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聽說你今日回來了!便去給你帶了點東西!瞧我帶回來了什麼!”謝九霄提著兩串糖葫蘆走進了洞穴,臉上滿麵春風,神采奕奕。
他一蹦一躍的,衣擺被他的動作帶了起來,像是有風在吹動一般,連那頭上束發的流蘇銀飾都晃得作響。
那雙看起來漂亮的桃花眼的左眼下點綴著一顆淚痣,顯得那紅瞳明亮耀眼。
江閒剛執行完一個任務,這次任務有些棘手,花了三個月才完成,帝君特地大手一揮他多休息了兩日。
他與謝九霄有三月未見了。
帝君也知道江閒每次執行完任務,休假之時沒事乾就喜歡往龍之穀跑,以為是江閒誕生於龍之穀,對龍之穀有著一種近鄉情怯之意,也沒多想,就隨江閒去了。
江閒繞著龍之穀尋了大半天也沒尋到那熟悉的身影,走著走著也累了,就算是神仙體力比凡人要好,但是這麼多日不眠不休高強度打工早就讓他身心疲憊,眼睛都睜不開,於是進了他同謝九霄最常待的一處洞穴,靠著岩壁坐下來歇息,等著謝九霄來找他。
一縷陽光照進了洞內,打在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此等天氣拿來睡覺再合適不過了,江閒在陽光的沐浴之下,也不由得昏昏欲睡了起來。
原想讓謝九霄回來的第一時間就回應謝九霄,江閒強忍著自己生出的困意,眼皮卻還是微微顫抖著,最終不知不覺就抱臂靠在岩壁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
謝九霄爽朗的聲音從睡夢外傳來,江閒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眨了眨眼睛,清醒了幾分,回了頭。
隻見謝九霄順著洞穴口的光,逆光而來,遮去了洞穴的大半光影,手中還拿著他沒見過的新鮮物什。
江閒一時愣了神。
“你回來了。”
江閒剛睡醒,聲音還有些沙啞。
謝九霄靠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等了多久了?這玩意兒還有些難尋,耽擱了些時間,倒是讓仙君多等了。”
“也沒等多久。”江閒驅散自己的困意,望著謝九霄拿著的兩串紅彤彤的物什,問道,“這是何物?”
“瞧著像是吃食?”
江閒活了千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天外雲鏡亦或者人界執行任務,根本沒有空暇的時間。
就連休假也是一直同謝九霄在一起,他也因為執行任務太累很少和謝九霄一起下凡遊玩。
由於他本身就是仙體,一誕生便脫俗,不食穀物,所以他第一次吃到的食物還是當年在人界和謝九霄吃的翠玉豆糕。
自從嘗過甜點之後,江閒發現自己尤其喜愛甜味,雖麵上並無明顯的情緒波動,隻是說了句“此物味道尚可”。
可偏偏謝九霄觀察力極強,一眼就看出了江閒口味偏甜,於是從那以後就經常下凡給他帶人界的吃食,亦或者二人一同去人界遊玩時謝九霄給他買好些甜食。
因為江閒下凡為了更快完成帝君交予的任務,所以很少休眠歇息,更彆提浪費時間去吃人界的吃食了。
謝九霄也很樂於投喂江閒,江閒對謝九霄的好意從不拒,儘數收下。
謝九霄遞了一串糖葫蘆給江閒,給自己留了一串:“此物名為冰糖葫蘆,是由山楂和麥芽糖稀製成的,上次下凡聽聞人界的孩童都喜愛這冰糖葫蘆,纏著爹娘讓買,想來應該是極好吃的。”
江閒接過了謝九霄遞給他的冰糖葫蘆。
謝九霄見江閒接下了,臉上笑容更甚:“我尋遍了大街小巷都沒尋到這冰糖葫蘆,還是找了個大娘打聽才得知那條街做冰糖葫蘆的小販今日沒出攤,她為我指了小販的家,於是我去了小販家裡拜托他製了兩份,熬麥芽糖稀實在是費時,不然可以早點回來見到仙君的。”
“這次和仙君相處的時間又少了幾個時辰,真是遺憾啊。”謝九霄咬了一口糖葫蘆,將手枕在腦後,左腿搭在右腿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江閒看著手中的糖葫蘆,也咬了一小口,冰冰涼涼的糖衣帶著甜味在味蕾上綻開,中間包裹著的山楂又酸又甜。
好吃極了。
他確實極其喜愛甜食,極其喜愛這冰糖葫蘆。
江閒吃著糖葫蘆:“明日可以一同下凡去遊玩,這次休了三日。”
謝九霄幾口就將糖葫蘆給吃完了,他側過頭,暖陽照在江閒的臉上,那濃密的睫毛被印成淡金色,他望著江閒一口一口吃著糖葫蘆的臉。
謝九霄唇輕啟。
“好啊。”
……
江閒低頭走著,他陷入了回憶之中,差點撞上前頭的人,幸好他及時刹住了腳。
今日祟都的人著實是有些多了,他確實不應該走神,險些衝撞了人。
江閒垂眸低聲道:“抱歉。”
熟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散漫不羈地開口道:“小道長今日可是要同我共遊花燈節的,怎的小道長還走神了?著實讓我有些傷心了。”
