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狹窄的樓梯,顧晨和盧薇薇一口氣爬了十幾層,這才趕到了男子所在樓層。
此時此刻,男子依舊站在古塔窗沿的邊角位置,腳尖甚至超出平台。
盧薇薇氣喘籲籲,也是看了眼身邊的顧晨。
顧晨則是做出禁聲的手語,示意大家保持安靜。
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男子。
男子耳朵微微顫動,似乎也發現了身後的動靜,於是微微側頭,用眼角餘光看向二人。
顧晨見狀,趕緊又停住腳步。
此時此刻,男子已經非常清楚顧晨和盧薇薇前來的目的,也是笑笑說道:“二位來這做什麼?是不是怕我跳下去?”
“你你既然知道,那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太危險了,你你快下來。”
盧薇薇見到男子這般不怕死,也是心急如焚,感覺自己稍微操作不當,或者說話太大聲,都有可能將男子驚嚇到。
這要再失足掉下去,估計自己這鍋也甩不掉。
顧晨見男子沒有下來的意思,也是好言相勸道:“這位大哥,我看你站在上邊已經很久了,而且你的腳尖已經超出窗沿,這要一個不小心,你可能會摔下去。”
見男子依舊不為所動,顧晨又道:“要不,有什麼事情我們下來再說好嗎?”
“嗨!”
聞言顧晨說辭,男子也是長歎一聲,這才轉身扶住窗邊。
顧晨見狀,趕緊小跑上前,一把扶住男子的胳膊,生怕這個一個不小心,又給掉了下去。
將男子扶到塔內,顧晨也是鬆上一口氣道:“我說大哥,您去哪玩不行?偏偏要站在窗口,這多危險。”
“而且我看你一站就是很久,江風又這麼大,你還站在邊邊角。”
“這要是大風一吹,你又沒站穩,估計現在都沒機會跟我們說話了。”
“是呀是呀。”原本盧薇薇是來這裡散心的,可見到男子這番操作,頓時又將自己糟糕的心情拋到九霄雲外,反而是安慰起男子道:
“大哥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不妨跟我們說說,好歹我們也能跟你出出主意什麼的,你說對不?”
“嗬嗬。”男子乾笑兩聲,也是上下打量著顧晨和盧薇薇,這才問道:“你們兩個是情侶?”
“我們”盧薇薇瞥了眼顧晨,也是接話說道:“我們是同事。”
“同事?”聞言盧薇薇說辭,男子嗬嗬一笑,似乎看破不說破,也是搖搖腦袋,席地而坐。
顧晨和盧薇薇見狀,也分彆在男子的左右席地而坐。
三人成三角位置,相互看看彼此。
盧薇薇和顧晨也不清楚,男子為何要站在十幾層古塔的窗口?
這要是一個不小心,可能男子已經摔成肉泥。
顧晨也是率先開口問道:“大哥有什麼煩惱,不妨跟我們說說?正好我們也有煩惱,就是來這散散心的,既然大家都有煩惱,不如相互交流一下。”
也是本著循行漸進的方式,慢慢打開男子的心扉。
男子似乎也沒彆的意思,隻是嗬嗬一笑,解釋著說道:“你們認為我想自殺?”
“難難道不是嗎?”盧薇薇瞥了眼身邊的顧晨,也是一臉好奇的看向男子。
心說你都這樣了,還不是自殺?騙鬼呢?
男子也是默認點頭:“或許,有那麼一瞬間,我有這個想法吧。”
“可能如果你們沒上來,或許我就跳下去了,可我最終還是慫了,不敢。”
“嗬嗬。”聽男子如此一說,盧薇薇也是調侃的笑笑:“那太好了,說明你還是活得明白。”
“畢竟生命誠可貴,人這一輩子,金錢沒了可以再賺,朋友沒了可以再找,可命沒了那就真的沒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沒錯。”男子也是默默點頭,嗤笑著說道:“可能我命不該絕吧。”
“大哥,你到底有什麼心事?你這麼任性的站在這裡,有想過家人會替你擔心嗎?”
“家人?”男子一愣,也是淡淡說道:“沒錯,要不是因為家人,或許我就沒有猶豫了。”
抬頭看了眼顧晨和盧薇薇,男子又道:“你們有沒有討論過一個嚴肅的問題,就是當一個白領35歲之後,該怎麼辦?”
“35歲之後怎麼辦?”盧薇薇與顧晨麵麵相覷,心說大家都是20多歲,怎麼會理解這個問題呢?
見盧薇薇和顧晨也是20出頭的樣子,男子擺擺手,也是笑孜孜道:“跟你們說這些乾什麼?你們怎麼會理解?”
“或許我們理解呢?”顧晨怕男子再次想不開,也是儘量與他交流。
男子則是長歎一聲,苦笑著說道:“我以前覺得這個問題,嗬嗬,就是個非常低俗,不值得一聊的問題。”
“而且呢,我一直覺得35歲隻是一個時間線,並不意味著什麼。”
“直到我自己當上了項目經理,公司要求項目經理自己去招聘,我才慢慢意識到,似乎我也到了該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
“是是嗎?”見男子如此感慨,盧薇薇也是跟腔道:“那你們是怎麼招聘的呀?”
