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入了冬,千裡冰封,北國風光。一夜雪降,天地覆蓋上了銀裝素裹。
牛車在雪地裡駛過,留下兩排深淺不一的軲轆印,整個車廂裡擠滿了稻草,三個瘦骨嶙峋的孩子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他們身上仍然穿著過膝的短褲,嘴唇凍的青紫。
牛車走了許久,在日暮時停了下來,在一座古墓前駐留了一陣子,在第二天晨光熹微之際又順著來時的離開了。
不過古墓前多了三個孩子的屍首,鮮血濺在墓碑上,乾涸成了深褐色,無字的墓碑上顯出了密密麻麻的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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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止裹著厚重笨拙的大衣,懷裡緊抱著小火爐,恨不得把頭都縮進衣服了,跺著腳喊冷。她看蘇邪雪還是單薄的一襲紅衣,忍不住問:“阿雪,你不冷嗎?”悄咪咪上去摸了把蘇邪雪的手,比任何時候都要涼,但他就是不肯添衣。
蘇邪雪斜眼瞅她,“你見過哪個妖怪怕冷的?”他抽回了手,皺眉,“你沒事總摸我做什麼?幸好我是男子,不然清白豈不是被你玷汙了。”
溫行止無聲翻了個白眼,心道:“你還好意思說,對自己做的曖昧的舉動都多的數不清了,如今卻假裝矜持起來。”
然而她的腹誹之言沒逃得過蘇邪雪的眼睛,隻聽他靠在桌子上,托著腮,問:“行止,你是不是在偷偷說我壞話?”
“沒有沒有,怎麼會呢?”溫行止連忙否定。
百無聊賴,蘇邪雪突然精起鼻子,整個人精神一振,“行止,出門右拐二百米處,有人賣荷葉雞,快去給我買,晚了他就走了。”
溫行止被他扔過來的銀子砸中了頭,不甘不願地撿起來,低聲道:“雞真的有那麼好吃嗎?”
雖是不情願,不過蘇邪雪多次救自己於危難中,還因此受了傷,溫行止也不是沒良心的人,都記在心裡,即使怕冷,也頂著寒風跑出去。
按照蘇邪雪所說的方向,果然有個挑擔子的老伯,在冰天雪地裡頭腳捂的嚴嚴實實,戴著碩大的鬥笠。
遞過去銀子,溫行止挑了兩隻最肥的雞,碳焦的荷葉包裹著,隔著葉子就散發出香濃的味道,拎在手裡還挺重。
老人找清了錢就挑著扁擔走了,溫行止低頭卻看見他遺落了一條墜子,是指節形狀,磨的圓潤光滑,淺淺的昏黃色,看樣子年代久遠。
溫行止撿起來追了幾步,卻沒找到老伯身影,又擔心手裡的雞涼了,影響口感,阿雪鐵定會不開心,就沒想太多,收了墜子回客棧了,想著老伯明天或許還會來,到時候給他就好了。
即使是跑著回去,雞還是涼了半截,蘇邪雪心情幾分不悅,用狐火重新加熱了一下,嘟囔了句“涼了影響口感”,但就這樣都沒影響他乾飯的速度,隻見他徒手扒開了雞的胸膛,取出裡麵香料,扭下雞腿遞給行止,“辛苦你啦,行止。”
然後在溫行止目瞪口呆中,迅速吃完了一整隻雞,骨頭吐的完整的足以拚起來。此時他手裡的雞腿才咬了一口。
另一隻雞也如法炮製,溫行止要了一隻腿,剩下的都歸蘇邪雪。溫行止左右手裡各拿著一隻肥碩冒油的雞腿,呆呆看著蘇邪雪不計形象的吃相,心底十分無語。
不過兩隻大雞腿也夠她飽腹了,又喊小二送過來兩瓶牡丹白,吃飽喝足,二人皆十分舒暢。
開窗透氣,散了滿屋子的雞香,蘇邪雪這才像發現了什麼,湊近溫行止嗅著什麼,溫行止不自然地撥開他,“阿雪,你……屬狗的嗎?”
但是雙手卻被蘇邪雪一把抓過按在牆上,緊接著,一張冰冷的手伸進她的衣襟裡,溫行止驚叫一聲,忙往後靠。卻見他從自己懷裡拿出一個墜子,蘇邪雪表情冷肅:“你哪兒撿來的骨灰?”
“骨……骨灰?”
溫行止大驚失色。“什麼骨灰,你說它是骨灰?我……我不知道啊!”
她使勁推開了蘇邪雪,往後縮了縮,離那個墜子遠了點,“早知道這是骨灰,我說什麼都不會把它塞在身上。”
蘇邪雪神色莫辨,把墜子拋起來又接住,然後,捏作齏粉。
“阿雪,你……生氣了嗎?”溫行止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又有點委屈,“可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生氣。”
“沒有。”單薄的唇輕抿,看得出來有一絲彆扭。下一秒,他抓過溫行止的手,道:“必須儘快找到給你下咒的人。”
“下咒?”溫行止仍是一頭霧水,奮力掙開了蘇邪雪拉著她的手,道:“阿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這個東西是我路上撿到的,那個賣雞的老人掉的,沒有人給我下咒……”
蘇邪雪顯然不想跟她有多餘的解釋,隻是道:“再拖下去,時間就來不及了!”
