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女1 那年南梔花開,我在淮南初遇……(1 / 1)

嗩呐、禮花、喜糖、細碎彩紙……紛紛揚揚,灑滿陽關大道。

西風漸緊,霜華流彩,春寒料峭,又是一年開春。

曲音淒慘悠揚,聲斷人腸。

迎親的八抬大轎浩浩蕩蕩,送親的隊伍人數龐大,幾乎是萬人空巷。

然而,幾乎所有人都哭喪著一張臉,人群當中遍布著緊張、驚惶、咒罵、不安。

迎麵走來一輛送葬的靈車,雙方在爭執不下,不肯讓路。

風吹起喜轎窗口的簾子,一個稻草紮成的人臉上貼著似笑非笑的鬼臉,滿臉被潑上豬血,四肢被碩長的鐵釘禁錮在轎子裡,身上貼滿鎮妖符。

轎子外麵喧囂無比,稻草人被畫上去的臉轉過去,眼神空洞地望著俗世繁華。稻草沒有生命,但,卻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悵然,自稻草人身上流露出來。

*

嶺南開春口,好客常來客棧,一樓設宴,到處遍布著歡聲笑語。

一個烏發紮的鬆鬆垮垮的年輕男子占據著角落裡的桌子,陰影打在她光滑如玉的臉上,看不清神色。

少年用筷子一下一下戳著盤子裡的荷花酥,孤飲自酌,白皙膚色上染了一層無暇月色,愈發熠熠生輝。

此人正是流落在外的溫行止,她自去年叛逃後,就沒有回過幻雪宮了,奇怪的是,宮主也沒有派人來找她,許是最近天下太平罷。如此,便樂的逍遙自在。

“出來吧,你躲著看了很久了。”溫行止朝著窗外的角落處招招手,笑容和藹,“想吃嗎?”

小孩猶豫了一下,走了進來,點頭,“嗯嗯!”

“吃吧。”溫行止把盤子推過去,臉上臟亂的小孩應該是餓極了,立刻用手去抓,大快朵頤。

“客官你想不想知道這位小少爺的來曆?”一個清朗的聲音自溫行止耳邊響起,話裡帶笑,聽得出來心情不錯。

“你是誰?自方才起便一直盯著我看。”溫行止麵露警惕。

說話的少年看著不大,二十來歲的模樣,身著淺色衣飾,繪製太陽暗紋。手裡拿著筆和本子,一直記著什麼。麵容俊秀,又有一絲少年郎初長成的風流倜儻。說話時眉眼靈動,俊采飛揚,滿是朝氣。

“我嘛,”少年看似不經意的,卻又故意側身把衣上徽記露出來,眉宇間透著幾分自傲,道,“我便是這江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朝堂格局無所不知的天下第一采風官,也喚作江湖百曉生。我叫墨子彧,字子言,叫我墨子言好啦。”

溫行止心道,這頭銜可夠長的……

“采風官是什麼意思?”溫行止問。

“這你便有所不知了,自承緒帝年間,朝堂曆代便設了采風官的職位,負責采集收錄天下民情風俗,喏,你看我的記事本,一直在記著呢。”墨子言攤開手中小冊子,遞過去。

溫行止低頭掃過兩行:“承光帝21年,嶺南風晴,宜婚喪嫁娶。路旁兩列,繁榮昌盛,有女出嫁。注:東街口老字號湯圓口味甚佳……”

溫行止:“……”

“怎麼樣,是不是特彆厲害?”墨子言眉梢喜悅跳動,“剛剛我路過的那條街,還正在撒喜糖呢。除了那些人不怎麼愛笑。”

“你剛才說的這小孩,是怎麼回事?”溫行止垂眸看著正在往懷裡塞剩下荷花酥的小孩。

墨子言神秘一笑,“旁人找我打探消息都是要付錢的,但小爺我看你有眼緣,便免費給你說道說道。”

“你怎麼跟那個道士一樣……”溫行止一時無言。

墨子言卻自顧自地說下去了,指著小孩的衣服道,“你看他雖然臉上臟兮兮的,但衣服布料絕非出自普通人家。你看我衣上的耀日金輪采用江南織錦局的料子,一條袖子價值千金!”

溫行止:“……”

溫行止覺得墨子言話裡話外都在炫耀他的衣服,於是默默盯著,甚是無語。

“彆這麼看我好嘛。”墨子言無奈搖頭,“這不重點來了。”

墨子言一把拽住小孩後衣領,提拉起來,惡狠狠道:“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一驚,四肢亂動,大喊道:“救命啊!有人販子!”

溫行止:“……”

墨子言慌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噓,莫喊莫喊,哥哥不是壞人。”

“怪叔叔你是壞人!”小孩指著他大喊大叫,躲到溫行止身後去了。

“叔……”墨子言表情被噎了一下,滿臉挫敗感,揮揮手,“算了,本小爺大人大量,不跟小屁孩計較。”

小孩:“壞人!”

