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汰換(1 / 1)

鐵血殘明 柯山夢 6438 字 6個月前

“第一千總部所屬,一總二司文書官楊竹節,在操演考較中驕橫狂妄,不服從考較鎮撫官明令,更當麵頂撞副總文書官,依軍律著即杖八十!”守備署文書房中,吳達財和蔣國用並坐上位,下麵跪了近二十人,因為房間不大,還有七八人跪到了門外去,書辦高聲誦讀完畢,兩名強壯的鎮撫兵過來架起地

上的楊竹節,拖到外麵的大堂下直接開始打板子。此前剛結束不久的文書隊集訓中,有七成的文書官完全不合格,在最簡單的行軍考核中,就有六成走得半死都不能達到最低標準,汰換工作正在進行中,今日本

該輪到的是第一司,但因為馬上要出征時間緊迫,又臨時加入了部分人,無論合格不合格的,都在堂下候著。龐雨就任安慶守備兩年,在較場打板子多,但在衙門打板子隻有兩三次,都是核查軍資的問題,今日這般打文書官是第一次,以前縣衙裡麵二十三十杖已經算重

的,但今日是按照守備營軍律打,違抗軍令和頂撞上官都是重罪,即便不是戰時,一打也是八十杖。環繞大堂的各房人等都站到屋外,大多是看熱鬨的,沉悶的杖擊聲在堂中回蕩,頂撞上官的楊竹節挨了十杖之後,已經開始大聲求饒,二十杖之後就是慘烈的哀

嚎。木杖下血肉飛濺,哀嚎聲隨著杖擊的增加而逐漸降低,然後徹底歸於寂靜,楊竹節的身體隨著杖擊抖動,大堂周邊圍觀的人大多數是吏員和書手,他們很少看到

較場上的軍律處罰,人人臉色蒼白,板子卻仍然按照機械的節奏的鳴響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文書隊一向設置在衙門內,又基本都讀過書,基本大多數在軍中任職,但其他各房都把他們當做吏員對待,今日公然在衙門對他們行軍法,完全讓各房人等毫無

心理準備。在文書隊直房內,跪著的十多名文書官沒人敢抬頭,還有人渾身篩糠一般顫抖,吳達財微微揚著頭,俯視著地上的人,手指在扶手上按照板子的節奏輕輕敲擊,

口中念著什麼。

旁邊的蔣國用沒什麼表情,他掌管鎮撫隊,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打板子,見過淒慘的場麵對了,這對他早已不能產生刺激。

過了好一會,板子聲終於停了,蔣國用正要對屋中的鎮撫兵吩咐,吳達財突然先道,“差了兩杖。”

蔣國用愕然看過來,吳達財趕緊把頭低了一點說道,“是下官自己數的,還是以總鎮撫官數的為準。”

鎮撫隊每天都要打板子,行刑有專人數板子,蔣國用作為總鎮撫官,沒那麼無聊去數這東西,他也沒想到吳達財敲指頭是在計數。

蔣國用神色變了變,猶豫了一下道,“既然副總文書官特意數了,應是沒錯的。”

他抬頭看了看門口的副手道,“補上兩板。”

外麵便又響了兩聲,堂中一片低呼,似乎沒想到還要繼續打。副手很快走了回來,低聲對蔣國用耳語了幾句,蔣國用點點頭示意知道,他轉頭對旁邊的吳達財道,“楊竹節受刑頗重,應送到醫官處醫治,未知這楊文書官可有

家眷,還請副總文書官遣人告知他家人以便照料。”

吳達財毫不在意道,“龐大人說了,文書官就是兵將,軍中打板子都自個忍著,讓他擺些時候,下官自會安排。”蔣國用眉頭皺了皺,仍盯著吳達財片刻後道,“鎮撫隊行刑也有規矩,行杖是為處罰過往以儆來人,都是按照規矩來的,隻要不是死罪,打完該救便救該養便養,無故死了人便是鎮撫隊罪責,必須行文跟龐大人申詳的,今日楊竹節打了八十杖,一個疏忽便要性命不保,絕不可就此擺放在地上耽擱,若是文書隊不得閒,鎮