溫行止一怔,見阿雪神情認真,一時之間想不出反駁的話語。
蘇邪雪問:“行止,你相信我嗎?相信我不會害你嗎?”
“我當然相信你啊,阿雪,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溫行止斬釘截鐵。
“那好,先跟我走,事後跟你解釋。”蘇邪雪拉著她的手,直接從二樓窗戶跳下去,輕飄飄落了地,然後二人在雪地裡奔跑,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雜亂無章,奇怪的是,身上竟湧起一股熱氣,嚴寒的冬天也不是那麼冷了。
前麵是堵牆,溫行止剛想提醒,隻見蘇邪雪竟帶著她穿牆而過,撲麵而來的土濕氣差點兒沒把她熏暈過去。
尋了一陣子,隻覺得氣氛越來越冷,在某個胡同裡,蘇邪雪停了,低聲道:“他不見了。”
“他”是誰,不言而喻。
溫行止扯出笑容,安慰他,“沒事的阿雪,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嗎?彆管什麼詛咒了,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她說著慢慢噤了聲,因為她看見蘇邪雪神色冷淡,眼神卻是堅決,於是話風一轉,“……會發生什麼?”
“七日之內,冤魂纏身,你必死無疑。”蘇邪雪定定的看向她,幽幽歎了口氣,“事到如今,隻能去骨灰墓裡碰碰運氣了,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指骨的主人。”
“骨灰墓……那是什麼地方?聽著名字挺不吉利的,也沒聽說過有這麼個地方啊。”溫行止跟上去。
“骨灰墓存在於一個折疊的空間裡,非鬼怪亡靈不得入內。不過,我可以想個法子掩去你身上的人氣。隻是,骨灰墓中太過危險,我擔心你會出事。”蘇邪雪直言不諱他的擔憂。
“不會的。”溫行止一口否決,信誓旦旦的發誓,“到時候我就跟緊你,絕不亂跑,阿雪,我保證!”
蘇邪雪本想給她提個醒,言罷淡淡垂眸,讓她在這裡等,自己離開了,片刻後又回來,把一杯茶水遞給他,溫行止在他的注視下一口飲儘,麵露苦澀,“呸呸呸!這什麼東西,又苦又嗆人!”
蘇邪雪淡淡一笑,“我怕嚇到你。”
溫行止猶豫了下,不再詢問,隻是喝了茶水後忽然頭昏腦脹,站立不穩,一不留神向前栽去,蘇邪雪向前一步,扶住了她,觸感冰涼,令她清醒了幾分。
隻聽蘇邪雪在她耳邊輕語:“睡吧,行止,不要怕,我一直都在。”意識瞬間一片黑暗,墮入永恒的夢境。
再次醒來時自己出現在一片墳地上,回頭一看,蘇邪雪一襲紅衣,坐在一塊不知名的墓碑上,衣角在風裡翻飛,銀鈴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站了起來,環顧四周,果然是一望無垠的孤墳,樹立在上的墓碑歪歪扭扭,刻著的字跡早已模糊,有的是新堆成的墳墓,土還新鮮,有的已經草長了數寸高,一層又一層疊加著。
蘇邪雪摘下狐妖麵具,在指尖轉動著把玩,神情多了幾分不知名的落寞。
他從墓碑上跳了下來,一雙黑靴穩穩踩在地上,接住拋在半空的麵具,漫不經心道:“開始挖墳吧,行止,天要黑了。”
溫行止卻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挖墳?這……這是不是有點兒驚悚?”
隻見蘇邪雪連工具都準備好了,一把鐵鍬扔過來,“我們得加快速度了,你隻有七天不到的時間。”頓了頓,他接著道,“不過不用怕,行止,我會保護你的。”
無奈之下,溫行止隻好接了工具,開始挖墳,可是這墳墓一望無際,讓她不免有些絕望。
“阿雪,你說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缺德啊,畢竟是人家的墳墓……”她彎腰使勁鏟出一塊石頭,累的滿頭大汗,抬起頭,汗水滴到眼睛裡,刺激的生疼。“不過阿雪,我能問下,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在乾活嗎?”
“是你中的咒,隻能你親自挖出來。”蘇邪雪給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夕陽漸漸西斜,夜幕漸漸降臨,溫行止已經累的腰酸背痛。
“第一天已經結束了啊。”蘇邪雪惋惜的歎息,拉住了溫行止,“行止,骨灰墓的晚上非常危險,我們得先找個躲避的地方。”
溫行止求之不得,二人一路疾行,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棲息的洞口。溫行止一下子躺在地上,“阿雪啊,我要怎麼樣才能知道,自己挖到的那個是對的呢?”
“地上涼,你先起來,小心發燒。”蘇邪雪把人拽起來,用法術變出了一床厚厚的褥子,這才讓她躺下。又去洞口設下屏障,掛了隻鈴鐺。這才回來回答她的問題,“是這樣,到時候我能辨認的出來,我會告訴你的。”
“這樣啊……我累了,晚安阿雪……”溫行止鑽進被窩裡,嘟囔了一句,便閉上了眼睛。
“晚安。”蘇邪雪輕聲,垂眸,溫柔地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