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黑雨飛快地又寫了一張分科誌願表。
捏著那張之又寥寥幾個字的誌願表,她覺得有點磕磣。
她重新拿起筆,又寫了五十字——反正是最後一次了,還要當麵親手交給林順順,多寫點字以示誠意。
半分鐘之後,她親手捧著誌願表,站在了林順順曆史辦公室的門前。
門關著,她秉持著學生對於老師的禮貌精神,伸手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
“老師,我來交我的分科誌願表。”
還能出什麼意外嗎?
沒有妖風,沒有狗,沒有墨水,這份分科誌願表離林順順隻有一門之隔。
伏地魔還能使出來什麼詭計來嗎?
不,他肯定是毫無辦法了。
周黑雨站在門前,說不清是遺憾還是輕鬆,又似乎隱隱期盼著什麼。
林順順會不會不在辦公室呢?
然而林順順的聲音從辦公室裡傳來:“進來吧。”
複雜的心緒湧起來,又沉下去,周黑雨伸手擰開了門把手。
“哢噠。”
門沒有開。
周黑雨又用了用力。
門把手掉了。
門把手掉了?
門把手的和鎖頭完全脫節,原先應該固定在門上的把手,現在離開了門的主體,躺在周黑雨的手裡。
周黑雨瞧著手裡的門把手,沒反應過來。
她愣了一會兒,趕緊伸手拍拍門,貼著門衝裡麵喊:“老師!老師!門把手掉了!”
門內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
“什麼?”
“門把手掉了,您從裡麵開門試試!”周黑雨喊道。
裡麵傳來一陣嘰嗤哢嚓地混亂響動,然後靜了幾秒,林順順難以置信的聲音從門縫裡擠出來:“門開不開了。”
雖然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但是看見自己的班主任被鎖在辦公室裡還是讓周黑雨有點想笑。
她憋住笑,喊道:“您打電話,趕快叫人過來開鎖。”
年級主任因為門壞了而被鎖在辦公室這種劇情,實在是荒誕,而且平白無故,且毫無邏輯。
周黑雨有理由懷疑,是伏地魔為了阻止自己上交誌願表,而將林順順拉下水。
但是一道鎖住的門怎麼能阻擋周黑雨的步伐呢?
她又敲了敲門,朝辦公室裡的林順順喊:“老師!那您看現在怎麼辦啊?”
林順順在裡麵說道:“你現在把誌願表從門縫底下塞給我吧。”
“好。”
辦公室門和地麵留有一道狹窄的縫隙,周黑雨蹲下身,準備從這道縫隙將誌願表塞進去。
忽然間,她瞧著手裡的誌願表,愣住了。
額頭上的傷口隱隱作痛,薄薄的誌願表無限放大了她手指的顫抖。
這會不會是上天又一次給了她機會?
就像救世主生下來就要拯救世界,向日葵開花就要朝著太陽,她天生的使命是成為一個漫畫家?
她一歪頭瞧見旁邊的書箱上放著一瓶墨水,於是拿過來潑在地上,把誌願表貼著地麵送了進去。
林順順申請表的一刹那,他皺緊了眉頭:“周黑雨,你這誌願表糊成一片了啊。”
“老師,地麵有墨水。”
紙張塞進去,不可避免地沾到筆水,自然糊成黑色一片。
沒過五分鐘,兩個穿著藍色工裝服的維修工人趕到曆史辦公室的門前。
他們從沉甸甸的袋子裡掏出各種各樣的錘子、鑿子、螺絲刀,一通搗鼓,然後朝門內喊:
“林主任!這個鎖的鎖頭被硬撬壞了,學校裡沒有新鎖,要重新買一個,您等等吧。”
林順順十分鬱悶的聲音傳出來:“我恐怕還要被困多久啊?”
維修人員掰著指頭算了算:“哦,這個不確定的,要看買鎖的速度。如果他們是走過去的,您可能要在這裡過夜了;如果他們騎車過去的,您晚上應該可以出來,如果他們開車,您下午應該就能出來了。”
林順順無數次在曆史大題上教同學們“分類討論”,這還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討厭該種解題方式。
周黑雨簡直能憑空模擬出林順順氣憤無奈的表情,不由得捂著嘴偷偷笑起來。
“周黑雨!”
林順順的聲音傳來,周黑雨立馬不笑了,正色大聲道:“老師,您吩咐!”
林順順道:“這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修好,你國慶節放假回來再交誌願表吧。”
“好,那您……”她想寬慰林順順幾句,但不知道說什麼,隻好道,“那您彆悶著了,開開窗戶通通氣。”
她回到教室,蘇臻一臉困惑地湊過來:“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蘇臻道:“明明彌子瑕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大半,為什麼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呢?”
周黑雨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去問當事人啊。”
蘇臻攤開手道:“我問了。”
“那我再問一遍。”
她邁步走回座位,從桌子上抽了一張紙,擦了擦手上的黑筆水。
周黑雨附身湊到陳漠河跟前,乾脆利落,單刀直入,毫無預兆地問道:“你承認那個姑娘是你女朋友了?”