江閒抬起了低垂的頭,此時恰巧玄主背後綻放出一道絢麗多彩的煙火。
嘭——
絢爛的煙火騰空而起,璀璨奪目,布滿了整個祟都永夜的天空,天空中仿佛灑滿了滿天流星,亮如白晝,讓江閒一時分不清他所處之地是人界還是鬼界。
人界的春節才會燃煙火爆竹,他也經常撞上人界的節日,每逢佳節,人界總是熱鬨極了,過節的紅火氛圍充滿了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人山人海、鼓樂齊鳴、鑼鼓喧天。
不過他是來執行任務的,不是來過節的,此等闔家歡樂的情景不屬於他。
一般這時他總會不冷不熱地看兩眼那過節的百姓,看著那些同家人歡聚一堂共度佳節。
江閒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天外雲鏡的仙君一個個對他退避三舍的,帝君比江閒更孤獨,不會過人界的節日。
帝君也不會讓江閒去過人界的節日。
他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地提劍離去,雪色的背影孤寂淒涼,在這番熱鬨非凡的人界,顯得格格不入。
隻有在遇到謝九霄之後他那冰封許久的心才有了活人鮮紅的跳動。
冰川融化。
此時江閒不必再在意帝君給的任務期限是否到了,任務進展如何了。
他不是局外人,他也是這節日的一分子。
嘭——
又一朵煙火綻放。
玄主聞聲也回頭望向天上的煙火。
他等煙火逐漸消散之後才淡聲開口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能與朝思暮想之人共賞美景,也算是得償所願了。”(注①)
江閒察覺到了玄主情緒不對勁,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他正想開口確認,卻好似被玄主預料到了。
玄主打斷了江閒接下來的話:“焰火戲快開始了,據說是祟都最好的戲班子,連我也未曾瞧過,走吧小道長。”
那還是等結束之後再確認吧。
“好。”
繞過了大街小巷。
到了一處空曠之地。
那片空地中央是一個戲台子,戲台子周圍空了一大片的地,台上搭建著一個約莫三十尺高的柳枝花棚,上麵的柳枝密布著從上頭垂下,還掛著紅豔豔的煙火爆竹。
此地能觀賞焰火戲。
眾鬼都在遠處圍成了一個圈,熱火朝天地呼喊,期待著焰火戲的開場。
玄主帶江閒上了一座高台,恰巧能看見台下的那戲台子,又隻有他們二人,不像下麵鬼擠鬼的,讓人下不了腳。
“小道長應該沒見過這種表演?”玄主將手搭在了欄杆上,微微側頭問道。
江閒確實沒見過這種陣仗的表演,他在人界也就見過街上噴火的、胸口碎大石的、變戲法的,諸如此類的通俗表演。
第一次見還覺著稀奇得很,不過看多了也就膩了,這幾年他在人界擺算卦攤,無聊之際在街上見過這些,因為他擺攤也無人來算卦,也就隻能看這些人表演解解悶兒,看久了,連他們是如何噴出火的、如何從手中憑空變出花束的都摸了個透底。
畢竟像這種常見的表演太多了。
當時他還想著要不然不算命了,瞧著那些人變戲法賺得盆滿缽滿的,他也豔羨。
但是他沉默寡言又沒辦法像這些人一樣吆喝行人來觀賞,總不能跟觀眾大眼瞪小眼吧。
幸好他對道比較感興趣,在老道士那裡學過一點六爻八卦,還是老老實實算命比較好。
不過這焰火戲他還從未聽說過,不免有些期待。
江閒輕輕搖了搖頭:“此前未見過。”
玄主道:“那小道長可要好好瞧瞧了,這是我特地為小道長準備的——焰火戲。”
江閒往台下看去。
隻見高台下十個赤膊大漢提著兩桶被燒融化了的鐵水,那兩桶鐵水看起來滾燙極了,這桶大抵是耐高溫的,高溫度的鐵水沒將桶給燒穿。
觀眾的呼喊聲一聲比一聲高漲,氣氛也愈來愈熱烈。
赤著上身的大漢手中執一柳樹棒子,中間有凹進去一塊兒,不知是用來乾甚的,不過江閒很快就知道了。
另一個大漢將滾燙發紅的鐵水放於那柳樹棒子上,然後執柳樹棒子的大漢將那鐵水朝空中高高拋起,宛若一道灼熱耀眼的流星。
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將那空中的鐵水一猛擊。
霎時,鐵水被排散在空中,濺起了如樓閣一般高的火花,萬千星辰從天隕落布滿了祟都的上空,那落在柳枝花棚上的鐵水像火星子,點燃了掛在棚子上的鞭炮煙火。
劈裡啪啦——
鞭炮煙火齊齊綻開來,現場氣氛一下子被推到最高點,發出震耳欲聾的讚歎聲和歡呼聲。
江閒舉目望去。
江閒望著焰火,而玄主望著江閒,江閒看得有些入神,並未察覺到玄主的視線。
萬千鐵星焰火如光倒映在江閒眼眸之中,那向來冷若冰霜的神情也逐漸溫和了下來,此番盛景照亮了江閒那塵封兩千載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