撫隊可以先送去醫官處,隻需副總文書官告知他家中住處,由本官派人通知家眷。”吳達財愣了一下,立刻毫不遲疑的道,“如此那便依蔣大人的意思,下官立刻派人去通知他家眷,許由原!你問問誰知道楊家住處,派人去知會一聲,先把楊竹節

送去醫官那裡。”蔣國用點點頭,轉回來看著堂下,吳達財朝著旁邊書手示意,那書手換了一份文書繼續大聲念道,“第一千總部,部屬文書官李揚銘、一總一司司屬文書官許國柱

……”

他念到一個人的名字,下麵跪著的某人就輕微抖動,吳達財的腳尖也跟著抖一下。這次的名單很長,吳達財的腳抖了十多次,那書手才讀完。

“……一總二司三局文書官湯覺道,以上人等,在文書總隊集訓考較中不合格,呈請龐大人準允,予以逐出文書隊。”

跪著的人裡有人在舒氣,有人在低聲哭,吳達財的目光緩緩的左右掃視,觀察著每個人的狀態,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開口說話。“在場諸位大多是文書隊的老人,官至千總部文書官,一千多兵將當你是上官,可你們自個當自己是什麼,是官是將是吏還是兵?”吳達財聲音很大,直房的門沒

有關,窗戶也大開著,聲音傳得大堂外清晰可聞。“文書官識得字,但那也是識得字的兵將,兵將就是要上陣殺人的,諸位考較中連行軍都跟不上,是等著要士兵抬轎子送你不成!”吳達財說著一撐扶手站起來,臉色帶上點紅色,“老子也識得字,那又怎地了,老子在車馬河殺的人不比誰少,你拿著將官的月餉,受著上官的禮,除了會寫幾個字,末了提不動刀殺不了人,

甚或人家打殺完了,你連戰場都沒趕到,軍中要你何用,你當龐大人的月餉是天上掉下來的,逐出去都是輕的。”吳達財連拐杖都沒拿,跛著腳往前走了一步,鞋子都湊到了前排跪著的人麵前,他呼呼的喘氣,咬牙切齒的吼道,“今日處刑是軍律,就是要告訴你們,文書官那就是兵將!就是龐大人的兵將,軍律明言,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是服從龐大人的將令,龐大人說的話你就該聽,否則那軍律不是擺設,若是在戰場上,老

子親自動手一刀便砍了你,屍首也不給首也不給你全的。”屋書官跪趴在地,有兩人抖動得更厲害,平日裡文書隊都是讀書人,便有過錯也是訓斥,各司主官又不是一個係統,多少要客氣些,未見過這般喊打喊殺的

蔣國用麵無表情的看著地麵,偶爾瞟一眼斜前方的吳達財。吳達財罵完停歇了片刻,他舒了一口氣之後,突然又放緩了口氣,“不過龐大人仁德,他說文書官年少時讀書,打熬力氣的時間少了些,他願意再給諸位一次機會

。不過要自個有意的才行,若是想退出文書隊的,此時便可以走了,從此與守備營再無瓜葛。”

屋中的人都沒動,吳達財掃視了一圈,“那諸位都想留在文書隊,便親口說出來。”

還是沒人動也沒人說話,吳達財並不著急,終於他麵前的李揚銘用顫抖的聲音道,“小,小人想留在文書隊,請副總文書官準允再考較,小人一定認真操練。”

“按兵將一般認真操練,隻服從龐大人的軍令,後麵的人都按這般說,下一個。”

“小人許國柱也想留在文書隊,按兵將一般認真操練,隻服從龐大人的軍令。”

“小人呂丹臣……”眾人說完之後,吳達財滿意的點點頭,“龐大人特意開恩,可以再給諸位一次考較,還先到武學操練一月,相信各位若是真的認真操練,必定是能通過考較的,屆

時便可重新安置。”

屋中亂紛紛的喊道,“謝過龐大人恩德,謝過副總文書官。”

“那各位即刻到武學報到,本官說的是即刻,不許回營不許回家,跟著本官派的人,即刻到武學報到,一月後考較。”

