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起地上的飄落的梅花，縈繞於二人周身。

山間晨曦漸起時……

風起，吹動男子三千青絲，吹起女子潔白的衣衫。

風終，好似有嗚咽聲漸起，也好似是何物碎裂聲。

落花飄落女子身前，潔白的衣物，血跡與梅花，好似渾身一體。

顧瑾玹眼眶通紅，抱著慕紫芙的雙手微微顫抖，撕心裂肺的痛楚，侵入他四肢百骸。

喉間好似被何物堵著一般，全然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唯有眼角的那滴淚，似是情緒外溢，順著他鬢角留下，落在女子臉側。

不消片刻那淚滴便消散了，並無人見過，也自是無人知曉，就連顧瑾玹都不知此時他竟流過淚。

一如此時的顧瑾玹並不知曉，他為何會因慕紫芙有如此大的情緒波動一般，毫無緣由卻是實打實的發生了。

此時，有數支箭矢自山林間射出，直直射向二人。

可顧瑾玹好似全然未覺。

情形萬般危急之時，一人一劍擋在二人身前，硬生生擋住那格外凶猛的攻勢。

“留個活口，其餘的殺！”

聲音狠厲非常，帶著肅殺之意。

亦安應道，“是！”

他在二人身後，護著二人遠離。

顧瑾玹抱起慕紫芙，以極快的速度衝向雲若雪的院中，毫無章法的步伐透露著慌亂。

“砰！”

一陣踹門聲響起，顧瑾玹抱著慕紫芙跑進屋內。

他極為小心的將慕紫芙放在床榻上。

胸口處的血跡早已將她白色的衣衫染透。

房間不大，一覽無餘，他很快便找到了放置在一旁的藥箱。

藥箱內傷藥一應俱全。

沒有時間思慮其他，拿過一旁的剪刀，將慕紫芙肩膀處的衣衫剪開。

動作格外的小心，生怕弄痛了床榻上的女子。

衣衫被剪斷，露出她精致的鎖骨，白皙晶瑩的肌膚以及那深入血肉的箭矢。

他盯著與其雪膚極不協調的那一可怖傷口，心好似被狠狠揪起，情緒翻湧四溢，似被碰觸到心底極為柔軟之地，竟讓他心中微微泛起酸意。

自他少時被遣至邊關之地至今，十幾年的時光中，邊關摩擦時有。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箭傷，刀傷，燙傷，他也都經了個遍。

也見過數次比這更為嚴重的傷口。

卻沒有哪一次如今日一般，讓他心悸。

遲遲不敢下手。

“宸王殿下，你……若再不處理，我便要因……失血過多而死了。”

聲音格外的虛弱，斷斷續續的低語。

顧瑾玹瞧著慕紫芙蒼白無比的臉色，嘴角卻仍掛著強撐的笑意，心念微動，下意識說道，“會很痛。”

口吻溫和，充滿著關心之意。

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使慕紫芙微微一怔，她眸中意味不明，淡淡開口，“無妨。”

前世時，她陪著顧和軒上過戰場，疆場廝殺，箭傷已是她受過的最輕的傷。

更遑論，琳琅斷她手腳之痛，比這箭傷更為痛上數倍。

此刻，她嘴角的那抹笑在他看來竟是刺眼極了。

他目光幽深，“既然很痛，那便不要笑了。”

“那怎麼……啊！”

慕紫芙話未說完，便察覺一陣痛意襲來。

鑽心的痛苦直叫她濕了眼眶，她虛弱的側首望去。

盯著顧瑾玹手中的那支箭，目光渙散，“宸王殿下，您……就不知道提前說一聲嗎？”

口吻帶著些許埋怨的意味。

話音方落，人已徹底昏厥過去。

顧瑾玹未理睬她的抱怨，仔細的為她上藥包紮，又替她擦了擦額頭浸出的汗液，許是頭一次做這種事，他格外的不熟練。

顧瑾玹瞧著此刻已暈厥過去的人，眸光深沉如墨，精致的臉頰隱於暗影中，明明暗暗，似慈悲，也似狠戾。

……

正午時分，梅花樹下，落雪已被鮮血染紅，院內一片狼藉。

顧瑾玹身著一身青色衣衫站於院中，手中拿劍，劍尖正對著那一身夜行衣裝扮的男子。

他的眼神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似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獸，隨時準備撲向獵物。

“說，是你派你來的？”

那男子身上劍傷無數，黑衣中隱隱滲出血跡，他一副視死而歸的樣子，“你即使殺了我，我也不會說！”

顧瑾玹口吻嘲弄，“殺你？”

“那便太便宜你了。”