“就公司隻負責把關,防止招到學曆不夠的,或者我把小姨子招來。”男子打趣的說道。
盧薇薇勉強擠出幾分笑意,也是繼續與之溝通道:“你是項目經理,感覺應該挺厲害的,又怎麼會有這麼多煩惱呢?”
“對呀。”顧晨也趕緊找話題,與男子溝通著說道:
“按理來說,你都項目經理了,級彆應該不低,收入各方麵也應該挺好,你應該生活的不錯才是啊。”
“非也非也。”男子擺擺手,也是文縐縐的回複顧晨:
“小夥子,或許你現在還不明白,但以後你或許會明白。”
“其實當公司讓我這個項目經理,去自行招聘的時候,我突然才意識到,那根線並不是憑空的。”
“其實站在我們這些招聘者的角度,這個問題幾乎不是個問題,因為技術經驗發展是有曲線的。”
抬頭看著顧晨,男子也是解釋著說:“像一些技能,在畢業五年之後,將達到巔峰水平。”
“也就大概是在27歲左右吧,所以在27歲到34歲之間,對於技術出身的職業,比如碼農,工資一般會達到最大值。”
“但是一旦過了那個線,就會迅速出現一種狀態,叫做懈怠。”
“這個我同意。”聽聞男子說辭,盧薇薇也是舉手讚成。
畢竟老王同誌,現在就屬於過了巔峰期,慢慢走向懈怠。
要不是中途有顧晨的突然加入,恐怕現在的王警官,估計在警局混得也不是很好。
男子淡淡一笑,又道:“其實這個玩意,我以前是理解不了的,但是等到自己工作六七年後,再看看周圍的人,慢慢就有點懂了。”
“年輕的時候我可以心無旁騖,專心研究技術,經常通宵達旦搞一個小小的技術細節。”
“但是等到了一定階段,破事就越來越多了。”
幽幽的歎了口氣,男子也是無奈說道:“今天孩子生病了,明天老人需要去體檢啊,後來開始懷疑人生,要去尋找人生的意義。”
“還希望多陪陪孩子和家人什麼的,而且可能注意力和精力都不行了。”
看著麵前的顧晨和盧薇薇,男子也是頗為感慨:“我部分同學現在的身體狀態,實在跟殘疾人沒什麼差彆,自然乾什麼都虛。”
“所以吧,我這裡說的懈怠,倒也不一定是你自己不想乾了,反而是因為太過分心,身邊的事情也就太多。”
“的確。”男子話音剛落,顧晨也趕緊接話說:“其實很多人跟你一樣,到了你這個年紀,各種瑣事接踵而至,也就再無法想年輕時候那樣工作。”
“懈怠也是在所難免,因為會被各種家庭瑣事給耽誤,沒辦法讓自己達到完美的工作狀態。”
“是呀。”男子微微一笑,也是同意著說道:“就如我所說的那樣,懈怠這玩意兒,真的挺可怕的。”
“以至於我沒法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集中注意力,也沒法像年輕人一樣集中火力在工作上。”
“不僅如此,關鍵的一個問題是,年輕的時候覺得技術有種神聖感,這種感覺會隨著年齡慢慢消退。”
“而直到有一天,你會發現,技術本身就是技術,最酷的東西其實是錢。”
雙手反撐在地麵上,男子也是放鬆身體。
似乎跟顧晨和盧薇薇這兩個年輕人交流,有種輕鬆的愉悅感。
因此男子也是無話不說,繼續吐槽著道:“其實這種心理狀態的變化,本身也會導致情緒的慢慢失控。”
“說實話,我還真沒見過幾個人,在35歲之後,依舊對技術保持極高熱情的。”
“但是錢這個東西,有個毛病,你太關注它,反而可能賺不到它。”
“你要是關心那些能帶來錢的東西,反而這玩意不知不覺的就來了。”
“嗬嗬,好像有點道理的樣子哦。”盧薇薇陪笑的同時,不經意的看了眼顧晨。
顧晨也是點頭同意,繼續問他:“那你覺得什麼能帶來錢呢?”
“通過長期打磨才能獲取的技能。”男子舉起右手食指,也是調侃著說:“比如碼農們,他們就賺這個錢。”
“還有就是人和人之間的鏈接,那些大們就是賺這個錢。”
“當然了,這需要一雙敏銳的眼睛,和不要臉的氣質,比如我以前的室友老鄉,他就辭掉了碼農的工作,去夜市賣串串,燒烤什麼的,一度還不錯。”
“燒烤?”聞言是好吃的,盧薇薇頓時來了興趣,於是趕緊追問道:“那後來呢?是不是自己開店了?”
“嗬嗬。”男子乾笑兩聲,也是搖搖頭道:“後來就不知道城管把他趕到哪裡去了,反正也找不著人。”
“那你負責招牌,應該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人才吧?畢竟現在的用工市場。”顧晨說。
“對。”男子沒有反駁,也是附和著道:“反正我招聘的時候,也會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招個小年輕過來,他有什麼問題我可以隨便說他。”
“但是招聘一個大齡青年,年齡比我大,他有問題我該怎麼說他呢?”
