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言清走到床邊她才注意到他拎著的兩個白色袋子,袋子輕置在桌麵,戴著白色手套的那雙手從容地挨個解開。
豆漿、油條、雞蛋餅,鹹香氣息乘隙而出撲在了何思淇的臉上。
口乾一整個晚上,何思淇拿起豆漿猛吸一口卻嗆在喉嚨裡,沒有放糖。
喉嚨那一瞬的灼燒惹得她不停輕咳,眼淚卡在眼角,言清立馬湊前一步,坐在床邊有規律地輕拍著她的背。
他突然的善意讓何思淇有些局促,手擋在一旁客氣著,“沒事沒事,我就是嗆著了。”
目光中透著祥和關愛,起身準備離開,腳步不緊不慢。
消息彈窗伴隨著手機的震動,立馬轉移了她的注意,是陳桉。
【在外麵,不用等我。】
喝進嘴裡的豆漿泛著些苦意,她不自覺地抿起嘴,心情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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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南溪路邊,陳桉走進那家不起眼的咖啡館。
因為那個女生的存在,偏偏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最是無人注意的角落。
陳桉在店口環視一圈,定格在咖啡館靠窗最裡的那個雙人座。
他差點沒認出呂依柔,曾經那個飛揚跋扈,每天都披散著一頭紅發的叛逆姑娘,現在竟染回了黑發,高高紮著清爽丸子頭。
雖然外表和之前千差萬彆,但動作還是透著一股叛逆勁兒。
她撐著下巴翹起二郎腿,眼光看向玻璃外一刻也不轉移,對周圍的視線全然不知。
直到陳桉坐在對麵的一刻,她迅疾收回了那些動作,合並著雙腿兩手在腿上有些不知所措。
陳桉覺得還是之前順眼些,本想全部說清楚,可她一副乖巧順從的樣子反而不太好開口。
她將碎散的發絲彆在耳後,看著麵前帶著些陌生氣息的人,說話卻不溫柔,還是帶著傲氣,“第一眼都沒認出你,要喝點什麼?”
陳桉向後朝椅背靠去,無力地沉了口氣,這場對話估計會比他預想得還要漫長。
不知視線該落在哪裡,他也看向玻璃外,答非所問,“說說高義的事情吧。”
高義,曾經和他們一起被選入培訓計劃,是三人中基礎最紮實,年齡最年長,也是最先離開的一個,離開時三人鬨得很不愉快,也就斷了聯係。
“他經營著一家花店,就在那條無名街。”
陳桉在聽到這句話後忽地抬頭對上了呂依柔的視線,想要洞察這句話是否可信。
她垂下腦袋,說明這句話是真的,因為呂依柔在說慌時反而會裝出虛有氣勢的樣子。
那條無名街,陳桉不敢說他不熟悉,前不久他還親自造訪了那裡的酒吧,那個四處彌漫著奢靡氣息的地方。
在那樣的地方開花店,高義還真是把理想主義貫徹到了現實。
他看向呂依柔,數不清的疑問在腦中不斷周旋,都沒注意自己表情的過分嚴肅。
陳桉不得不承認呂依柔是很機靈甚至是過於聰明的一人,她完全猜得到下一個會問的問題。
“我沒去找他,路過才看到的。”
“我知道。”
要是呂依柔直接出現在高義眼前,他怕不是會連著店一起砸了。
陳桉此次赴約就是為了高義的事情,他的目的達成了,但對麵的人並沒有要放自己走的意思。
本著公平的原則,他也沒有起身。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陳桉已然能猜到她想說的話,和時寂一樣。
“陳桉,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許久的沉默中,事情發展出了些偏差,他如實回答:“有。”
呂依柔的眼中閃過失落,看上去又顯得緊繃。
“你們會在一起嗎?”