陳漠河正在喝水,聞言被嗆了一下,嘴裡的水差點從鼻腔裡出來,他一邊咳嗽一邊對周黑雨道:“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周黑雨道:“那為什麼這件事就這樣無波無瀾地過去了?”
陳漠河道:“就不能是我讓晁校長接受了新思想,放下了對性少數群體的偏見?”
“所以我和你又跑又逃又寫情書地演一出戲,是為了讓晁校長放下偏見?”周黑雨冷笑一聲道,“我怎麼不知道我自己這麼大義凜然呢?”
陳漠河抿著嘴,把腦袋撇過去,不再回答。
半晌,他低而含糊的聲音傳過來:“你們就當我……不想走了吧。”
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這話說出來的時機正好,音量也剛好。
隻是遠遠吹過來一陣風打在玻璃上,又鼓噪了樹頭上的枯枝枯葉,雜音便將他的語義淹沒了大半。
“什麼?”蘇臻和剛來的申玉潔都沒有聽見。
他轉回頭來,眼睛掃過她們的茫然的表情,最後落在周黑雨的臉上:“沒什麼。”
可是這話並不是完全沒有產生效用。最該聽見的周黑雨聽見了。
她在那股時機與大小都恰如其分的風中,不可抑製地,回想起來一切的源頭——在那個林順順打電話的黑暗會議室裡,她給林順順的承諾。
“他不是不想上學嗎?那就表麵上極力幫助他被學校開除,實際上在這一過程中讓他感受到學校,老師和同學們的溫暖,這樣他就舍不得走了。”
那個堪比天方奇譚、懸浮得四腳離地、說出來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承諾,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世界真神奇。
做出的承諾總歸會兌現,不管有心還是無意,也不管兌現的方式是不是契合預期。
就像地球是圓的一樣,趟了多少水,行了多少路,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始點。
可是,為什麼呢?
他為什麼突然不想走了呢?
難道他真的感受到了……那可笑的“學校,老師和同學們的溫暖”了嗎?
即使他真的感受到了,難道那些溫暖真的那麼,那麼,那麼讓人眷戀不舍?
以至於它們可以抵衝掉被困在討厭的學校而失去自由的痛苦?
周黑雨不相信。
如果她是陳漠河,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立馬收拾行李,飛奔離開,堅決不多耗費一分一秒在所學校裡。
-
周黑雨獨自一人行進在走廊裡。
灰撲撲的牆壁,黯淡的陽光和室內的燈泡,共同打出來腳下的陰影,抱著手機的保安大叔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水,能夠一搖一搖的轉椅,巨大的巧克力塊一樣的顯示屏。
周黑雨再一次產生“世界真神奇”這一念頭,是她從監控室裡走出來的時候。
她盯著監控顯示屏裡,值日班長那小小的一方桌子,用三十二倍速盯了五分鐘,沒看見有任何異樣。
沒有閒雜人等靠近;
窗戶關得好好的,沒有一陣突如其來的妖風;
沒有突然潑翻的墨水;
沒有飛進來一隻貓頭鷹;
也沒有衝進來像碎紙機一樣大嚼大咬的薩摩耶。
一切如常……但是她的分科誌願表丟了三次?
這不合理。
除了伏地魔現世之外,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值日班長在賊喊捉賊。
她加快了腳步,同時口中喃喃,組織著質問的措辭。
值日班長正在歡快地收拾書包,像在櫃台前選擇黃金鑽石一樣認真挑剔地選擇,把一切不必要的作業和課本統統排出在國慶節假期之外。
聽到周黑雨的質問,他絲毫沒有猶豫,也絲毫沒有骨氣,甚至沒有絲毫驚奇地招認了。
“你猜到了,哎呀,我就說嘛,你肯定會猜到。”
“你……就……說?”
周黑雨不明覺厲,但通過直覺感到值日班長並非此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就說什麼?”
“就說一定會被發現嘛。”
周黑雨問:“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值日班長道:“我有我的理由。”
“理由……”
“彆問為什麼!”值日班長道:“但我沒有惡意。”
他不能告訴周黑雨,他是為了王者榮耀裡武則天最颯的皮膚,倪克斯神諭,才被收買做了這種事情。
周黑雨不知所措了起來:“那,那你下次能不能彆再這樣了?”