見顧晨和盧薇薇麵麵相覷,似乎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畢竟盧薇薇調侃比自己年紀大的老王跟何俊超,就從來沒嘴軟過。
因此男子的問題,盧薇薇答不上來。
因為這個問題在盧薇薇這邊,壓根也不是個問題,自己最喜歡挑戰年長的同事。
男子見二人也不再說話,便自言自語的調侃道:“當然了,最重要的一點,人才市場資源充足,我想找年輕的就能找到。”
“不過我也經常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像我之前跟很多人聊過的那樣,我國人力太多,也太便宜。”
“這就有一個明顯的優勢,就是中國製造的成本中,人力成本那一部分占比很這讓我國的產品,就有了明顯的競爭力。”
“甚至某些大廠打出來口號,不要跟華某比價格,因為不管你報價多少,我們都比你低。”
“而這種低成本蠶食策略,也讓某為的產品在過去一些年中,幾乎席卷了世界。”
“就這,幾乎乾趴下所有友商,逼迫所有友商都去轉行乾彆的。”
頓了頓,男子也是感慨萬千道:“但是這人力充沛,毛病也很明顯,個體想要價上去,幾乎是非常困難,因為替代性特彆高。”
“這活你不想乾,分分鐘換彆人,這倒是有點像英格蘭當年,寧願雇傭童工,也不雇傭童工父母。”
“就讓這一家子讓孩子來養著,你們能想象嗎?”
“這個我倒是略有耳聞。”顧晨了解過這方麵曆史,也是跟腔著說道:
“其實這樣做,後來的英格蘭政府也擔心國家會崩盤,這才下令禁止了童工。”
“而且由於人力太充足,任何一個稀缺崗位,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會變成過剩。”
“所以每次看到新聞中類似中國人力成本上漲導致競爭力下降的標題,我就有點百味雜陳。”
“嗬嗬,小夥子,看來你關注的東西還挺多嘛。”見顧晨連這些都知道。
男子忽然感覺,跟顧晨聊聊心事,似乎算是找到了知己。
最起碼,顧晨能夠理解。
於是男子也是繼續說道:“其實作為勞動階層,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漲工資,而這種工資的上漲,會毀了競爭力,非常的兩難。”
“而且這些年,我有個非常不太好的感觸,就是一般企業對員工好,這類企業往往走不遠。”
“而走的遠的,往往是那種往死裡壓榨的企業。”
“就比如某為大老板就曾經說的,不要把公司當成你家,你家裡的人,可以原諒你各種臭毛病,但是你是來給公司賺錢的,如果賺不來錢,就得讓你滾蛋,反正大意如此吧。”
“那也不是所有公司都這樣吧?”盧薇薇感覺男子說話也太絕對,因此忍不住要杠一下。
男子聞言,也是微微一笑,說道:“我就知道,這個時候可能會有朋友要杠上幾句,說穀歌,或者其他某某公司,就不是那樣的公司,醒醒吧您嘞。”
“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全世界有幾個穀歌?而且穀歌本身有壟斷紅利在裡邊。”
見盧薇薇不知該如何回答,男子則繼續說道:“其實美國那邊的藍領們有工會,高科技企業工會很少,加班也很嚴重。”
“而且關於大公司,就在幾年前,我有一次跟一個的流程管理大咖聊天。”
“那時候他跟我說,他說現代企業最關注的就是流程,要讓企業跟一片熱帶雨林一樣,或者像互聯網一樣。”
“係統本身具備冗餘,彈性,自我生長自我調節的能力,而且就算企業裡老總失蹤了,企業也能運轉下去。”
“而這些高大上的玩意,核心就是一句話:把每個人變成零件,把每項工作都規範化流程化。”
“隻有這樣,缺了誰,係統都能夠迅速調整收斂,並且保持繼續運行。”
頓了頓,男子似乎是講到了自己的專長,也是停不下來道:
“其實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讓你更加熟練自己的工作,在軟件行業熟練度,是提高產品質量的關鍵。”
“而另一方麵,也可以有效防止亂跳槽,工作越是單一,員工殘廢的就越快,在人才市場上就越不好找工作。”
“這就是大公司項目經理們的暗黑邏輯。”
“暗黑邏輯?”顧晨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感覺聽男子這麼一說,似乎很多東西都已經了解。
男子幾乎將這些企業之間的關係,羅列的非常清楚。
男子苦笑著搖頭,也是不由分說道:“其實吧儘管這些經理們自己也越來越廢,嗬嗬,當然了,你也彆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諷刺的是,隨著這兩年外企大規模裁員,我剛才說的這位大咖,也跟著被裁撤了,所以,他也失業了。”
“儘管遣散費還不錯,但是到最後,也沒能再找到一個合適他自己,又能拿到之前那麼高薪的工作。”
說道這裡,男子眼中似乎滿是故事。
顧晨從他的目光中,似乎也看出來,這似乎是一個關於他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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