陳桉看向窗外,掩去眼底翻起的洶湧,這個問題他閃過千萬種答案,他又何嘗不想知道。
五年讓他意識到距離並不如人們描述得那樣高尚,距離的考驗建立在消磨之上。
“先走了,算我請你。”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陳桉也沒能回答自己,他結賬後走出咖啡館,驅車前往自己曾認為再也不會回到的那條無名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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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陽光晴好的早上,這條街也沒有絲毫活氣,反而被襯得更加慘淡。
那家酒吧在白天閉店,沒什麼人進出,烏燈黑火,坐落在街道像是一團移不開的黑氣,似乎整個街道的頹廢之氣都從這裡源源不斷傳出。
街頭到街尾並不長的距離,卻有兩個急彎,永遠望不到頭。
這條街灰色場所遍地,隻有一家花店,毫無疑問就是高義那家。
花店位於兩個急彎之間凸起的地方,低矮的店被兩邊高大的建築遮蔽得昏暗,就算是轉租似乎也很難有人注意。
很難想象花是如何在這樣連太陽都顧及不到的地方生長。
陳桉在對街望去,店門口走出一位魁梧的男人,他的肌肉似乎比從前更加厚實,膀大腰圓,看著像是會把花兒連根拔起的。
他握著澆水壺,垂頭給門口每一盆花澆水,又搬起花盆,一個一個放置在太陽下,出乎意料,這些花都昂著頭,很有精神氣。
再三猶豫,還是走了過去,想要會會這位許久沒見的老朋友。
高義正彎腰搬起石磚地上的花盆,聽到腳步聲他如往常開口:“客人要什麼花,百合雛菊紅掌煙花菊,要玫瑰沒有,可以去對麵玩具店買個假的。”
他“嘿咻”一聲搬起比自己腰還寬些的花盆,轉身差點撞上陳桉,“看著點兒道啊。”
又在抬眸一瞬呆愣住,陳桉沒有說話,猜想著或許下一秒這花就砸在自己身上。
“陳桉!”他的聲音突然高昂,連懷裡抱著的花盆也不顧了,隨手往旁邊一放,想要抱上去,看了看自己滿是泥土灰的白色手套,尷尬一笑。
在這樣巨大的轉變中陳桉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話語形容此刻的震撼,高義一向堅定心中所念不輕易妥協,就算是放棄繪畫也一定會選擇一份相關的工作。
抱著這樣的僥幸心理陳桉才決定見他,可結果卻證實了呂依柔的話。
“額,先進店裡吧,外麵太陽毒。”他起身帶路,陳桉沒動,他又扭頭,“走啊,愣什麼。”
這才是回過神來,跟著他走進店裡。
一進店,泥土的潮濕味和花草混雜的氣味就極其強烈,他摘下那副已經灰撲撲的白色手套往架子上一塞。
手套之下那雙手還是被他愛護得很好,除了手指上因畫畫磨出的繭子外再沒什麼痕跡。
他用一次性紙杯給陳桉接杯熱水,滾燙根本不能入口。
高義坐在矮腳凳上,汗浸濕了背,仰頭看向陳桉,“昨天才看到你回國的消息,今天就見著你人了,你小子可以。”
可陳桉隻覺得怪異,眼前的人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高義。
高義剛接過水就抿了一大口,濃眉瞬間擰緊,臉都像燒紅般,他時不時抬眼看向陳桉來遮掩自己的慌張。
“誒我記得你有個女朋友是吧。”
“還沒。”陳桉靠在櫃台,垂眼看著他,就連他刻意掩飾的慌亂也看在眼裡。
“都回國多久了還沒追到啊。”
這些問題怎也不像是他會問的,高義竟也絮絮聒聒起來,好像生怕被勾起往事,一個勁兒地聊起近況。
“她要是能和一個離開五年又突然回國的男人談戀愛,她就不是何思淇了。”
瞥到花盆下墊著的那幾張廢紙,即使被沾濕還勉強能夠看出鉛筆的痕跡,陳桉也直出直入,明知故問,心裡卻是希望得到肯定回答。
“你還在畫?”
高義起身站在擺花的架子前,側頭摸著後腦勺,“沒,早厭煩了,你也知道我三分鐘熱度。”
他的聲音有些沉悶,陳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到苦笑的嘴角短暫地揚起。
“咱三真應該找個時間聚聚。”他的手拍在陳桉的肩頭上,笑得放肆。
“咱三?”
“對啊,呂依柔。”
就像隨意念起路人的名字,能在高義嘴裡聽到這三個字,陳桉都替他捏把汗。
可能是那瞬的怔愣太過明顯,高義反而還安慰起來,“害,沒啥的,都過去式了。”
“你看,我對人也是三分鐘熱度的。”他挑挑眉,轉身撥弄花葉,吊兒郎當又是說道,“就算你倆在一起了我都平靜得很。”
陳桉心想不平靜的可能是自己,麵上帶了點肅然,果決回答:“沒可能的事。”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閒聊,多是在聽高義講他在哪裡見過多漂亮的女生,又聽他講自己釣魚的日常,陳桉什麼也沒聽進去。
隻覺得這些年他唯一沒變的地方就是看見美女走不動道。
“一會兒喝一杯?”
“下次,下午有些事情要處理。”
“是是是,大畫家多忙啊。”
目送陳桉離開的背影,他摘下白手套,抱著頭長歎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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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門再次被敲響,一個包裝袋從門縫懸空鑽進,悠悠蕩蕩。
何思淇突然想起什麼,把進度條暫停,打開了某寶,“我把住院費和服務費轉給你。”
“這算工傷,有報銷。”
“嘉映說的?”手機停在輸入金額的界麵,她眼中閃過驚歎。
嘉映摳搜得連咖啡都是速衝,怎麼可能報銷費用。
“我說的。”
何思淇雙眸一眨不眨盯著他,眉目隨即舒緩,泄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