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在傳言,說建奴打進來,安慶兵往北邊去了。”
安慶府城,汪大善守在糧店的櫃台前,眼睛留意著門前經過的人,聽著身後的幾人說話。
小娃子長家的聲音道,“說是從桐城走的,有好幾千兵馬,全都帶著馬。”二蝗蟲聲音冷冷道,“城根街東頭販木的範家二東家說,前些時候石牌鎮的騎兵都離營往桐城去,他說是要多備點作大梁的木頭,那些騎兵出去打仗回來銀子多,
修房的要多。”
“碼頭有販米的行商說,路上見有步營往宿鬆去。”小娃子又道,“水營有幾艘船往下遊去了,說是走運河去北邊打建奴去。”
於長家聲音道,“把店門關了。”汪大善聽了立刻轉身,跟旁邊的許柱一起上木板,他們的糧店櫃台就朝著街上,就像一排窗戶,很快就將櫃台的木板上完,汪大善把售罄的牌子掛在門前,回身
時關上了門。來到後進時,於長家已經蹲在地上,汪大善趕緊也蹲下,隻聽於長家說道,“樅陽那些水營陸兵也走了,不知去了何處,左右安慶地方的兵馬少了,得跟劉長家報
信。”
小娃子埋頭看著地上,“聽說韃子進關來,這些安慶兵定是要去打韃子的。”
“韃子進邊來乾啥的?”
於長家嘿嘿笑兩聲,“殺人搶錢糧。”
二蝗蟲不屑的道,“可惡,那該是咱們的。”於長家抽出煙筒,汪大善正要去備火,許柱已經快一步竄到廚房,一會拿出一支燃著的柴枝,跪在地上恭敬的給於長家點了,汪大善隻得重新蹲下,偷眼看了看
旁邊的小娃子。於長家叭叭的吸了兩口,好半晌又才吐出一陣白煙,他咳嗽兩聲道,“韃子進關的地方,就在狗皇帝的京師,皇帝怕死,就要他處的兵馬去救,官家叫做勤王。韃
子來了是好事,往年被官兵追得急的時候,韃子一來官兵都去勤王,就沒人追咱們了,一口氣才緩過來。”
小娃子抬頭道,“官兵都走了,八老爺反不反?”“八老爺才定得了,便是反了,咱們也可留在安慶接應。”於長家又吸了一口,轉頭看著汪大善,“來時劉長家交代的,尋機救那些婆子,以前安慶兵多,現下兵
馬走了,該是動手的時候,我出門一趟報信,汪大善你是本鄉人,在安慶走動方便,這些時日帶他們去樅陽多走幾趟,把地方看熟了。”
汪大善應了,許柱卻在一旁對著於長家問道,“去了要不要尋一處門市,到時也好接應,那樅陽隔府城太遠,又是在下遊。”
於長家沉吟片刻道,“倒是要的。”許柱接著道,“到時劫了那些婆子出來,走陸路還要往桐城去,人多又招人耳目,那樅陽就在江邊,最好便是從那處坐船,上了船誰也見不到,一出江他便尋不著
了,或過江或往下遊去,都比陸路便宜。”“說得好。”於長家吸一口煙,“光是將官家的婆子就有三個,寶纛旗高照的五個,老管隊這個班輩的十多個,把子女算上便是好幾十,還有些老營的人關在另一
處,那又是幾十,若是一起劫了,便是上百的人,隻有許柱說的這個法子好,回去我會報給劉長家。”二蝗蟲蹲在旁邊,聽到劫另一處老營的人,把頭埋下盯著地麵,眼神轉動了幾下後問道,汪大善則在心中懊悔,他原本也有這個想法,但每次對著於長家都有點
害怕,等閒不敢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眼睜睜讓這許柱得了大功,這許柱待幾個長家都十分殷勤,加之體格強壯,到安慶後已逐漸得了於長家的看重。
於長家對著二蝗蟲道,“何處能買到船?”
“聽碼頭上牙行說,西北邊那處工坊就在造船,隻要給銀子就賣,但有船埠頭又說,那些木頭都沒晾乾過,開不了多久就壞了。”
“汪大善去買兩條船,樅陽那裡門市買兩處,人到了先藏在那裡。”
汪大善趕緊接話道,“就是銀子,小人這裡沒有。”二蝗蟲盯著地麵,凝神等著於長家的答複,西營裡麵對銀錢管得不嚴,誰搶到就誰留著,這兩年搶掠所得漸少,各營形勢不妙,不時都有人離營逃走,八老爺便
逐漸開始收攏銀子,到穀城之後就不再準管隊私藏銀子,就是防那些管隊逃走,平日經常會搜查,藏匿銀錢的都要被砍頭。二蝗蟲和小娃子都是老營的人,二蝗蟲還是掌盤子,都算營中比較信得過的人,手中還是有銀子的,但在南陽一戰大多損失了,從穀城出來時,二蝗蟲隻有十多
兩銀子,於長家似乎也帶得不多,從他行李的重量就看得出來,即便他們是西營的人,若是帶著大筆銀子穿越湖廣,也並非沒有風險。
到安慶後有人送過一次來,但於長家都鎖在他屋中,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銀子。
於長家起身進了自己屋裡,出來時提了一個小包,他徑直扔給汪大善,接住之時聽得裡麵叮當作響。
二蝗蟲微眯眼睛,抬頭對於長家問道,“樅陽的婆子數可確實,要不要多買兩條船,彆到時裝不下。”
“每日送的飯菜數便是那些,該當是準的,船上擠一下便是,又不是坐著走多遠。”
“一旦人救出來,不管走那條路,銀子都用得不少,還有雇船夫也要不少銀子,於長家怕是多預備些。”
於長家皺眉道,“那碼頭上鬨的貼票,到底是怎生道理?”
