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一人的街路上非常安靜,可能是因為饑餓或者鬥毆,偶爾能遠遠聽見一聲流浪貓淒涼的哀叫。小七走在勉強被昏暗的路燈照亮的街邊,一邊心不在焉想著白天工作的煩心事,一邊聽著耳機裡的播客,播客裡歡聲笑語和小七百無聊賴的現實形成了鮮明對比,小七好像向往其他人熱鬨的生活,他們有著熱愛的工作,奇奇怪怪又有趣的朋友,愉快且健康的下班生活,但她又好像對一切無所謂,實際上,連小七這個名字也是她隨意取的。
她厭惡上班,每天繁重又機械的工作令她作嘔,每天都被同樣的事情和同樣的那幾個無聊/喜歡勾心鬥角的同事所包圍,更不要提來回通勤接近3個小時的路程,小七越來越感覺這條昏暗毫無生氣的街道特彆符合自己的人生調性,難怪是我回家的必經之路呢,小七自嘲的想著。
她並不是一開始就像現在死水一般的毫無波瀾,在讀書階段,她深深的奉行“笨鳥先飛”以及“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原則,雖然從很早很早的時候,小七就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辦法像其他同學一樣融入集體,小學同學們談論的電視劇不被允許看,明星八卦也完全不知道,沒有任何體育細胞的小七甚至不會女生們幾乎都會的跳皮筋,小學和初中就這麼懵懵懂懂的過去了。告彆了稍微有些小地方的小學初中後,她以非常幸運的分數卡進了市裡第一批階梯的高中,這裡的同學更加潮流,小七留著男孩子一樣的短發,穿著臃腫的校服度過了令人痛苦的高中三年:這三年她非常努力,但成效似乎不儘人如意,因為所有的學習經驗和方法統統靠自己摸索;自己所在的尖子班的其餘同學總是遊刃有餘,他們家裡請了私人家教,平時上課也經常帶著補品,偶爾約著一起去學校對麵的麥當勞吃午飯,這些對於當時的小七都非常遙遠,因為她每天隻有幾塊錢的零花錢,還主要用於路上自行車突然出故障的修理,更不要說什麼隨聲聽或者電腦或者手機了,但當時的小七並沒有任何抱怨,隻有不被察覺的羨慕,因為早在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有些東西是自己不會也不能夠去擁有的,為了避免痛苦,她早在小學就學會了封閉自己感覺,當然,這會讓她顯得有些呆和後知後覺,但其實小七有著超過同齡人的察言觀色能力,隻是沒有人走進小七的內心,所以沒有人知道罷了。小七早就無師自通,通過觀察對方的微表情去猜測對方是開心還是生氣,進而決定自己要沉默一些還是跳脫一些,所以如果小七對某個人態度有些冷淡時,其實她已經非常討厭那個人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回到高中畢業的小七,她以離一本線差4分的成績畢業了,當然相對平時成績來說,絕對是發揮失常了,因此平時不太管自己的爸爸是希望自己複讀,照顧自己起居的媽媽認為這個是狀態問題,沒有必要複讀,萬一明年再緊張發揮失常就白耽誤一年。小七自己當然不想複讀了,畢竟這三年已經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花完了,實在沒有勇氣和精力再來一次,這導致了接下來10年陸陸續續夢到了自己重回高考考場的噩夢情景。總之小七做好迎接美好大學的準備了,她決定大學裡好好學習也是一樣的,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第一步就走錯了,那就是填報誌願。
前文其實多少提到了,小七家庭氛圍和條件是非常一般,父親常年缺位,人和心思都在老家的叔叔和姑姑家,平日裡沒少偷偷轉錢給老家的親戚,媽媽因為單位效益不好常年待業,小七一度以為媽媽是非常非常愛自己的,哪怕不會像其他媽媽從物質和精神上寵愛自己的孩子,但至少是為了自己高中三年一邊在家附近打工一直照顧自己的飲食,雖然媽媽總是陰晴不定,總是挑小七的毛病,但小七心裡深深依戀著她,認為自己有母親的陪伴是非常幸福的。
