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在說什麼?”玄遠愣住了,他遲緩地抬頭,隻覺得這是自己一晃神兒聽錯了。
這時,青祈會蹙著眉,目光從玄遠身上輪流掃過,最後終於停留在了他的臉上。
他望向玄遠的目光透著疑惑,就好像是隔著窗戶而望,遙遙地窺探未知的事物。
然而,玄遠似乎並沒有留意到。
不稍片刻,屋內就又是一陣哭天喊地,“少主,保護少主正是屬下的職責啊,怎會無關?何況,這一統妖界的大業可都指望著少主,你若是有個好歹,屬下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玄遠抹著淚說得十分誠懇,可回答的人似乎沒怎麼聽懂。
他在聽到了關鍵的幾個字後,聲音反而冷了幾分,“我隻是一介臣子,統一大業不能少的人是陛下,這話你不該說。”
玄遠終於被他的回答嚇到了,一張臉顯得困惑極了,“少主,你……?”
話沒說完,他隻是躊躇不安地回過頭,朝穆衍投來詢問的目光。到了這個時候,玄遠也終於明白這少主有點不對勁了。
一種不祥的念頭緩緩浮了上來,穆衍驀然想起戰場上那道望向她的陌生目光——青祈會從來沒有那樣看過她!
穆衍轉頭細細注視著青祈會,玄遠的感覺沒有錯,分明一樣的麵容,卻又好像不太一樣,沒有奚落,也沒有戲謔……
他甚至就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他們兩個人!
是了,這不是青祈會,至少不是穆衍熟悉的那位青家少主。
穆衍用了個傳音的法術,對玄遠道,“他好像根本就不認識我們了!”
玄遠知道她說得沒錯,但是他一臉驚恐,並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可是,他怎麼會不認識我們了呢?”
穆衍也想不明白,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不甘心地用神識在青祈會身上來回掃過,沒有法力,也沒有記憶,那麼這還是同一個人嗎?
但是,當穆衍的餘光掃見青祈會掌心的鳳羽依舊在忽明忽暗地發著光時,她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他!
隔了半晌,玄遠終於試探著問,“你說,這會不會是域北紫貂族搗的鬼?”
“整座無眠山是他們的地盤,要想動點手腳應該很容易。”
穆衍沒有反駁,隻是他們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把他困在凡間,封了記憶和妖術?他現在完全就是一個凡人!
“我還指望著少主能有辦法帶我們出去!現在好了,眼下這個情況……”
玄遠頹然地跪在原地,在一連接受了太多打擊後,他滿臉寫著生無可戀,整個人已經徹底放空了。
結束和玄遠的傳音,穆衍站在原地對著青祈會左看看右看看,難得地有點不太適應。
她心裡覺得有點好笑,畢竟相處幾百年來,都是青祈會看她的笑話,眼下終於能換換位置了,這可是頭一遭!
不過,欣喜之餘,她心裡更多的是擔憂,域北紫貂族設下這麼大一個局,勞心勞力必定是有所圖的。
穆衍在心裡進行著複雜的心理活動,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正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人。
這時,青祈會似是被穆衍盯得有些不自在,稍稍抬起頭來。
穆衍左顧右盼,想著該如何開口。
待目光落在徐忱手中的信箋上,穆衍終於接受事實,在心裡將青祈會和凡人畫上等號。
也不知道他戰場上鮮血橫流的傷口,若是被封了法力,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之類的?穆衍開口道,“將軍傷重,剛剛經曆九死一生,還是應當少勞些心神吧。”
“多謝。”青祈會聞言,將手中的信放下。
這是很溫和的聲音,也很禮貌,甚至禮貌得有點疏遠。總之,這是穆衍從來沒有見過的青祈會。
好在他很快就又抬眼看著她,語調溫和地解釋了一句,“戰事掃尾,總還有些軍務需要處理。”
穆衍古怪地點了點頭。
她拚命壓抑住自己想笑的心情——青祈會堂堂一個妖族少主,卻在這裡為凡人儘忠打仗,等他想起一切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這一定能洗刷她當初撅在地上被嘲笑的恥辱!想著想著,穆衍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根本藏不住的笑意。
“姑娘在想什麼?”對麵的人直視著她。
穆衍將心裡的大笑化成了臉上的淡淡一笑,“隻是望著將軍,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他捉摸不定地問。
穆衍點點頭,剛欲開口解釋,卻聽見耳邊又有清涼溫潤的聲音落下,“在下徐忱,還未及請教姑娘芳名?”
“徐、忱。”原來,他竟以為自己是徐忱!