“可以啊。”他爽快地答應了。
他又將注意力放在收拾書包上,對周黑雨隨便地道:“你就當那是我被伏地魔附身了,沒什麼差彆……你說我放假回來臨時補五三行不行啊,五三實在是太重了。”
周黑雨無奈地搖了搖頭,感覺他油腔滑調地沒一句實話。
因為調查受挫,周黑雨接下來的一整個上午都有點無精打采的。
她打算中午吃一根烤腸補償一下自己受挫的心靈。
然而等她在午飯時間狂奔到食堂的烤腸窗口,卻更加受挫地發現,窗口裡空無一人,燈也沒開,櫃台上除了一塊色香味俱無的鐵皮,什麼都沒有。
旁邊蒸餃櫃台的大叔操著一口方言道:“大娘去要肥腸了,等會兒回來。”
“哦,那我要一份蒸餃。”
其實往日裡,不管是蒸餃的窗口,還是烤腸的窗口,都不會如此輕易地讓人買到東西。
必定要一番狂奔再排上令人心焦的長長的隊伍,等上很久才能買到。
然而下午放假,住校生都會回宿舍收拾東西,食堂才沒那麼人滿為患了。
周黑雨一邊咬著嘴裡的水餃,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量食堂裡走來走去的人群。
“周黑黑!”
申玉潔拿著托盤坐在周黑雨旁邊和她打招呼。
她吃的是黃燜雞米飯,用勺子搗了搗米飯,把它們都沾上黃燜雞的黃色湯汁。
周黑雨奇怪地道:“你不收拾東西嗎?”
申玉潔擺弄勺子的動作頓了頓,笑了一下道:“哦,我今天下午不回家。”
“難得的三天假期啊,國慶呢,你怎麼不回家啊?”周黑雨給她的盤子裡夾了一個蒸餃。
申玉潔眼睛盯著黃燜雞道:“我哥哥不讓我回去。”
周黑雨奇怪道:“為什麼啊?怕有人再找你們的麻煩?不至於吧,五芒星和闖哥不是都被抓起來了嘛?”
申玉潔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應該沒什麼事情吧。”她吃了一口米飯:“可是闖哥之前犯過那麼多事情,還不是照樣在鳳玉市作威作福。”
周黑雨覺得申玉潔杞人憂天了,看她的臉色有點陰鬱,便想逗她開開心。
“哎呀,那些壞蛋都在公安局了好好蹲著呢,彆擔心,我請你吃……!”
她眼睛眨巴眨巴,掃了一圈食堂的幾個窗口,驚喜地發現烤腸窗口開了,燈光亮著,人影晃動,熱滋滋的油煙氣也冒出來。
“我請你吃烤肥腸吧!”
申玉潔:“啊?食堂什麼時候有肥腸啊?”
“阿姨,”周黑雨拉著申玉潔湊到窗口去問,“要兩根烤肥腸。”周黑雨拿校園卡去刷。
“沒有肥腸,隻有烤腸。”
“哦,那就還要烤腸。”
“現在現烤,要等一會兒。”
兩個人靠在窗口旁邊等著。
周黑雨還是好奇烤肥腸的味道,雖然聽起來很油膩,但正好申玉潔在這裡,不好吃可以一起分擔啊。
她又伸腦袋去問:“沒有肥腸嗎?您剛才不是去取肥腸了嗎?”
“哪裡有肥腸啊,我沒有去取肥腸啊。”大娘轉了轉烤腸,又往上刷了一層油。
“剛才有個大叔說您去拿肥腸了。”周黑雨不無遺憾地道。
大娘笑道:“你聽錯了,我那是去要賠償,上午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一隻狗,把我的烤腸都給啃了,它那主人得給我賠償啊。”
“等等!”周黑雨一下子抓住了重點:“您說的狗是不是白色的,還一直傻樂傻樂的?”
“對對對!”
“它主人找到啦?”
周黑雨突然想到,那隻白色的薩摩耶可是也參與了對她的分科誌願表的圍剿。
雖然薩摩耶的行為並不一定是完全由人控製的,但是也不一定完全不由人控製。
說不定,這個薩摩耶的主人,或者領養人,也和那個幕後主使有所關聯。
大娘回憶著:“是個學生,也可能是看見狗在外流浪,就領養了。”
申玉潔疑惑地道:“你關心這些乾什麼呀?”
“一會兒和你講。”周黑雨按住申玉潔,又急切地追問大娘:“您知道那個學生是誰嗎?”
大娘搖了搖頭:“那我不知道,人家給了我錢就走啦,你想找他啊?”
周黑雨點點頭,轉眼換上了一幅委屈巴巴,欲哭無淚的小可憐形象。
“不瞞您說,我的書包被那隻狗咬壞了,裡麵的作業都咬的稀巴爛了,交作業的時候交不上,老師說我沒寫作業罰了我整整五十塊錢!那可是五十塊錢啊!我也要找主人賠償!”
她伸手攀住烤腸大娘的隔壁:“您看我們同病相憐,告訴告訴我那個學生長什麼樣子吧!”
她用同情的眼光看著的周黑雨:“行,你讓我我想想啊。”
大娘把烤好的烤腸穿在簽子上,遞給周黑雨:“是個小夥子,挺高的,長得也俊,看起來家裡不差錢的,賠償特爽快。”
她隔著白色的帽子撓了撓頭,突然一拍手:“對了!他的校服和你們不一樣,後背上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