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時,馬車已行過城門,商販吆喝聲,吵鬨聲不絕於耳。
夕陽西下,灑下光斑,似是為主街鋪上一層迷人的金光。
帷裳被風吹開一角,寒風吹進,凍得初若一哆嗦,也使慕紫芙漸漸回神。光照進她眼底,卻是仍驅不散她滿眼的愁緒。
她握緊手中的那方鮫綃,腦中不禁回想起他最後與她說的那句話,“我們還會再見的,慕紫芙。”
此時遇見顧瑾玹本就是意料之外,可今日一見,她卻發覺今世的他好似與前世隱隱不同了。
顧瑾玹,雖表麵看來氣質溫潤清雅,但實屬不是一位好相與之人。
她對顧瑾玹所知甚少,與世人對他的了解一般無二。
邊關的白衣戰神,名震四方。
明德二十三年因被孝昭帝特詔歸京,名為安撫,實為軟禁。
她本以為他會鬱鬱不得誌,卻不成想這人倒是在京安得自在。
她與他也便在相處中,日漸相熟了些,如此才能適應了他極冷的性子。
猶記得少時的他,性情溫和守禮,溫文爾雅,乃是如竹子般清雋的君子。
像極了如今的顧和軒。
也從不曾想,她少時所見之人竟是全然換了個性子,竟如此不同。
可今世的這一麵,倒是隱隱透露出少時的影子。
卻不知為何,竟讓她隱隱不安。
初若壓緊帷幔,看著自家郡主失神的樣子,小心翼翼開口問道,“郡主,方才那位是……”
“大鬱宸王,三皇子顧瑾玹。”
她聲音毫無起伏。
“原來她便是王爺常常掛在嘴邊的那位白衣戰神啊。我本以為他會是位身形高大,威猛無比之人,卻是不成想竟是如此君子般的人物。”
聞言,慕紫芙輕聲道,“人自來是不能隻看表麵。”
仔細收起那方鮫綃,她低語,“我昨日差你辦的事如何了?”
“回郡主,人已請來,此時正安置在城外的一處院子中。”
“可派人守著?”
“已安排妥當。”
慕紫芙輕聲應了聲,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神色。
馬車途徑她的府邸,卻是未曾停下,而是沿著主街一路行進,停在朱雀門前。
暮色沉下來,華燈初上夜闌珊,氣勢恢宏的紅漆大門在月光映照下,愈發顯得威嚴肅穆。
慕紫芙在初若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領路太監恭敬的行禮,“郡主,今日就由我來為您引路。”
慕紫芙抬眸看了那太監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多謝。”
“郡主不必客氣,請。”
慕紫芙與初若一齊跟在那人身後,入了宮城。
孝昭帝今日在麟德殿設家宴,昨日專派太監傳旨,特邀她前往。
她心中清楚,這是要定了她與顧景竹的婚事日期。
可她更明白,今夜孝昭帝必不會得償所願!
千萬盞明燈將整個宮城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樹如火樹,燈如銀花。宮城深處隱約傳來些許絲竹聲,格外的悅耳動聽。
行了許久,宮道上已無宮娥的身影,燈籠也漸漸少了些,黑暗漸漸將三人籠罩,唯有皎潔的月光依稀可辨物。
初若雖是初次來到宮城,但瞧這路越走越偏,也是察覺到了什麼,試探開口,“公公,我們這是通往麟德殿的路嗎?”
“對……對啊。奴才這……不是聽說郡主身子骨不好,才特意領您二位走的小路,也省的郡主再奔勞。”
“再穿過前方的那條小路便到了,姑娘還請耐心些。”
那太監的聲音明顯有著慌亂,初若還想開口,卻被慕紫芙製止,頗為順從的隨著那太監前往那處。
那宮殿掩在黑暗中,全無一絲光亮,瞧著那處,慕紫芙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
宮道旁的暗處藏著一人,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見慕紫芙一行三人已進了宮殿,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笑容,在這黑夜中顯得分外可怖。
尋摸著時間已差不多,他自黑暗走出,溜進那宮殿內。
可當他跨過門檻,卻發覺院中早已沒了那三人的身影。
月光照進宮殿,投入一層暗影,地麵的落雪未及清掃,冷風卷起乾枯的樹葉,飄散在四周,愈發加重了這寒氣。
與計劃中全然不同的一幕,讓他忍不住狐疑道,
“人呢?”
許是想起這宮中的傳聞,他的聲音雖儘可能保持鎮定,卻仍帶了些懼意。
“安侍衛,是在找我嗎?”
“還是,在找他!?”
初若將方才那個太監捆綁扔出。
身著白衣的慕紫芙紫自暗處走出,月光印在她臉上,倒使得溫婉秀麗的麵容平添了幾分冷豔之色。
安寧祥眼裡閃過一抹驚豔的神色,“真是好一位美人兒,也不枉我在此處等待許久。”
聽著此等放肆的話,慕紫芙神情未變。
倒是初若先行出了聲,“大膽!你可知站在你麵前的可是何人!?膽敢冒犯郡主,你怕是有九條命都不夠殺的。”
“郡主?我冒犯的便是郡主!”
聲音中帶著狠厲。
話音方落,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向這處追來。
慕紫芙一步未退,立於原地目光平靜的看著那身著一身黑衣之人。
那人身形步步逼近,距她約有三尺時,初若身形一轉,人擋在慕紫芙身前,迎上安寧祥的攻勢。
兩人一來一往,不分上下。
瞧著這一幕,慕紫芙格外鎮定,心無波瀾。
前世她便知這安寧祥是個中好手,武功在她之上。
如若那時陪在她身側的不是毫無武功的琳琅,雖然難了些,但她也可脫身。
因她還要顧及昏迷的琳琅,便一時不察,落了下風,中了顧和軒的計謀!
可今時不同往日,初若可不是琳琅。
兩人身形運轉極快,院中的落雪之上腳步淩亂,落葉紛飛。
不消片刻,那人已漸漸吃不消。
初若見狀,迅速出拳,將安寧祥打倒在地。
慕紫芙走上前,“是誰指使你來的?”
安寧祥斜睨了她一眼,卻是雙唇緊閉,頗有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她挑眉,“不說?那便由我來說。”
“你名叫安寧祥,江陵人士,家境清寒,少時家中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才為你尋了個在宮中當差的好差事。”
“本應過幾月你便能衣錦還鄉,卻不成想你突然身染惡疾。聽聞消息後,你妻子將你視作累贅,獨自出走,隻留下一年僅七歲的孩子,以及一臥病在床的老母……”
安寧祥眼中閃過慌亂,“你……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的並不是件要緊事,更為重要的是,”
她話音停頓,看了他一眼,“他們現在在我手中。”
“你……”安寧祥掙紮起身,卻被初若死死摁住。
他隻能苦苦哀求,“我求你,不要傷害他們。隻要不傷害我的家人,我全都告訴你,求你放過他們,求你!”
聲音懇切,令人動容。
聞言,慕紫芙語氣也緩和了些,“禍不及親人的道理我懂。隻要你能說出實情,我自會放過他們。”
“我說,我說……”
安寧祥眼中已有了些水光,他本想臨死之前為自己家人多留些錢,也好保他們將來生活安穩無虞,哪成想會為他們惹上這等禍事。
安寧祥方想開口,眼角餘光突然掃過剛剛進門的人。
眼前一亮,忙指著那人說道,“是他,就是他指使我的!”
慕紫芙麵容微冷,來了……
她轉身看去。
卻在看清那人樣貌的那瞬,神情怔楞。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