驚了一下。
在遇到徐峰之前,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自己之所以成績優異,盧薇薇認為是自己天賦異稟,屬於聰明人的一類。
畢竟學習靠天賦,這在自己看來再正常不過。
但是徐峰的話,卻如一道驚雷,讓自己突然間意識到,其實在聰明人之外,其實還有普通人的存在。
而至於一小部分天才,和城市中產的孩子們壟斷名校的說法,這在盧薇薇看來,卻是有些驚世駭俗。
知道盧薇薇會如此反應,但徐峰卻見怪不怪,隻是微微一笑,解釋著說道:
“你也不用太驚訝,我說的這些也是事實,畢竟中產的普通孩子,和縣城的普通孩子,接受的教育都不一樣。”
“把他們放在一起考,你說結果會是什麼呢?這個問題估計你們不是做教育行業的,也不會很清楚。”
“我理解。”顧晨將車輛開入市區範圍,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了下來,也是不由分說道:
“你說的這個,其實也是教育資源不平衡,大城市的孩子們,雖然和普通小縣城的孩子們,所上的課程是一模一樣,但是師資力量的懸殊,導致大家根本不在一個起跑線上。”
“對,小兄弟說的很對。”見顧晨已經理解了精髓,徐峰則是繼續解釋:
“而且由於這些校外培訓的學費太高,我們這些機構賺錢之後呢,也會有更多的資源可以去挖老師。”
“以至於這附近的好老師,更是被徹底連根拔起,而公立學校卻成了我們機構的培訓中心。”
“這些最好的教育資源,正在一步一步變成了有錢人的資源。”
頓了頓,徐峰也是幽幽的歎口氣,苦笑著說道:“我就給大家舉個例子吧,說的就是我的競爭對手。”
“這個培訓機構的老板呢,之前在他們的物理培訓圈是很出名的,而且這個老板,以前就是個培訓講師,還是個物理博士。”
“而這個博士畢業後,他就去了大學教書了,當然,大家也知道,大學教書嘛,賺不到什麼錢的,私下裡,他會給彆人做高中物理家教。”
“這家夥一開始教的,也是一塌糊塗,畢竟自己的物理好,並不是因為他有啥獨特的技巧,而是因為他腦子好使,是個天才。”
笑了笑,徐峰也是淡淡說道:“但你們也清楚,這腦子好,這事又不能傳授出去,所以很快,他開始到處找資料,研究如何提升教育能力。”
“我記得那家夥先後翻閱了國外的可汗學院,教育期刊,各國物理教材等,博取眾長。”
“畢竟他的優勢就是英語特彆好,腦子也快,所以很快就總結出了一套講解高中物理的套路,以及怎麼對付考試的套路,這效果可是非常驚人啊。”
“那後來呢?”盧薇薇聽得一愣一愣,感覺這物理博士,果然有著跟常人不一樣的思維方式。
尤其是鑽研學術方麵,感覺可以吊打一種培訓機構。
徐峰哼笑了兩聲,感慨著說道:“後來?後來這家夥在圈內越來越出名,之後去了一家小培訓機構,這一年就有幾百萬的收入呢。”
“啥?一年幾百萬收入?”聽到這個天文數字,王警官不由震驚道:“那還去大學交啥書啊?有這賺錢能力,妥妥走上人生巔峰。”
“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顧晨見前方出現綠燈,也是直接向前行駛,並提醒著說道:
“這物理博士能在小培訓機構,一年拿幾百萬的收入,那學費應該也不便宜。”
“那可不?”徐峰唉聲歎氣,也是頗感失望道:“當初我差點就把這家夥挖到我的培訓機構來上班。”
“可他一開口,就跟我要幾百萬年薪,差點沒把我嚇死。”
“要知道,在江南市的培訓機構裡,年薪能拿一百多萬的名師,那也是屈指可數,可這家夥一開口就是幾百萬。”
“當時感覺也就他那物理博士的頭銜值錢,或許可以作為宣傳賣點,可畢竟這是幾百萬一年的工資啊,想想就有些心疼,你要說他跟我開口要一百多萬,我或許還能答應。”
“但是幾百萬一年,我當場就給拒絕了,可這一拒絕,他分分鐘就被其他那家小培訓機構給挖走了。”
重重的歎息一聲,徐峰也是頗感無奈,跟車內眾人訴苦道:“講道理,如果當初我有那家小培訓機構的魄力,敢給他開出幾百萬的年薪,或許我的培訓機構,早已穩坐江南市第一的寶座了。”
“可惜了,那家夥那年,還真是個搖錢樹,這些學生們想上他的課,十幾萬的學費,愛上不上,反正從來都能報滿。”
“也就是在這種高額激勵下,越來越多的高手投身到這個行業。”
“那不是挺好嗎?”盧薇薇咧嘴一笑,解釋說道:“這樣不就可以讓更多的人有機會接觸到牛逼的考試技術嗎?”
