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唐二栓緊張的奔跑著,官道兩側的田野中全是流寇的營地,混亂的帳篷和窩棚遮蔽了田野,其中數不清的流寇同樣在朝著鎮內逃竄。附近的軍官都在叫喊,周遭的流寇的叫喊聲太過龐大,唐二栓根本聽不清軍官在喊什麼,隻知道跟著其他士兵一起前進,由於隊形太過密集,他不敢抽出四尺長
的腰刀,隻把短柄斧提在手中。右側的田野中是規模最大的流寇營地,廝養們發瘋一般逃竄,推倒麵前遇到的帳篷、鍋架,體弱者在混亂中跌倒,立刻被無數腳踩過,被堵截的馬兵瘋狂的揮刀
砍殺麵前的廝養。一群廝養失了心智,不辨方向的朝著官道跑來,正對著唐二栓的位置,還不等他到隊列前,側麵衝來一個持镋鈀的遊兵,中鋒將當先一名廝養胸膛刺穿,將他釘
在地上,其他廝養一哄而散,遊兵用腳踩上廝養的心窩,作勢要抽出镋鈀時,已經離開了唐二栓的視野。
“作孽喲!”唐二栓握了握斧頭。守備營在滁州被曹操的馬兵打得灰頭土臉,唐二栓親自經曆了那一戰,這次據說又有曹操,他原本想著會不會被馬兵逼得再來一次橫渡二郎河,這片營地他在偵
察時多次看到過,沒想到真進攻的時候這麼容易就打到了這裡。陸戰司沿著官道疾行,跑到了逃竄的流寇前麵,仿佛在瘋狂的人潮中穿行,偶爾有箭矢飛入落在隊列中,有幾個陸戰兵受傷,但仍在堅持前進,沒有人停下去反
擊,一片混亂中也不知是哪個流寇射的。雖然曆經數次大戰,但唐二栓心頭仍有些驚恐,軍官的吼叫在一片瘋狂的嘶喊中幾乎聽不到,不過唐二栓反正知道怎麼打,按照最後一次百總傳達的命令,陸戰
司的職責是奪取二郎鎮,清除鎮內所有流寇,之後由騎兵向北突擊,第一司和陸戰司視情配合。
百總的背影在前麵,他腳步減緩,對著經過的隊列依次吼叫,唐二栓從他身邊跑過時,終於聽清楚了。
“不準離開道路!打穿鎮子!”
複雜的命令唐二栓不太能理解,百總喊的倒是很明白,跟著官道一路攻過去便是。
唐二栓跑動中匆忙往前看了一眼,隊列即將到達市鎮,隻要進到鎮子裡麵,唐二栓就不怕馬兵了,前方晃動的視野之中都是陸戰兵聳動的頭盔,眾人都在喘氣,皮甲下悶熱難耐,前方慘叫連連,前鋒在砍殺擋路的流寇,步戰遊兵在官道外截殺,唐二栓經過的
路邊已經倒滿屍體,垂死的人在翻動慘叫。前排一陣混亂,連串士兵的身影往前撲倒,唐二栓飛快的往外一跳,跑出了官道外,唐二栓也來不及去看到底是誰先摔倒,後麵的陸戰兵也紛紛離開大道,繞過
混亂路段後重新回到官道上,唐二栓才發現周圍都是第一旗隊的人,隊形已經打亂。前後都有軍官在督促,隊列一刻不能停下,唐二栓沒辦法離隊,隻能跟著隊列繼續向前,路上和周圍的屍體越來越多,都是被前鋒追上的流寇,未死的還在地上
慘叫著爬動,唐二栓偷空看去時,路邊已經出現了房屋。道路前方一陣呐喊,有人在齊聲呼“護”,是陸戰兵接戰前的慣例,周圍士兵紛紛呼應,唐二栓趕緊跟著喊了一聲,接著就聽到第一旗隊的小隊長們大喊,隊形分
散開來。唐二栓不屬於第一旗隊,本想此時停下等自己的旗隊,但被身邊人一擠,被擁著向右進入了一個房屋的廢墟,從破敗的後牆進入一條小巷,隊伍變成一列縱隊,
唐二栓被夾在中間,他沒想明白為啥要離開大道,但此時隻得繼續跟著眼前的背影。前麵不停的傳來尖叫和慘嘶,隊伍踩著地上的屍體轉過兩個彎,出現了又一條巷道,巷道中擠滿了人,左側是一道傾塌後剩下半截的磚牆,一群流寇正在翻越,他們抬頭看到陸戰兵還愣了一下,此時的陸戰兵都穿了皮甲,隻有手臂露在外邊,那些流寇還沒分辨出來,帶頭的伍長上去就砍,當麵的那名流寇轉身就要逃,
卻被後麵的人堵住了去路。伍長的腰刀帶起一蓬蓬血雨,當先的廝養倒下,其餘人尖叫著往後逃竄,但巷道後方已經被人群堵滿,前麵的人擠在一起進退不得,一個镋鈀手配合著伍長,沿
著巷道一個個的砍殺過去,幾乎是踩著屍體前進,整個巷道中充斥著絕望的慘嚎聲。
小隊的隊長見巷道無法通過,朝著磚牆一指,“走這邊!”唐二栓現在連方向都弄不清楚,巷道中尖利的慘叫聲讓他頭暈腦脹,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就這樣過了那磚牆,裡麵是一個院子,帶著左右廂房,原本該是個殷實
人家,此時裡麵卻一片混亂,到處丟滿了被褥鍋碗,還有各種衣物家什,看樣子是住滿了流寇,幾個背影剛剛從院門逃出。
<r/>
“流寇都殺了!”
