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芒星站在最左邊,手裡拿著個鑼。他“咣”敲一下,這一排人就齊聲大喊一遍“陳漠河還我血汗錢!”他“咣咣咣”連著敲三下,這一排人就連喊三遍“陳漠河還我血汗錢!”
公雞頭站在最右邊,手裡拿著個鼓。眾人一邊呐喊他在一邊擂鼓助威,鼓聲一加進來,陣仗和排場都大起來了。
又吹又打又喊,搞得比婚慶公司放鞭炮都熱鬨。
而陳漠河也就像那個新郎或者新娘的名字,明明白白地寫上,再喊上幾遭,在場的所有人就都記住“陳漠河”這三個字了。
校門口此時格外擁擠,而身穿校服的學生都是行色匆匆,生怕惹到麻煩或者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周黑雨路過的時候不敢多看,生怕他們把自己認出來,又怕遲到,急急忙忙地跑過去了。
然而這種吵吵嚷嚷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一直到第二天,陳漠河還安安穩穩地在教室裡坐著。
好像那一場聲勢浩大的鑼鼓喧天完全沒有出現過一樣。
周黑雨坐立不安抓耳撓腮起來。
她滿麵不解地上下看著陳漠河,心中的疑惑和奇怪滿得要溢出來,甚至自己漏掉了重要情節:“你這次做的夠過分了啊,昨天我睡著的時候是不是老班找你談話了?”
“沒有。”他語氣中也夾雜著些疑惑。
周黑雨皺眉道:“這麼奇怪?”
陳漠河斜著周黑雨道:“你沒有和林順順再謀劃什麼了?”
“沒有!”周黑雨比了個發誓的手勢,“這次的事算我欠你的,但以後我不想再摻和你的事情了,有什麼事你和林順順直接商量好了。”
申玉潔從前麵扭過來,道:“你們放心吧,我哥哥作為聯絡人,肯定能把事情辦好。”
周黑雨重新趴回到桌子上,有氣無力地道:“我們肯定相信他,但是我總覺得,我們該擔心的不是這個。”
“是啊,”蘇臻湊過來對周黑雨說:“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
周黑雨還生她的氣,把頭扭過去了。
蘇臻也不介意,卻瞧著陳漠河道:“用不著周黑雨幫你,你馬上就可以走了。”
陳漠河隻是皺了皺眉,周黑雨卻反應劇烈一下子坐直起來:“為什麼?”
蘇臻道:“後天天一聯考。”
“沒錯。”
蘇臻問她:“天一聯考之後要乾什麼?”
周黑雨喃喃道:“要……”
蘇臻恨鐵不成鋼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一邊說出了那個剛剛周黑雨遲鈍於反應的事實。
這事實像箭一樣射穿周黑雨腦顱:“要分科了!周黑雨!分科之後一定會分班!分班之後一定會分組!你什麼都不用做,陳漠河自然就會離開了!”
周黑雨眼前憑空浮現一張密密麻麻的流程圖。
學文學理,他們同時選擇同一個方向的概率是四分之一。
在此之後,文理各七個班,他們進到同一個班級的概率是四十九分之一。
再然後,每班分十二小組,他們進入在同一個組的概率是二百二十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乘四十九分之一乘二百二十四分之一……
周黑雨腦子一亂,什麼都算不出來了。
“可是,”周黑雨有些發怔,“陳漠河不會離開學校。”
“沒錯,但是他會離開我們組了。”
蘇臻見周黑雨呆呆的樣子,對她說:“如果你顧忌量化,過不了多久就會分班分組,到時候他的量化扣不到我們頭上;如果你顧忌林順順,大可陰奉陽違,表麵敷衍實際上什麼也不做。”
“周黑雨,”她道,“隻要你願意,馬上可以擺脫這個麻煩。”
是的,周黑雨愣愣地點點頭
一個結果毋庸置疑。她有近乎百分之百的可能,在分科後可以合情合理且毫不費力地和陳漠河分道揚鑣。
她不會再受到任何陳漠河的任性舉動的連累,不會因為他又扣了多少量化而被罰錢或者跑圈,不會再受到作為他組長的責任心的裹挾。
這場毫無理由的鬨劇就要結束了。
她點點頭:“我明白了。”
她不用做任何事情,隻需要等待。
隻需要等待。
陳漠河靠在後桌上聽著她們的交談,越聽神色就越發硬冷。
他此刻不由得發笑,瞧著周黑雨的眸子發寒,語氣涼薄地譏諷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頭發尖上也帶著怒氣,“嘩啦”推開凳子走出去。
周黑雨瞧著他的背影,沒有追過去。
一直到物理老師走上講台,開始長篇大論地推導公式,他也沒有回來。
周黑雨手中的筆筆尖按在紙麵上,沁出來一片黑色的墨漬。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快,但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明明陳漠河這個麻煩就要離開了,她心裡卻空蕩蕩的。
如果陳漠河真要走,周黑雨捫心自問是有些不舍的,畢竟他是僵硬死板的生活中少見的跳脫色彩。
可是她是十二組的組長,自詡為受害者和規則維護者,不能不抱怨陳漠河的任性和叛逆。為什麼臨到他要離開,自己又心生這許多感慨?