“不不。”許峰對著盧薇薇搖搖手指,否認著說道:“其實不是,因為考試它不是搞科研,並不是向未知領域擴張。”
“我們做教育行業很多年,非常理解高考的本質,這高考本身呢,其實就是個零和博弈的遊戲。”
頓了頓,徐峰給盧薇薇舉例道:“就比如說,如果一部分人在這場遊戲中,率先裝備了加特林機槍,那就是對其他人單方麵的屠殺了。”
“而這些加特林機槍,主要是對相對富裕人群服務的,所以你們能看懂這個邏輯嗎?”
顧晨眉頭一蹙,瞥了眼車內後視鏡中的徐峰,也是不由感慨道:
“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校外機構才是真正的學校,而公立學校,反而成了擺設。”
“或者說,我國維持著兩套教育機構,有錢的上培訓機構,沒錢的上公立。”
笑了笑,顧晨也是搖搖腦袋:“這倒是有點像大洋彼岸的美利堅了。”
“對嘛,所以我們還是要看清本質問題。”徐峰似乎並不介意跟大家分享行業秘密,也是不由分說道:
“就拿之前在我們培訓機構培訓後,考上985大學的一個學員,他前段時間跟我們說。”
“他說他們985大學,一個班30來個人,小縣城來的隻有3個,而其他的都是中型以上的城市。”
“所以你們要知道,我們上大學那會兒,班裡還基本上都是小地方來的,大城市的非常少。”
“而整體上,也是按照人口比例分布來的,可現在城市裡的教育水平,本來就高得多。”
“又疊加這麼多,像我們這種變態的培訓機構,大家考著相同的試卷,卻接受著不同維度的教育,效果什麼樣,你們大家其實也都能想得到。”
“所以我說,那些整天說要給基層留條路的,慢慢的也就成了一句空話了。”
“這就有點像我們古代的明清時期,南方在科舉考試中,比北方要厲害的多是一個道理。”
“至於原因嘛,也有很多,比如南方受戰亂禍害較少,很多知識家族呢,底子也足。”
“甚至這些知識家族,往往藏書就有上萬冊,而且還有藏書樓,曆代都有人在朝廷做官。”
“不僅如此,這些人還熟悉科舉套路,輔導下家裡的孩子,自然有加成。”
“而更重要的是,從宋朝開始,南方的經濟就開始超過北方了,這樣一來,南方便可以把更多的資源,投入到培養小孩這個事業裡。”
頓了頓,徐峰也是擦拭著自己額頭上那殘留的血跡,不由感慨道:“因此南方讀書的小孩,他們無論是比例還是數量,都遠遠超過了北方。”
“至於教師數量,那更是壓倒性的優勢,就光閩省和浙省這兩個省份加起來的書院數量,就比全國都要多。”
“而且經濟實力的優勢,則會反饋到所有層麵,包括教育。”
“我懂了。”顧晨默默點頭,也是附和著說:“按照您的意思,也就是說,在整個古代曆史中,科舉,從來就沒有公平過。”
“而至於那些中舉的,也基本上是地主家庭,或者更進一步,能中舉的,他爹往往就中過舉。”
“所以那些真正的貧寒人士,類似範進那種,其實概率很少,甚至非常非常少。”
“對咯。”徐峰咧嘴一笑,也是微微點頭:“其實我國的高考,一直以來都是全世界少數幾個非常公平的體製。”
“但是這樣的體製運行幾十年後,就會慢慢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分層。”
“當然了,上麵這波治理我們校外培訓機構,還有其他很多原因。”
“比如你是學生家長,你們班的人都跑去校外培訓了,你能不著急嗎?自然也想去培訓,這樣無形中就拉高了教育費用。”
“沒錯。”王警官聽聞徐峰說辭,也是插嘴說道:“我記得前段時間,我還聽我們小區幾個鄰居在討論,說自己當初一天課都沒補過,照樣上985。”
“但是生孩子的時候,本來定下心堅決不補課的,可是看著全班都去補課了,自己挺了一段時間,徹底崩潰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也把孩子送去培訓了。”
“哈哈,對吧?”見王警官都這樣說了,徐峰更是洋洋得意,攤手說道:“所以什麼叫內卷?這就叫內卷啊。”
右手背叩在左掌上,徐峰也是一臉焦慮的道:“可問題是,國家不是要鼓勵人口嗎?現在大家不願意生孩子的原因之一,就是教育經費太高了。”
“而且我這裡說的教育經費,義務教育它其實也花不了幾個錢,主要是補課和學區房占了大頭,而且是上不封頂。”
“你想想看,這光補課費用,一年就花了個十幾萬,幾十萬的,其實都大有人在。”
“這麼高昂的教育經費,反過來又讓年輕人對生孩子望而卻步。”
“感覺生出來也培養不起,感覺自己給彆人生了個道具,那當然不想生了。”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上頭也遲早會出手的,我也早有遇見。”
“嗬嗬。”聽著徐峰的一番慷慨陳詞,王警官也是笑孜孜道:“那徐校長,既然教育經費這麼高,你們把費用往下降一降不是挺好嗎?”