那隊長叫嚷一聲,陸戰兵飛快的追出院門,外邊又是一個院子,同樣滿地狼藉,儘頭是一棟兩層木樓,幾個流寇正沿著樓梯往二樓逃竄。
“你去樓上!”那隊長朝著唐二栓喊了一聲,帶著其他士兵衝入一樓,裡麵很快傳來慘叫聲。唐二栓仍提著斧頭,咚咚咚的踏上樓梯,到了二樓之後緊張的尋找那幾個流寇,連周圍異常的雜音也沒留意,追到第二間屋子時,唐二栓看到了一個廝養,他驚
慌的從窗前向返回門口,見到唐二栓進來,立刻又倒退回去,直到背脊碰到窗沿。
這人大約三十四歲,長滿皺紋的臉上涕淚橫流,右手在窗沿上使勁的摩擦,口中發出絕望的啊啊聲音。
這個人沒有武器,唐二栓提著斧頭左右看了看,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砍這人,此時他終於留意到,窗外傳來的異常的聲響。
唐二栓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那廝養尖叫一聲,翻身從窗沿跳了下去。
“你……”唐二栓抬抬手,見他消失在窗外,又放了下來,窗外的聲響越發激烈,唐二栓小心的湊到窗前,往下麵的街道看去。二郎鎮殘破的市鎮內,爭搶道路的流寇擁擠在一起,丟棄在街道中的車架堵截了交通,人群擁擠在車架和房屋間的空隙中,將街道堵得完全無法走動,身強力壯的廝養爬到了人群之上,已經堆成了人山,後麵逃入的廝養仍在源源不斷的湧入街道,拚命向人山上攀爬,不時引起人山部分的垮塌,無數的人慘叫著翻落下來
,變成人山底座的一部分,又成為新來的人的墊腳石。唐二栓愣在窗前,他從來沒想象過人會堆成一座山,剛才跳下的那名流寇此時已經快被人壓到下麵,他的旁邊還有一個馬頭,那馬被人群壓在下麵,隻有馬頭還
能動彈。
從二樓看下去,完全見不到路麵,隻有無數的軀體和手腳在翻滾蠕動,尖叫聲震耳欲聾。
唐二栓舉舉短柄斧,呆看著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喃喃道,“砍……作孽喲。”
……
二郎鎮外,第一司的隊列剛剛趕到,姚動山喘著氣,舉起遠鏡往東看去,遠鏡的視野中煙霧滾滾,流寇營地各處起火,正在四處蔓延。
目前第一司中仍有部分鐵甲,陸戰司基本裝備皮甲,行軍速度超過第一司,所以此時陸戰司已經完全投入二郎鎮,第一司才剛剛趕到。從陸戰司剛剛送來的口信看,流寇的抵抗很微弱,但要完全控製二郎鎮卻不易,流寇的數量極為龐大,而且守備營攻擊的時間剛好遇到流寇行軍,大量的車架和
屍體遺留在路麵,清理路麵需要不短的時間,陸戰司現在還沒有通過那個關鍵的十字路口。
按照原計劃,步兵攻克二郎鎮之後,由騎兵向北攻擊隘口,如攻擊順利,則留下陸戰司守衛二郎鎮,第一司向東攻擊墨煙鋪,儘量壓縮流寇的騰挪空間。
戰場越狹窄,流寇的騎兵優勢就越小,尤其墨煙鋪至酆家店之間還有水量豐富的車馬河,周圍遍布稻田和種魚塘,很多地形上騎兵甚至處於劣勢。姚動山沒有打算去救火,但營地和煙霧阻擋了他的視線,龐雨指定他當前鋒主將,他一路想的都是怎麼對付騎兵和怎麼打二郎鎮,此時能夠打到二郎鎮,已經算
是成功,但現在軍隊遲遲無法通過二郎鎮,又缺乏隘口和墨煙鋪的情報,下一步怎麼打卻破費計較。“陸戰司的哨騎呢,怎麼不哨探東麵了回報?”姚動山不滿的將遠鏡轉向二郎鎮,官道上還有陸戰司的隊列,估計有一個局還沒有進入鎮內,但把總認旗已不在官
道上,應該已經進入市鎮。
身後馬蹄聲響,姚動山回頭看時,陳如烈已經來到身邊下了馬,身後還有幾十名騎兵,馬身上有汗,看得出是拚命趕來的。騎兵司受了龐雨嚴令,陳如烈隻能將馬力最好的抽調出來六七十,親自帶領他們一路疾馳追趕前鋒,途中這六七十騎兵又分出了差彆,大約有二十騎最為出色,
趕上陸戰司參與了進攻,在側翼發揮了重要作用,陳如烈帶的這一部分,則要稍差一些,但仍超過騎兵司大部分馬匹。看到順利到達二郎鎮,陳如烈鬆了一口氣,姚動山簡單跟他說了一番情形,說完之後看看陳如烈道,“龐大人交代讓騎兵打隘口,但鐵匠說一時半會過不去,路上
全是車架,去隘口不那麼方便。”陳如烈點點頭,姚動山指指東麵,“西、北、東三麵都是流賊,西麵可以守橋,往北被鎮裡麵堵著,步兵都過不去,你騎兵到齊了也耽擱在此處,你便領先到的這些往東,那些賊子破了膽,追過去先把墨煙鋪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