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沉的，下了有一會兒的小雨，地麵上積起來的大大小小的水坑蕩漾著街邊亮起的燈光。

學校裡麵傳來下課的鈴聲，校門口陸陸續續出現學生撐傘放學的身影。

黃叔撐著一把黑傘站在車前。

雨聲嘀嗒滴，順著傾斜的傘麵滑落，他看著來往的人群等了約三四分鐘，他才在人群裡看見同樣撐著傘的江凜。

江凜快走到車這邊，黃叔給他開了車門。

“黃叔。”江凜叫了他一聲。這算是他們之間特彆的打招呼方式，其實是晚上好的意思。

黃叔笑著應了句，然後說：“快上車吧。”

黃叔給他撐著傘，江凜收了自己的那把傘，俯身鑽進後座，黃叔在後麵關上了門，之後坐回駕駛座。

他係好安全帶，啟動了引擎，雨刷在前擋風玻璃上擺動，把上麵的水和霧氣掃走，一輪一輪交替。

車子倒車轉彎，以並不快的速度重新駛在寬敞的路上，伴隨著雨刷和雨滴發出的聲響跑出一段距離，遇到紅燈又短暫停了下來。

黃叔抬頭看了眼後視鏡。

江凜坐得板正，頭卻歪靠在車窗上，雙目閉著，似乎是睡著了。

江凜本來就是很安靜的性格，黃叔看得出來他其實不太愛說話，所以並不勉強他陪自己嘮嗑解悶。但偶爾，黃叔也會跟他聊聊天，江凜也很是配合。

隻不過，今天車裡除了靜謐外，還有一種道不清的氛圍，略顯壓抑。

黃叔看得出來，這孩子有心事悶在心裡，自個難受。

倒計時結束，紅燈閃爍了兩下，經過橙燈切換成綠燈，提示車子再次行駛起來。

被雨花模糊了的燈光散布在少年臉上，倏地，他睜開了眼。

他從校服口袋裡摸到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將亮度調到最低，然後看了眼微信。

沒有任何消息提示。

他關掉了手機，又闔上了眼。

譚榆不知道從哪搞來的方時韞的聯係方式，在晚自習上課前到他班門口塞給了他。

因為羋沐霖今天不看晚自習，走讀生放學，她也就要下班了，所以提前發了手機給他們，但她和看晚自習的老師打了招呼，手機要全部放在桌子左上角，晚自習不能玩。

他幾乎是一碰到手機就申請了方時韞的微信好友。

方時韞的微信名字特彆簡單，叫“。”，隻有一個句號，頭像好像也是哪個路邊隨手拍的雨景。

直到他放學，他也沒有收到好友申請通過的通知。

他背著書包在樓道裡站了幾分鐘，電話號碼被敲打上去，遲遲沒有播出，僅是把它存在了手機裡。

也是因為這個，他出來才晚了些。

“黃叔。”

快到家時，聽到江凜喊他，黃叔應了一聲，下意識抬眼看後視鏡。

江凜不知什麼時候醒的，但也或許根本沒睡，他的唇抿著，欲言又止，最終眨了兩下眼。

他從來沒有求助過誰，也知道不應該求助誰。

黃叔停下車子問他：“怎麼了？”

“幫我找個人吧……”江凜低下了腦袋，最終還是跟自己認了輸。

黃叔怔了片刻，讓江凜一會兒發微信給他，不過黃叔做事前也得問清楚原因。

江凜跟黃叔說：“是我一個朋友。”

他動了動唇，頓了兩秒，說：“不用查彆的……隻用告訴我他是不是平安就好。”

錢與勢不是調查彆人信息的道具，方時韞沒說的，他沒有資格私自過問。

黃叔說：“好。”

江凜拎著書包下車，撐傘走回家。

章姨給他開門的時候手裡還攥著把湯勺，臉上掛著笑，幫他把雨傘拿走，讓他快些進來坐。

江凜走到客廳，江停雲翹個二兩腿躺在沙發上打遊戲，跟他吐槽：“你怎麼這麼慢啊我的哥，我都快餓死了。”

江凜把書包放在另一個單人沙發上說：“下次不用等，你們先吃。”

“可你不回來，章姨這飯都做不完。”江停雲從沙發上坐起來，笑著打趣。

“行啦行啦，知道餓了。”章姨遠遠聽見，和藹地笑著說，“飯馬上好，馬上好。”

“得嘞。”江停雲繼續她的遊戲。

江凜幫忙擺好碗筷，把飯盛出來。章姨端著盤芋頭蒸排骨喊道：“小雲你遊戲結束了沒？”

“好了好了！”江停雲把手機丟一邊，從沙發上彈起來，聞著香味就問，“今天什麼湯啊章姨。”

江凜把湯端出來回答：“蝦仁豆腐湯。”