二蝗蟲沒說話,那邊小娃子見狀回道,“就是讓行商購貨都要用銀子換成貼票,牙行和漕幫才許他裝船。”
“那賣貨的便收這麼一張紙來?”
“也能換回銀子,沿江那個碼頭都能換,但是利錢便少了些,安慶以前收慣了銀票,這貼票也照樣收,其他的我也說不明白。”
於長家想了片刻道,“嗯,銀子我自會想法子,你們在安慶打聽明白剩下多少兵馬。”
他說罷開門走了出去,許柱和汪大善去了廚房燒飯,後進中剩下小娃子和二蝗蟲,小娃子走近一點低聲問道,“二長家,八老爺到底會不會反?”
“定然會。”二蝗蟲壓低聲音,“劫出那些婆子和娃來,也帶不回穀城去,定然是八老爺到了安慶左近時才動手,跟著老營一起,那些婆子才能活命。”
小娃子點點頭,“方才於長家說韃子入關官兵都要走,就看八老爺何時反了。”
……“建奴九月二十二日在青山口、牆子嶺入邊,熊大人接到兵部第二次傳信,一路已經破了邊牆,正在往通州進發,現在恐怕已經在通州。除宣府、大同、山西三鎮
勤王外,兵部二十四日調陝西巡撫孫軍門勤王,此時應當已經在赴援途中。”
湖北穀城沔陽港,謝召發鋪開地圖,桌前還有王增祿、阮勁、鐵匠、文書官和鎮撫官五人,正在開穀城駐軍的軍議。
“左良玉部已接令勤王,陳洪範所部未在調動之列。”
王增祿看著地圖道,“湖廣兵馬有無調動?”
“湖廣兵馬亦未在調動之列,左良玉在跟熊大人要開拔銀,估摸著他要等陝西邊軍走先頭,他跟著彙集一處。”
王增祿搖搖頭,“調兵如此緊急,各路人馬開拔先後不一,路線又各不相同,走在路上互相不通消息,彙集一處談何容易。”
謝召發讚同道,“到時兵部一催促,最後便成了各自為戰,對上建奴都是以少打多。各家將官都知建奴今年要來,最後臨頭了還是毫無預備。”
鐵匠撐在桌桉上看著謝召發,“咱們乾脆不等八賊反,直接撲過去剿了他,然後跟龐大人合兵殺建奴去。”文書官一臉緊張的站起,“熊大人在此處坐鎮,怎能去剿殺他,到時沒剿到八賊,反被熊大人告到皇帝那裡,說是建奴破邊處處要用兵的時候,我們這裡倒逼反了
八賊,必須依龐大人的計劃行事。”
王增祿瞟他一眼,“文書官說的有理,那八賊應是也收到消息了,有沒有啥動靜。”阮勁立刻回道,“西營是十月五日得信,之後所有馬兵不再出營,隻在穀城打糧,各處橋梁、涉渡點馬兵多出平日幾倍,就是有備了,確是不易剿殺。反倒是那盧
鼎來襄陽更頻繁,昨日已經是第二趟,每次都帶有馬車,除了去熊大人那裡,照樣去了陳洪範營中,左良玉營中也去了一趟。”
“從沔陽所購商貨有何變化?”“家具家什幾乎全無,購買黑豆黃豆數量比平日增加一倍,米麥增加三成。”阮勁停頓一下道,“既說到商貨,另外還有一事,銀莊來了人,今日到了二萬兩的貼票,龐大人的意思,在沔陽港開個分號,收流寇的現銀,在港內各處都要打高招,讓流寇來的人都看得到,還說讓咱們護好銀莊的人,不能讓流寇把貼票搶了去
。”
其他幾人麵麵相覷,一麵想著剿殺西營,這邊還想著收人家的現銀,也不知會有誰來換,他們從未聽說哪個將官這樣打仗的。好一會之後謝召發才回過神來,搖搖腦袋之後道,“那隻有靠水營護著了,八賊在觀望形勢,等著官兵調走。仍按龐大人的計議,第二千總部離開襄陽,隻留陸戰
兵駐守,以調動勤王的名義,熊大人那邊不敢阻攔。”
王增祿點頭道,“方軍門定下隱匿之處沒有?”
“昨日來了一人傳信,說方軍門指定一人接應,由他定隱匿何處。”
“是何官職?”
“湖廣參議,袁繼鹹。”
“這官職應是能拿主意的人,那王千總儘快集結人馬,待這位袁大人一到就出發……”
此時有人敲門,幾人停下軍議,讚畫司的副官匆匆進來對謝召發耳語幾句,隨即退了出去。
謝召發神色凝重,轉頭對幾人道,“曹操、混十萬正從南陽往穀城來,約有兩三萬人,左良玉、陳洪範皆未作阻攔,曹操前鋒已經過漢水。”
鐵匠站起一拍手,“他們要跟八賊合營,定是現在就要反,正好一股腦剿了。”
王增祿也站起身,“曹操和混十萬並未就撫,可先剿他兩營。”
謝召發搖搖頭,“曹操和混十萬都說要就撫,已經聯絡了熊大人。”王增祿皺皺眉頭看著謝召發,“就撫……那又剿不了,這兩營一來,穀城賊子頓增兩倍,靠陸戰司恐怕不足,第二千總部還調不調走,抑或乘機剿了,謝司吏你是
穀城主官,要拿個主意。”
謝召發沉吟半晌,“第二千總部繼續駐守穀城。”
參會的文書官立刻跳起來,“方略都是龐大人所定,方軍門那邊也聯絡過,萬不能更改!”謝召發盯著文書官,“若是都依定下的方略來,還要我這主官作甚,軍律明文,軍議由主官定奪,第二千總部留守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