聲音陰寒，話音未落，劍劃過皮肉的聲音隨即傳來。那劍自黑衣男子頸側一直劃向他的腹部，一路血跡蔓延。冷光一閃，那黑衣男子的手筋已斷，血跡噴湧而出，場麵血腥無比。

亦安陪在身側，隻覺心尖微顫，不自覺偏開了頭。

慘叫聲接連傳來，他神情未有所動，“吵醒了屋內的人，你斷的可不止是手筋。”

似惡魔，在做著極為殘忍之事；也似神明，好似有著一顆良善之心。

隻是，他的那顆心此時卻是因一人而起，也隻係於她一人之身。

可惜，此時的顧瑾玹並未看透。

刺骨的疼痛讓黑衣男子不自覺照做，他聲音小了些，“我……說，我說……”

“是……是恒王殿下派……我們來保護雲小姐的。”

“雲若雪呢？”

劍尖不斷逼近，他抻著脖子，絲毫不敢放鬆，“她……昨日我們發現有人跟隨來，便……將她安排在城中……某處客棧。”

“嗬。”

“我……都告訴您了，您放……過我吧，求……您了。”

眼前男子神情淡漠，好似世間萬物皆不入他眼，卻讓他莫名的感到恐懼，一陣陣寒意將他包裹，遍體生寒。

顧瑾玹勾起唇角，“那我便成全你。”

聲音傳來，那男子還未來得及欣喜，一陣痛意倏地襲來。他垂眸望去，卻發覺胸口已被劍刺穿，直抵心臟。

他雙眸瞪大，似是不敢置信，“你……”

話未說完，便倒在地，死不瞑目。

胸口處噴灑的血跡染了顧瑾玹的衣擺，他冷眼瞧著男人的屍體，口吻殘忍無比，“如此，不若死了乾脆。”

聞言，亦安心中百感交集，自家王爺向來手段狠辣，卻沒有哪一次如今日一般殘忍。

若是隻因慕紫芙便如此，他竟不知是好是壞……

亦安垂下眸子，走上前接過遞來的劍。

“她身邊的侍女呢？”

“她受了些傷，在前方安置。”

顧瑾玹‘嗯’了聲，“好好照顧著。”

“是。”

“王爺，是否需要將雲若雪控製住？”

顧瑾玹隨手接過飄落的花瓣，手上的血跡將花瓣染紅，“不必。”

“暗中盯著。”

“派人去沈和風那，告訴他近幾日仔細著，刀劍許是不長眼。”

亦安一怔，心中知道這是怪沈閣主辦事不利，恭敬應道，“是。”

院內屍體零零散散躺了一地，血腥味濃厚，而屋內一人呼吸輕微，藥香縈繞周身。

顧瑾玹進屋洗掉了手上的血跡，正想走上前卻看到了掉落在塌邊的那方鮫綃。

鮫綃是竹子花樣，青色絲綢已被血跡染透。

他認得這是初見時他送予她的。

他拾起，盯著那抹刺眼無比的血跡，眸色暗沉，卻又是隱藏著無法言喻的情愫。

慕紫芙安然睡著，胸口處略微起伏，顧瑾玹便一直如此陪著她，從天光大亮到暮色降臨，又到深夜。

他一直坐在她身側，似乎隻有如此他才可安心。

慕紫芙做了一個夢，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春和景明，她於皇宮後花園中碰到一人，那人身影模糊，瞧不清樣貌。

他站在桃花樹下，淡淡的光芒將他籠罩，微風襲來，吹落花瓣，落在他的周身，確是一幅美景。

她問他是誰，他似在開口，但她卻聽不清他的聲音。

她欲想靠近，他卻好似越走越遠，她觸碰不到。

她越跑越快，終於抓住了他，卻瞧清了他那一雙通紅的眸子，心倏地一緊。

一陣狂風襲來，她此刻已立於山崖邊。

她好似看見了自己，眸光冷冽。此時正拿著弓箭，對著那與她一齊立於崖邊之人。

狂風吹動他的三千青絲，吹動他的衣袍。

他周身似被薄霧籠罩，她依舊瞧不清他。

她喚他快跑，他卻恍然未聞，目光執拗的盯著那執弓的她。

她跑上前，想推開他，卻穿身而過，摸不到他。

一支箭破空而來，她盯著那箭穿透他的胸膛，血跡蔓延，刺痛了她的眼。

這時，她終於瞧清了他。

他唇角帶著溫和的笑意，遍地黃沙，唯有他的那抹笑恍若讓她置身於那日的春景。

她口吻悲痛，不顧一切般向他跑去，“顧瑾玹！”

“顧瑾玹！”

慕紫芙倏地睜開了眼，眼角一滴淚滑過，竟不知是刺痛了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