三個人坐在桌子上，江停雲先動筷，章姨給他倆都夾了塊排骨說：“嘗嘗，章姨第一次做這菜，不知道好不好吃。”

“挺好的。”江凜先出的聲，章姨笑了笑。

江停雲迫不及待嘗了口，不出意外燙到了嘴，章姨叫她慢點，她邊呼呼邊笑，說沒事沒事，好吃的。章姨點點頭，說那就行那就行，好吃下次再做。

“學校後邊不知道誰鑿出個狗洞，現在時不時就能看見哪兒蹦出來個大黃大白的。”江停雲像之前一樣分享趣事，“昨天上體育，那狗追著我跑，我比跑800還快，我的天。”

章姨哈哈大笑，卻又瞥見江凜心不在焉的樣子，忍不住問：“怎麼了？小凜，是不喜歡吃嗎？”

江凜被點到，驀地抬頭，有些不明所以。

江停雲看著他，用胳膊戳了他一下說：“章姨問你怎麼了，是不是不喜歡吃。”

江凜看見章姨都站起來了，似乎是準備再去做道他愛吃的，搖搖頭說：“沒有，很好吃。”

章姨坐下來，說：“那就多吃點兒，沒事，不夠章姨再去做。”

江凜低低應了聲嗯，多夾了幾塊。

章姨膝下沒有子女，丈夫走得又早，帶江凜和江停雲的時間又長，所以格外地照顧他倆，也包括心理上的問題，她就當成自己的孩子，怕他倆在外邊受委屈，或者不高興了。

江停雲幫章姨舀了碗湯，在那拿湯勺挑挑揀揀，刻意多舀了些蝦仁，章姨本想阻止，但江停雲說自己快吃飽了，她哥不愛喝湯，平常一碗就夠了，不能浪費。

章姨喝著湯，見江凜已經吃好了還坐在那兒，大概是在糾結剛剛的事，她不知如何開口，隻能說：“小凜，作業多不多？”

“還可以。”江凜說，“我已經寫得差不多了。”

“那行，高中挺辛苦的，寫完多休息會兒。”說完她不忘看了看江停雲說，“小雲也是。”

江凜點了下頭，江停雲說：“這您就不用擔心我啦，我天天吃好玩好呢。”

章姨笑了下說：“小凜要是像你一樣就好了，天天和我嘮嘮嗑，說說自己最近的事，開心也說，不開心也說，彆把自己憋壞了……”

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章姨抓了抓身上的衣服，搖搖頭否認自己的觀點說：“小凜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江凜注視著她，看了有一會兒，章姨來這多少年了？好像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在了……

江停雲見氣氛不對，連忙湊上去跟章姨聊天，幫著收拾碗筷，瘋狂給江凜使眼色。

章姨也很快被哄好，好像剛剛並沒有發生什麼一樣。

“我最近，交了一個朋友。”

章姨和江停雲都不由得愣了一瞬，下意識看向江凜，很難想象這句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見江凜不說話，章姨說：“小凜繼續說，章姨聽著呢。”

江凜思忖片刻說：“他人挺好的，高二，會拉小提琴。”

章姨連著點頭，笑著稱讚說好。

江停雲一副好奇心旺盛的樣兒問：“是那個叫方時韞的？”

江凜嗯了一聲肯定她的答案，章姨睜大了眼看她問：“小雲也認識？”

“我不認識，隻是聽說過這個人。”江停雲用意味不明的眼光朝江凜覷了眼，欠揍得很。

章姨笑了下，哦哦兩聲，江凜又講了句和盛塵宇還是老樣子。盛塵宇他媽和江凜他媽認識，所以他們也都認識盛塵宇。後來章姨要去把盤子和碗一類的放到洗碗機，江凜和江停雲要上樓寫作業，這個話題就算過去了。

江凜做卷子前看了眼手機。

那個句號到現在也沒通過或者是拒絕好友申請。

也算是意料之內……

江凜定了一個小時的計時，然後將手機扣在桌子上做卷子。

鬨鐘響起，手機在邊上振動，江凜收了筆，把手機抓過來關掉計時器。他順手看了眼微信，沒消息。

他垂眸走到窗邊，把窗簾拉到頭，打開窗戶。

樓下站了個玩滑板的少年，他好像追著什麼人，邊喊著誰的名字邊往前衝。

身影如飛鳥滑翔過後就隻剩房屋與草叢，風與月了。

江凜扯了扯地毯，坐在了地上。天空黑漆漆的，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他把手機撈過來，隨便搜了首小提琴曲聽。

他的播放器設置默認是單曲循環，這首純音樂循環了一遍又一遍。

作曲者似乎運用了許多繁複的技法，讓他又避無可避地想起了誰。

兩遍，三遍，四遍，他仿佛才初醒般從沉思裡抽離，然後他彎腰撿起手機，隨意瞥了眼歌名，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