……

片刻後,二人尋了處偏僻場所,把小孩放了下來。

“我們帶他來這兒做什麼?莫非你真的是人販子?”溫行止警覺地把小孩護在身後,心道自己是不是也被一起拐賣了。

“想什麼呢。”墨子言無奈扶額,“小爺我每月有朝堂俸祿可領,有江湖上的錢可賺。賣你?你能值幾個錢!”

“說的也是。”溫行止放下心來。

“哎,你有沒有聽到過這裡最近的傳聞?”墨子言湊近低語道。

“什麼傳聞?”溫行止剛來,自然不知道的。

“此地不宜婚嫁,會有妖精來搶親。”墨子言道。

小冊子上的記錄自腦海中一閃而過,溫行止指著他,“啊……啊我想起來了,可你的本子上不是寫著……”

“那是糊弄上麵人的。我還有一本冊子呢,那才是我想寫的。”墨子言麵露唏噓,“唉,沒辦法,人活著總要吃口飯的嘛,朝堂這公糧吃起來真香。”

溫行止:“……奸商。”

“哎呀,這話說的。”墨子言忽然壓低了聲音,“要論這奸商,不得是你的同事蕭瑜麼?”

“你怎麼知道?!”溫行止一驚。她這一路的開銷都來自於大漠名商蕭瑜的私下讚助,連宮主都不知道這件事。卻被墨子言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輕描淡寫說出來。

“誒,你彆激動嘛。”墨子言無奈道,“都說了我上知天文中知人文下知地理……何況幻雪宮十二公子大名鼎鼎,江湖百曉生自然得去打探消息了。”

“我還想問,蕭公子排名第幾啊,共享情報唄。”墨子言道。

沉默半晌,溫行止緩緩道:“第六位。你可彆和彆人說是我告訴你的。”

“自然自然。”墨子言笑逐顏開,拿出紙筆趕緊記下。

“我們這是去哪兒?”

“跟著我來便是了。”

三人搖搖晃晃,走到一處宅邸後院的牆外,墨子言停下了,招呼小孩,“這是不是你家?”

小孩一直往後縮,不肯靠近這裡,眼角噙著淚花,“我不要,不要回家!怪叔叔你們放開我!”

“為什麼不回?因為今日東街口出嫁的人是你姐姐?”墨子言彎下腰盯著小孩的眼睛,從裡麵透著的驚恐可以看出自己的臉,墨子言笑了,“果然,我猜對了。”

溫行止一頭霧水,望著一大一小倆人,“把話說清楚啊。”

三人圍著牆角坐著,墨子言適當地拿起筆準備記錄。“好了,可以開始講故事了,小孩。”

溫行止:“……”隻覺得荒謬且無語。

“我叫顏子坤,我姐姐顏冉……”小孩娓娓道來。

顏冉是貴府府邸小姐,家境殷實,性情卓越,有嶺南第一才女的美稱。然故事裡既有佳人,自當以才子相配。

“那年南梔花開,我在淮南初遇沈硯舟。翩翩公子世無雙,撐著一柄素白紙傘,自人群裡一掠而過,不染塵埃。

那日寺廟燒香的人很多,不知沈硯舟所求為何,精致麵容凝結寒霜,在祈願樹下悵立許久,鮮紅布條的影拂過公子漆黑發梢,那身白衣愈發明豔。

……

時隔經年,殘雪落枝頭,墳塋青草生。

我終是看到了,那顆跳動的、熾熱的心,將永遠埋葬在棺槨之下。”

女子語氣淡雅,宛如一陣溫柔的風,吹進每個人的心底。

“是誰……在說話?”溫行止打量著四周,發現墨子言和顏子坤倆人緊閉著雙目,如同雕塑般坐著,一動不動。

而他們身邊,站著一個蒙麵的白衣女子,眉心簪花,露出一雙清亮的剪眸,含情脈脈,撫摸著顏子坤的臉。

“姑娘,你……是什麼人?”溫行止的眉頭皺成一團,望眼天空,還是白天,應當不會鬨鬼。

“小女子不才,正是公子們正在議論的顏冉。”蒙麵女子盈盈一拜。

“呃,失敬,哦不,失禮失禮!”溫行止連忙拱手致歉,“可是,顏冉姑娘不是今日出嫁了麼?怎會在此?又這般打扮?”

顏冉輕聲歎息,“轎子裡的不是我,是沈硯舟。”

“……啥?恕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溫行止愈發覺得繞了。“轎子裡的是……故事裡的沈硯舟?”

“也許是他的冤魂罷。”顏冉低聲呢喃,“沈公子一定恨透了我。”

“公子,救救沈硯舟吧,請讓他的靈魂得以安息。”兩行清淚,自顏冉的眼眶裡脫落而出,這張臉看著清豔楚楚。

“父親打算把沈硯舟的魂魄鎮壓住,讓他永世不得超生,送親隊伍裡有很多道家方術士,他們有辦法把沈公子的冤魂送進妖族的領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