她試圖條分縷析地解答這些問題。可隻是讓腦子越來越亂成一片漿糊。
於是她沒有得到答案。
算了,她搖搖頭,把那張被墨跡弄黑的白紙翻過去,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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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五點半,鳳玉一中旁邊的小花園。
天還是黑黢黢的,月亮和星星都將亮不亮了。都整個花園裡明度最高的是一杆鐵皮路燈。滾圓的燈泡,像大隻的螢火蟲的屁股,在黑暗中發著光。
本來這花園就地處偏僻,天光未亮,更是樹影森然,暗影重重,平常不會有人造訪。現在卻一反常態,突然有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光顧。
為首的是個寸頭,細看之下腦袋上印著個五芒星,其餘諸人都頂著調色盤一樣的亂發,神色撇嘴斜眼看起來不好惹。
他們像是在等人,此時都圍在路燈底下嘰嘰喳喳地講話。
一個幻彩公雞頭問:“你說那白毛獅子把我們叫過來做什麼?”
另一個幻彩公雞頭道:“兌現承諾,給我們醫藥費?”然後一臉期望地看向為首的五芒星:“咱一會兒拿到錢,咋分啊?”
五芒星一腳踹過去:“閉嘴,急什麼啊!”
他掃了眼眾人,從兜裡掏出來葵花籽開始嗑。
幻彩公雞頭伸出手道:“哥,我們也想要。”
五芒星又一腳踹過去:“都說了讓你閉嘴。”
他把兜裡的葵花籽給在場的七八個人都分了點:“一會兒彆瞎說話啊,這個白獅子,不僅不好惹,而且隻能算半個圈裡人。現在出身也沒人知道。”
光頭道:“怕什麼,明的咱們乾不過他,還不能來陰的嗎?”
五芒星撲的一下把嘴裡的瓜子皮吐到鐵皮路燈腳下,扭頭瞪著眼拿手指頭指他:“你不想活了?有沒有點敏感度?你就以為他是哪個垃圾桶裡爬出來的?他現在出身沒人知道,你還不明白嗎?”
光頭被嚇著了似的:“啊……啊?”
五芒星恨鐵不成鋼地扇了他腦袋一個巴掌:“傻蛋!”
五芒星鼻子出氣撇了眼這群崽子,轉身往路燈腳跟底下吐瓜子皮。
其他人也學著他,往路燈腳跟底下吐瓜子皮。
如果路燈能說話,一定會臭罵這群人沒禮貌。
正當路燈就要忍無可忍的時候,隻聽一道微微沙啞的少年音響起:“嗑瓜子呢?”
眾人回頭,隻見昏黃的光線之下,一個身量高挑,勻稱修長,眉目鋒利的學生提著書包瞧著他們。
正是約他們在此的白獅子。
深秋的早上天很冷,但是他身上穿著的校服沒拉拉鏈,露出來裡麵穿的T恤衫,不知道是少年人陽氣足不怕冷,還是為了動作方便。
五芒星迎上去,笑得稍顯諂媚:“白哥,怎麼樣?我們辦事還靠譜吧?”
陳漠河冷笑一聲:“靠譜?”
五芒星聽他語氣不善,心中一緊。隻覺得冷汗就要黏在自己腦門上了,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找自己麻煩。
上次他們十幾個人全副武裝,都沒打贏他,現在就剩了八九個,身上還都掛了彩,更加不是他的對手。
正在五芒星慌亂隻是,白獅子卻又峰回路轉,語氣緩和起來:“不過倒是儘力了。”
說著,他從書包側袋裡掏出來個紙袋子,遞給五芒星。
幸福來的太突然,五芒星此時簡直要背過氣去了,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接。
沒想到陳漠河手一抬,又將拿紙包收回去。
五芒星一愣,還維持著伸手如捧的姿態,一邊瞧著白獅子的麵色,一邊問道:“您,還有什麼要我們做的?”
陳漠河道:“沒錯,申家村的黃毛一家,你們不可以找他們的麻煩。”
五芒星點頭如搗蒜:“白哥要求的,我們肯定能做到。”
陳漠河點了點頭,把紙包放在五芒星捧著的手上。
五芒星捏了捏紙袋的厚度,笑容又擴大了幾分,道:“白哥,沒彆的事,我們就走了?”
忽然一陣嘈雜,從灌木草叢裡跳出來五六個身材精壯的成年男子。
雖然人沒有五芒星的多,但是一個個訓練有素,機敏異常,雙眼有神,體態正直,顯然不是混社會的能夠比擬的。
一個公雞頭慌亂道:“哥?是條子!”
五芒星猛的回頭,喊道:“白獅子!你這個叛徒!把條子帶來了!”
“哢嚓,唰。”
路燈的鐵皮翻起來,從裡也鑽出個人。
那人甩了甩腳,罵道:“草,粘我一鞋跟的瓜子兒皮。”
他龍行虎步,走到嚇傻了的五芒星跟前,嘿嘿一笑道:“你誤會他了,我們是自己來的。”
說著,他從褲兜裡掏出來個藍色皮的證件,在幾人麵前掃了一圈:“鳳玉市公安分局,各位跟我走一趟吧。”
五芒星為首的幾個人,雖然沒有犯過什麼大案要案,小偷小摸小打小鬨卻也不少,說是擾亂社會治安絕不為過,這次抓回去恐怕多少要蹲幾天局子。
“對了,”他扭頭打量了幾眼穿著校服的陳漠河,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夥子,這裡沒你的事兒了,回去上學吧。”
五芒星此時見警官和白獅子之間氣氛十分融洽,更著脖子罵道:“白獅子!就是你!虧得我們還有闖哥那麼信任你!”
陳漠河學著周黑雨那副乖學生的樣子,衝著警官笑了一下:“那我就上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