從填報誌願的那一刻開始,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脫韁走向另外一條道路了。小七為了合群,一直都是“我可以”“真開心”,披著外向的假皮,因為自己不屬於人群,也不被人群接納,所以內心始終是偏向安靜的,如果填報專業,她喜歡英語/藝術和植物方向的學科,高一時曾考慮轉藝術生(通過了學校的繪畫測試),但因為藝術燒錢以及文化分還行,打消了走藝術生的念頭,後來一直夢想可以成為一位植物學家,帶著畫本走遍原始森林,或者英語專業,每天和文學打打交道。
沒有用的,因為沒有人關心小七的夢想,其實她不怨恨任何人,反而她覺得自己活該,因為她自己也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美好的事物,因此並沒有為堅持自己的夢想而戰鬥,隻是像一片死去的樹葉被風隨意的決定著左右。最終在父親簡單粗暴的決策下,第一誌願填寫了當時就業前景還不錯的化工工程與工藝,當然了,這個專業在她還沒有大學畢業的時候,已經逐漸冷門。當時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是因為這個學校的王牌專業是它,多麼簡單的原因,又多麼可悲。
並步入大學之後,伴隨著小七的成年,一切的一切慢慢的失控了,媽媽在小七大二時就離開這個市,去了外省打工,一直持續到小七大學畢業/研究生畢業/小七結婚直到現在,不論是寒暑假還是過節,她好像一直沒有怎麼回來了。
對於這一點,小七是有怨恨的,她在媽媽的灌輸下,雖然沒有物質生活的支持,也沒有特彆精心的照顧,但母親的陪伴就是愛的證明。每當小七羨慕其他父母帶同學去哪裡玩耍,或者軍訓時同學從家帶來的淡鹽水以及比平時多一些的零花錢時,或者家裡一直準備的零食水果和豐盛的飯菜時,小七都用這個理由安撫自己:沒有關係,我不需要那些,因為自己是被愛著的,隻是媽媽的表達方式不同。
但進入大學後,小七才發現,事情也許不是這樣的:自己得到的獎學金要用來作為生活費,隻要賬戶裡還有錢,家裡不會給自己打錢,因此手裡永遠沒有零花錢,更重要的是,她依戀的母親也離開了,這無疑是一個重錘,甚至是一種背叛;特彆是有一年小七的生活費實在用完的時候,小七在電話裡小心的問媽媽要,媽媽卻說自己手上沒有(後來小七知道,家裡的錢都被存起來了,活期也好死期也好,家裡絕對是有餘錢的),讓小七問爸爸要,小七又電話向爸爸“乞討”,爸爸不耐煩的說自己哪有錢,讓自己問媽媽要時,小七的自尊心碎了,她心裡除了難過,更多的是怨恨。
最後是怎麼解決的,小七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向同學借了幾百塊勉強度過了那個學期的最後一段時間。這也是為什麼研究生畢業後的小七,毫不留戀的選擇離開出生長大的地方,隨著男朋友去了彆的城市結婚生根。每當媽媽反複在電話裡哀歎自己就這麼一個女兒還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不陪伴自己時,小七在外地不會幸福時,小七內心其實是不耐煩和冷笑的,當然了,每當這時候,小七會被自己的如野獸般毫無同理心的陰暗麵嚇一跳,但事實是自己出生長大的家從大二起就再也沒有人長住了,哪怕小七結婚後的七年,媽媽也一直在自己的老家附近打工,邊打工邊照顧姥姥姥爺(從不讓自己姨姨幫忙,對自家人無私的這一點和父親簡直一模一樣),媽媽甚至沒有來小七家看望過小七,每次都是小七回姥姥姥爺家。所以媽媽在電話裡的,讓小七在自己出生地陪伴她本身就是一個謊言,也就是說,哪怕小七留下來,也是一個人而已,爸爸媽媽的心從來都是在各自的大家庭裡的。
伴隨一次次的失望,小七其實也釋懷了,她在研究生畢業後就再也沒有要過家裡一分錢,逢年過節會給父母轉帳,至於媽媽一直口頭說的“我攢的錢都是你的”之類說法,小七也沒有當真,她從畢業後迫不及待地離開出生地後,就做好了不向父母開口要錢的準備,當然不論是經濟上還是精神上,她都是一個人,不論多麼痛苦。
就這樣,在這個平凡的黑夜裡,小七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