“不不,你以為我不想嗎?但是降不下來啊。”徐峰扳起手指,跟王警官算起小賬:
“你想想看,我要保持我培訓機構的競爭力,我是不是得去挖名師?”
見王警官默默點頭,徐峰又道:“這挖名師,我得支付高額年薪吧?就比如我之前跟你們說的那個物理博士,我現在的競爭對手,他當初開口就跟你要幾百萬,你給不給?不給不行啊,行情就擺在那裡。”
“及時你給不了這樣的工資,那人家給得起啊,人家請過去,受高額學費,穩賺不賠。”
“而越是這樣,你就越得花高價請名師,沒有名師坐鎮,你這培訓機構就沒有競爭力,就得慢慢被淘汰。”
深呼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複下心情,徐峰也是一臉壓力山大的道:“所以我們的價格降不下來,費用就擺在那裡。”
“在這種畸形環境下,費用的水漲船高,很快又轉嫁到學生家長身上,讓學生家長不堪重負。”
“所以這樣一來,很快就能被有錢的城市中產占得先機,他們的孩子在這種競爭當中,就已經贏在起跑線上。”
見車內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向自己,徐峰搖搖腦袋,也是語重心長道:“我知道,說這些,你們有些人可能已經不爽了。”
“可能你們會說,那我們家孩子物理不好,想利用課外時間補一補,這也有問題嗎?”
搖了搖腦袋,徐峰態度溫和道:“其實也沒問題啊,或者說,按理說是沒問題的。”
“不過今後不會像現在這麼容易了,還是那句話,事實上,就算把所有的培訓機構都關了,最後依舊有人不惜血本的請家教。”
“而至於我之前說的那個物理博士,他以前就是做一對一家教的,後來才開始搞培訓班。”
“如果他的培訓機構也關掉的話,那他現在已經沒了大學編製。”
“而且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搞培訓,也回不去大學了,也不可能回家坐著發愣,隻可能是繼續從事這個行業,上頭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把家教都禁了對吧?”
“太複雜了。”盧薇薇搖了搖腦袋,感覺自己這一路上,似乎經曆了一場江湖。
從沒想過,高考之路的內卷會如此嚴重。
也從沒想過,這種不平等的起跑線,其實已經把大多數普通學子給打敗了。
顧晨也是頗為感慨道:“如果上頭集中整治校外培訓亂象,那必然會導致培訓機構利潤不足,可能之前離開公立體係的那些老師又會回去了。”
“而且我也看出來了,自由和公平,有時候確實是沒法兼顧的。”
“你想讓大部分人都受益,可能就得拿掉一部分選項,讓大家乾脆都沒得選,自然而然的也就到了同一起跑線了。”
“而至於徐校長剛才提到的美利堅,其實如果是在美利堅,這都不是事,因為按照那邊的邏輯,你沒錢你怪誰呢?甚至美利堅沒有中國意義上的義務教育。”
“你願意去公立學校,那邊國家會培養你,但如果你不願意去,也沒人管你。”
“所以美利堅有兩個顯著特征,那就是最窮的人,可能根本沒怎麼上過學。”
“而最富的那些人,他們其實也可能根本不用去學校的。”
瞥了眼撞破腦袋的徐峰,顧晨也是淡淡一笑,說道:“就比如你那輛出事特斯拉的老板,他在美利堅的家中,就直接搞了個私立,找了一堆老師來教育自己的孩子。”
“隻能說,這個世界一直有種自發趨勢,那就是優勢資源和財富,會自發的不斷的向頂層集中。”
“這些追求公平的本質,其實就是對抗這種趨勢,過程會非常痛苦且充滿波折。”
頓了頓,顧晨又道:“但很榮幸,我們國家恰好對公平這一目標非常在意。”
“顧晨。”王警官撓撓腮幫,也是弱弱的問道:“那按照咱們國家追求公平教育的發展,你覺得今後有啥發展方向沒有啊?比如很多人說要擴招大學招生,這算不算?”
“嗯”顧晨沉默了兩秒,也是扭頭說道:“其實很多人說要擴招大學招生,這玩意兒想想就知道,隻是把問題往後甩罷了。”
“你想想看,以前大學生少的年代呢,招聘企業要的是大專以上學曆。”
“後來擴招了,企業招聘又要大學本科學曆了,現在已經擴展到211以上。”
“甚至有些研究生去麵試,人家用人單位第一個問題就是本科哪裡的?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嗯,是有點。”聽顧晨這麼一說,王警官也感覺有點道理。
但顧晨卻繼續補充著說道:“其實這可不是開玩笑啊,為了壓低麵試成本,劃線降低人數這事也很正常的。”
“不過今後要慢慢改變技校和職校的放養狀態了,我記得央視之前呢,有個紀錄片,說的是有個職校培養廚師,確實有一套,廚師們技術過硬,連帶著把學校的牌子也跟著硬起來了。”
“儘管不是大學,但是畢業後,學生甚至比大學生都搶手。”
“你說的不會是新東方吧?”王警官條件反射,直接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