穆衍聽著聲音,恍然間抬頭,這一眼,皎皎明月,繁花滿枝。
微風揚起淡粉色的花瓣,此刻的他沉靜地坐在玉蘭花樹下,麵如冠玉,明目朗星,肩披一件如墨潑灑的鬥篷,幾分從容、幾分淡然。
穆衍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置身於幾百年間初見他的那一日,有隻白鶴高傲地對她說,“本公子是這裡的少主,名喚青祈會。”
然而,他們卻是不同的。
他果然什麼也不記得了,這是穆衍早就料到的事情,可她卻不自覺地有一點失望。
穆衍重複念了一遍名字,“徐忱?”
“是,在下徐忱,還未請教姑娘芳名?”那道聲音再次落下。
對視上徐忱的雙眼,她脫口而出:“我...我叫穆衍,是一隻鳳妖——”
話沒說完,穆衍麵不改色,心中卻立即反應了過來,這妥妥的美色勾引!趁她失神而套話!
她還以為現在這個青祈會會有什麼不同呢!這分明還是和從前一樣詭、計、多、端!
穆衍覺得自己又栽了個跟頭,心裡又憤恨又惱怒!
然而徐忱臉上掛著得逞後的笑意,“妖族?”
“姑娘今日所用的法術的確與眾不同,若是妖族的話——”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穆衍,她生得本是一副恬靜溫婉的模樣,此刻卻因為怒氣變得神色活躍,鮮活異常。
“這怪異的一切倒是能解釋通了。”徐忱指了指自己身上早已愈合的傷口。
他沉思的眉頭舒展開來,雙眸含笑,隻話頭一轉拱手道,“無論如何,徐忱還未及親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言罷,他忽而抬頭,眼中的神情難以捉摸,又問道,“隻是徐某已將性命許國,將以何物答謝姑娘呢?”
報答?
穆衍原本還沉浸在十分懊惱的心情中,卻忽然思緒一轉,計上心頭。
她藏住心底的不懷好意,定了定心,清了清嗓子,堅定道:“你不必謝我,不過有個忙你或許能幫上我。”
徐忱那雙溫潤的目對上她的眼睛,道: “穆姑娘但說無妨。”
穆衍一臉認真,脫口而出,“可否讓我跟著你?”
一絲緋紅爬上他的耳尖,徐忱難得地臉色有些錯愕,“跟著我?”
穆衍沒有錯過他的表情,心裡暗暗高興總算扳回一局了,這個表情,在青祈會身上可看不到!
她再接再厲,一邊扶額,一邊歎了口氣,“你看我一隻鳳妖不小心掉落人間,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地,實在沒有去處。”
穆衍極其認真地扳著手指頭說著理由,“我既然救了你,要不你也收留收留我?”
“對了,也收留收留我阿兄。”她指了指玄遠。
穆衍隨便給玄遠編了個身份,反正他現在還在旁邊一臉生無可戀,是不會反駁她的。
穆衍很高興地看見徐忱咳嗽幾聲:
“旁的也就罷了,可軍中皆是血勇男兒,姑娘身為女子,恐多有不便。”
“可將軍方才還說要報答救命之恩?”穆衍裝作天真的模樣。
“……”
空氣中是長久的沉默。
穆衍見他為難,也覺得終於報了仇,當即痛快地退了一步,指了指徐忱院外的一棵玉蘭花樹,“我們鳳妖本來非梧桐不止……若將軍實在為難,就把那棵樹予我棲身,可好?”
畢竟,事已至此,總得先想辦法先留下來。
好在這裡難得的長了一片玉蘭花樹,樹上花開爛漫,春意正濃,倒是可以勉強湊和一下吧。
然而,徐忱的腦回路很不同。
他沒有回答穆衍的問題,隻是問,“姑娘救我是因為我很像你的故人嗎?”
“什麼?”
穆衍沒料到他會問這個,“確實很像。”而且就是他本人,穆衍在心裡補充道。
話音剛落,徐忱似乎突然變得麵色不鬱。
他下了逐客令,“我應允你暫居此處,任何時候想要離開,都可自行決定。”
穆衍私心裡覺得他這變得也太快了,不過,她還是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立即拍掌為定:
“一言為定!”
畢竟說完了,他要是後悔了,更不好找借口留下來了。
在穆衍準備離開的時候,徐忱說了最後一句話。
涼風習習,掀起他的衣袍,他輕聲補充道,“姑娘,你和你兄長既是妖族,行走人間還是隱秘為妙。今日談話,徐忱會嚴守,以免你們身份泄露引來麻煩。”
“多謝。”
穆衍向他告辭,隨後,她扯著玄遠沿著小徑往外麵的玉蘭花樹去。
外麵的夜色已經十分暗了,什麼東西也看不清楚,不過玉蘭花倒是開得正好,馥鬱的花香撲鼻而來,穆衍也不管玄遠,她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在樹上。
好在她畢竟作為鳳妖,一隻樹杈也勉強可作為歇息之地。
穆衍翻身躺下,鼻尖聞著玉蘭花的花香,漸漸地倒有了幾絲倦意。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似乎到一雙手正在奮力地搖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