地上的文書官幾乎是連滾帶爬,立刻便離開了這個直房,在外麵匆匆集合便隨人去了武學。

吳達財氣宇軒昂的回過頭,一看到蔣國用也站起來,立刻又把頭低了一些道,“辛苦了蔣總鎮撫官半日,隻是這考較未完,少不得還要打攪大人。”“考較是鎮撫隊本分,副總文書官也費心了,這般打理一番文書隊定然煥然一新,龐大人說了,鎮撫隊也要派文書官,屆時副總文書官選人之時,請務必挑選得力

之人。”

“定然,定然,但龐大人也說了,鎮撫隊也是要派鎮撫官到文書隊的,以後考較的事也仍需總鎮撫官操心。”蔣國用沒有多說,朝著吳達財拱拱手便走了,吳達財拄著拐杖一直送到大門,堂中仍有一些人在圍觀,當吳達財看過去時,這些人紛紛移開目光,各自躲回了自

己的房中,吳達財得意的哼了一聲,在許由原攙扶下返回,剛踏入自己直房,卻看到裡麵站了一個人,其他書手卻都不見人影。

吳達財在門口停了一下,對著許由原點點頭,許由原放開攙扶的手,待吳達財進屋後帶上了門。

“見過侯總文書官。”屋中的侯先生緩緩轉過身來,打量了一下吳達財的腿,臉色和善的道,“今日承發房告知,老夫要隨大人赴湖廣剿賊,臨行之前還想把隊中事務跟達財交代一些。

“總文書官隻管去,隊中有在下料理。”

侯先生乾咳了一聲道,“這文書隊啊,若是平日也無事,但正巧這汰換方啟,老夫還是有些話要說。”

吳達財這次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侯先生。侯先生停了片刻之後道,“汰換之事龐大人交代你辦,原不關老夫的事,但這些文書官召集不易,識文斷字又願入軍中,也便是這些人,還在宿鬆俘獲之中招來些

秀才生員,方才配齊這各部各司各局,眼下又要在各房各隊派人,按照今日這般辦來,便隻有汰沒有可換的了。”

“龐大人說寧缺毋濫,下官聽龐大人的。”

“達財多次說及的意思,是老夫不聽龐大人的,不知可是如此。”

“總文書官聽不聽龐大人的,該問自個,下官隻知道該聽坐堂官的。”

侯先生哼的笑了一聲,“既如此,那老夫是總文書官,你是副的,老夫才是你的坐堂官,那你可聽老夫的。”

吳達財偏著頭看看侯先生,“我心中的坐堂官隻有龐大人,就不知道總文書官心中的坐堂官到底是誰。”“龐大人是我等的坐堂官,但龐大人的坐堂官是誰,坐堂官的坐堂官說話,你該不該聽?”侯先生看著吳達財,“你既聽龐大人的,那你可聽龐大人說過陰陽之

論?”

吳達財呆了一下道,戒備的說道,“沒聽過。”“守備營乃是朝廷兵馬,我朝以文製武乃是祖製,龐大人尚且要聽令於文官,你若一味頂撞上官之上官,最後不但你自己不落個好,還令龐大人遭上官猜忌冷落,

最終坐堂官也不喜,落罪的還是你。為下之道既要顧著上官之好,也不能開罪上官的上官,既保了自個,最終也是顧了坐堂官。”吳達財眼睛轉動了幾下,“總文書官的意思,陰陽的意思便是既聽坐堂官的,又聽坐堂官的坐堂官的,一時聽這個,一時聽那個,如此便陰陽調和了,上下都滿意

。”

“你如此想雖不中亦不遠。”

“那我就問問總文書官,既然陰陽調和了,為何龐大人新設了一個副總文書官讓我來當?”

侯先生顯然沒想到吳達財會這般問,一時語塞說不出來。

吳達財往前走了半步,“那肯定是龐大人不認為陰陽調和,總是差了點什麼,我算是看明白了,文書隊就是陰的太多缺了陽,我吳達財就是來陽的。”侯先生臉色泛紅,半晌後猛地哼了一聲,拉門拂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