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桐城這地界啊,不是那麼好來的。更彆說如今有龐大人鎮守,那些流寇就此望風而逃,也是情理之中。”
桐城宜民門內街,阮勁躬著身體跟在龐雨身後,討好的說著。
皮應舉陪著史可法走在前麵,後麵是一眾安慶和桐城的官吏。皮應舉名義上是專程來送一批糧草,實際是來拍史可法的馬屁。
此次北峽關殺了幾百流寇,其中有蠍子塊所部的掌盤子、管隊等頭目三人,還抓了不少俘虜。史可法飛快的給張國維上了申詳,張國維回得也很快,對這個東林黨的後起之秀大加讚賞,報給兵部的捷報已經在路上。
雖然是在秋天,但史可法天天如沐春風,沒事就在桐城街巷行走,接受桐城百姓的擁戴,害得阮勁要不停的淨街。
今天正好皮應舉在,史可法帶著皮應舉又出來視察城防,因為宜民門這邊不當大道,城外又不便展開兵力,不屬於城防重點,所以之前史可法一直沒來,這次便一同往宜民門外查看,兩人既沒坐轎子也沒騎馬,果然沿街又有很多百姓圍觀。
宜民門是龐雨的老巢,特彆當了班頭之後認識的人更多,很多人都向龐雨作揖問好。
龐雨一邊抱拳回禮一邊對阮勁問道“流寇的去向可確定了?”
“小人派了兩個馬快冒死前往舒城,確實一直走到了縣治,沿途未見流寇蹤跡,舒城縣城無恙,聽那些守城的鄉兵說,流寇是往霍山去了。”
龐雨輕輕舒一口氣,舒城有些百姓走山路逃到北峽關,帶來了舒城的消息,實際上流寇早就走了。楊爾銘讓阮勁派了幾名桐城馬快去確認,龐雨要求自己的哨馬走得更遠一些,還沒有帶回消息。
“進了霍山…”龐雨沉吟了一下,他以前的認識裡,流寇主力是騎兵,擅長流動作戰,應當是平原地區更適合,但從今年兩次作戰看,流寇兩次都選擇進入山區,似乎與他的想象有些差彆。
霍山一帶都是崇山峻嶺,裡麵人煙稀少,流寇很難獲得足夠的補給,他們進入山區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龐雨一時還不能確定。
旁邊的阮勁接著道,“經審問流寇俘虜,在舒城一帶活動的,就是馬守應、蠍子塊、一根蔥幾股,其中一名馬兵供述,曾聽聞馬守應老營的人說過,若是遇到大股官軍,就要往霍山裡麵去,估摸著不會再往桐城來了。”
龐雨抬頭看著阮勁道,“這消息,是楊爾銘讓你來跟本官說的?”
阮勁倒也不隱瞞,埋了一下腦袋道,“是堂尊讓屬下來的,屬下也知道他的意思,無非是桐城供應大軍糧草吃力,他不便跟道台大人直說,想讓將軍先去敲敲邊鼓。”
龐雨不置可否的笑笑,從這半年收集的消息粗略分析,流寇這種因地就糧的後勤供應,不會在一個地方長期作戰。官軍也同樣有這個問題,但在屬地作戰的時候,有史可法這樣的本地長官領兵,地方上接應糧草要及時一些,不過也是頗為困難,尤其桐城年初還遭了災,這次四五千兵馬在此地,除了糧食還有馬料,看目前的情況,楊爾銘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沒有對楊爾銘的要求給出答複,雙手互握著等了片刻後向阮勁問道,“如今桐城的兩班,你管得可順遂?”
阮勁不自覺的站起來,“回大人的話,屬下比不上大人以前那般能耐,年初遭了匪災,桐城從北到南壞了不少地方,堂尊和皮大人都向朝廷請求,最後也沒準減免錢糧,春稅秋糧征得吃力,衙門裡麵拿到手的銀子少了一大截,壯班銀比以前少了一半還多,眼下隻能湊出七十個壯班,月銀不足一兩,這次聽聞流寇要來,跑了二十多個。”
龐雨嗯了一聲,此時原本就是小農經濟,非常的脆弱,流寇過了一趟,破壞之後難以恢複,好在這次北峽關擋住了,否則進了桐城再鬨一次,明年縣衙的日子更難過。
以前兩班的裝備、工食銀銀都是龐雨在補貼,現在完全由縣衙自己支撐,自然不可能達到以前的戰力,很快就會變成以前快班的模樣。
“本官這守備營常駐安慶,救援總是要幾日的,桐城自己的防務不能少了壯班,縣衙度支困難,本官這裡倒是可以襄助,不過地方牧守和咱們營兵涇渭分明,隻能私下來辦,否則本官落個操持地方的罪名。”
阮勁偷眼看著龐雨,“謝過大人,但小人聽聞…”
“何事?”
“聽堂尊提過一次,有桐城鄉黨在提議設立桐標營,就駐守桐城,正在聯絡在京師任職的安慶官吏經辦。”
龐雨哦了一聲,“縣衙可具文了?”
“還沒有,隻是那些鄉黨在操辦,從南京開始的。”
龐雨點點頭,“桐城向來無兵,新設一個營頭錢糧都要他處調來,看朝廷連桐城的賦稅也不願減免,此事向來不易辦,你打聽著便是,本官也會留意。壯班的事情是眼下要辦的,你先探一下堂尊的口風,本官可以給壯班出部分銀子,守城時由縣衙指揮,守備營在桐城作戰的時候,壯班要由本官調遣。”
“小人明白了。”阮勁舔舔嘴唇道,“那流寇已經撤走的事情…”
“本官知道了。”
龐雨沒有給準話,但阮勁也不敢再問,眼下龐雨的地位不比以往,好歹也是帶著近千兵馬的將官了,楊爾銘和龐雨之間要講究當官的臉麵,有些事情拿不住的,不會直接商量,都要手下先試探,阮勁好在還不用去找龐雨的手下,否則更是吃力。
此時前麵的隊伍突然停下來,龐雨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連忙往前麵走去。
一群官吏連忙給他讓出一條路來,龐雨過去才發現史可法、皮應舉和楊爾銘都在等自己,連忙告了個罪。
史可法滿臉笑容的道,“方才皮知府說,龐將軍就住宜民門,可是近鄉情怯,竟躲去了最後。”
龐雨賠笑道“小人是見了街坊長輩,一路上都在見禮,怕擾了二位大人運籌,特意落在後邊。”
史可法不以為意,朝前麵揮揮手,示意龐雨跟他們一起走,龐雨連忙隨在後麵,皮應舉比史可法落後半個身位,龐雨又比皮應舉落後半個身位,跟楊爾銘並列,並不影響交談。
史可法依然是那副滿麵春風的樣子,左右看了看道,“皮知府稱讚龐將軍膽略過人,不但兩戰桐城有殊功,在安慶還曾協助府衙逮拿流寇諜探,所部軍紀肅然,從無作奸犯科等擾民之舉。”
龐雨偷眼看了皮應舉一眼,隻見皮應舉一副恭敬聆聽的模樣。
“小人謝過皮大人謬讚,其實小人就是一個想法,各位大人科舉及第,學得滿腹經綸,作武將的就要聽各位大人的話,如此不會行差走錯,從到安慶之後,小人便是如此做的,已從皮大人那裡學了不少為人做事的道理。”
皮應舉臉帶微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倒是史可法感歎的道,“往日凡有駐軍之處,與地方牧守多有衝突,難得二位如此相得彰益。”
龐雨見史可法心情比較好,眼角看到楊爾銘的身影,記起方才阮勁說的事情,想想措辭之後開口道,“此乃小人分內之事,皮大人牧守一府,安慶是通衢要道,東西綿延廣闊,小人這守備營要守好此地,自然要與皮大人精誠合作。”
史可法聽得連連點頭,龐雨連忙接著道,“此次北峽關破了蠍子塊,其餘部與馬守應一同入了霍山,英霍大山連綿千裡,流寇一入其中便失了蹤跡,關內流寇正陸續出關,其行蹤不明,屬下擔憂他們在英霍山中彙合,一旦從宿鬆潛山而出,由桐城救援不及,當地恐再遭匪災。”
楊爾銘默不作聲,他知道龐雨在幫忙,桐城已經有些支撐不了這四千多人,尤其是許自強那支人馬,人數多又無甚用處,在縣城和孔城鎮已經鬨出不少事,地方士紳對縣衙的壓力也不小。
“宿鬆…”史可法低聲說道,宿鬆他尚未去過,但情況大概了解過。
皮應舉低聲道,“大人明鑒,宿鬆、太湖、潛山皆無城,縣治周邊既官道沿途在年初皆遭荼毒,恐怕不宜駐軍,但畢竟也是安慶所屬…”
皮應舉隻把話說到此處,楊爾銘想把客兵送出桐城,皮應舉是想送出安慶,反正已經打退了流寇。但流寇正在大舉出關,皮應舉又不想那些客兵離得太遠,最好是隻過江去,這樣他就可以不管客兵的糧食供應,地方上沒有壓力,一旦有事又可以快速過江。
幾個人扔出難題,後麵的解決方案一個也沒提,因為宿鬆三縣肯定不能駐軍,地方供應不了,但又不能說不守,隻能讓史可法去頭痛。
史可法果然拿不出主意,腳步也沉重起來,不再像方才那麼輕快。
過了片刻他皺眉看向龐雨,“龐將軍守備安慶,對此有何兩全之策?”
龐雨知道還是得自己來,他左右看看之後道,“宿鬆三縣破敗,三縣百姓多有流入府城,流寇若是入境,搶掠所得有限,行軍恐怕不快,但三縣是安慶西麵屏障,屬下擔心他們由西直抵府城,加之屬下所部頗多死傷,回守安慶確保府城無憂,亦可居中策應。另加派哨騎駐守三縣,哨探英霍山區既黃梅一帶,一有警訊則如此次般急速救援,既可救援三縣,亦可策應桐城,應是兩全之法。”
龐雨說的,其實就是撤兵回安慶,他本來也想回安慶重新整合軍隊,三縣那邊就是放在那裡,跟以前沒有什麼分彆,隻是沒提客兵,想來史可法應該是聽懂了。至於客兵最後如何,還要皮應舉在繼續下水磨功夫。
史可法沉吟片刻,他是第一次領兵,但他也是有幕友的,對這些事情還是有些了解,官員心中的道道還是明白的。
眼下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龐雨給了他一個台階,史可法想了片刻後對皮應舉道,“皮大人認為此策是否可行?”
皮應舉想了想,送客兵走總也要先到安慶,然後再說過江的事情,當下道,“屬下聽大人吩咐。”
史可法沒有其他辦法,點頭說道,“龐將軍所說也是一可行之策,可見龐將軍平日是花了心思的,有愛民之心才會殫精竭慮,以本官觀人之經曆,龐將軍雖然未曾科舉,卻有正直之德,德以養氣,胸中自有浩然之氣,是以兵有堂堂之陣,三戰三捷非是無因。以後還要多向皮大人這樣的飽學之士學習,更重要是一以貫之。”
龐雨趕緊道,“大人放心,屬下一定…”
話還未說完,前麵路上突然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大喊道,“奴家告禦狀啊,有人始亂終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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