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棍神(1 / 1)

鐵血殘明 柯山夢 6644 字 6個月前

“女賬房,給公子我再貸一筆五十兩。”

聽見聲音,周月如連忙抬起頭來,櫃台前是個矮個子的年輕公子。

周月如記得此人姓王,家中是在樅陽販糖的,據說生意都做到廬州府去了,但他這兩日已經借貸了不少。

“那王相公可還有何抵押的?”

那王公子滿不在乎的摸出一張房契扔在台上,“紫來街的兩層門市。”

周月如看看賬目,猶豫著欲言又止。此時骰寶五號桌一陣歡呼,周月如不看也知道有人押中了點數,這把能贏一大筆錢。

那王公子焦急的敲敲櫃台道,“你這女人怎生回事,早些貸了給少爺我,等著贏錢呢。”

“可王公子,你這幾日已經借了一百多兩,輸得太多了不太好,要不你歇幾日再來。”

王公子一巴掌拍在桌麵上,“老子最不喜歡聽人說輸,這裡有典物,少爺願意典,要你一個無知女人說來說去。”

“奴家不是那意思,奴家是說掙銀子不容易,王公子你…”王公子見周月如還要說,突然爆發似的把手中剩下的兩個籌碼砸向周月如,口中瘋狂罵道,“你老娘的賤女人,老子這房契是假的否,要你個賤女人多嘴,耽擱老子翻本,

老子砸死你。”

周月如一聲尖叫躲在桌子下麵,王公子還不解氣,對著櫃台又踢又罵,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圍觀。幾個他的賭友過來問了情形,也幫著一起叫罵。

護場子的三個青皮飛快的跑過來拉住王公子,王公子大聲叫罵著,要找賭檔的掌櫃理論。

“怎地了怎地了!誰在這裡鬨事?”桌子下躲著的周月如喘著氣,聽得是蔣淑瓊的大嗓門,心中不由更加惶恐。蔣淑瓊憑著肉麻的表現,被升任了一個奇怪的職務,叫大堂主管,一樓大廳都歸她管,這讓劉

若穀輕鬆了許多,但其他員工就不輕鬆了。

“啥叫鬨事,少爺來你們這百順堂花銀子,典當也是有房契的,這賤女人憑啥不給老子典銀子,耽擱少爺我贏錢。”蔣淑瓊的嗓音變得溫柔如水的道,“哎呀王公子你何必跟個沒見過世麵的女人計較,氣著了自個事大,這樣,王公子你稍坐片刻,奴家馬上叫那女人給你辦好,來個人給王

公子拿張椅子。”

外邊安靜了片刻,周月如剛剛鬆一口氣,便聽蔣淑瓊啪啪的拍門。

“周月如你給老娘把門打開,快點滾出來!”周月如戰戰兢兢的從桌下出來,剛把門閂抽出來,蔣淑瓊不等她拉開門頁就撞了進來,指著她的臉罵道,“周月如!每日的早課都說的,咱們就是要客人滿意,客人是咱們

的衣食父母,你往腦子裡麵去沒。”

蔣淑瓊的胖臉上滿是凶惡,周月如連連後退辯解道,“可他輸那許多了,馬上要過年了可彆出事。”蔣淑瓊一把揪住周月如衣領,湊過來低聲罵道,“賭場開門做生意,客人成百上千,都由你周月如操人家的心,那賭檔還開個屁。賭檔都指著王公子這種大戶賺點銀子,你不給人家典當,賭檔哪來的生意,咱們幾十人都喝西北風去,東家喝西北風去。這事老娘一定要報給劉掌櫃,報給龐東家,現在首要一條,立刻給王公子把銀子貸了,再

給王公子道歉,否則老娘要你好看。”

周月如被蔣淑瓊頂在牆角,這女人個子沒周月如高,但又胖又壯,擠得周月如氣都沒法喘,隻得連連求饒道,“奴家馬上給他寫借據給劉掌櫃簽字,你鬆手成不成。”

“少跟老娘稱奴家,老娘才不稀罕。”蔣淑瓊狠狠推一把周月如,轉身出了典當值房,到了那王公子麵前賠笑道,“王公子啊,奴家都安排好了,馬上就給你備好…”

“呸,少跟少爺我稱奴家,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個那個肥樣。”王公子不屑的罵道,他看到這個胖女人就不待見。蔣淑瓊滿臉堆笑,“那王少爺想叫啥就是啥,咱這種下賤人家來的,自然入不了王公子法眼,不過啊咱家百順堂後麵還有如花樓不是,方才掃了王公子的興頭,今晚請王公

子去如花樓過夜,纏頭由咱百順堂給了,當給王公子賠罪。”

那王公子轉頭看看蔣淑瓊,一臉驚訝的神色,他沒想到這女人還很有點氣魄,而且一直都陪著笑臉。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王公子也不好意思再罵蔣淑瓊,指指裡麵的周月如道,“磕頭認錯,這事就完了。”

蔣淑瓊對著周月如板起臉吼道,“聽到沒?跪下!”

周圍人都看著櫃台裡的周月如,蔣淑瓊不停給她打眼色,示意她快些。

周月如雖然是做生意的,但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除了遇到官員外,也少有給彆人下跪,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就是不肯下跪。

“快些!不要耽擱人家王公子贏錢,聽到沒,再不跪下,扣完你本月的工食銀,你的工食銀可比老娘還高,老娘知道的,那可是三兩!”

周月如愣了片刻,緩緩的跪了下去。

……

“再讓老子賭一把!三十兩都輸給你們了,多發一次牌成不成!”

幾名守場的青皮拖著一名賭客,那賭客一路叫喊,非要賭場讓他免費玩一把,基本是被強製拖出去,場中賭客等他消失,才又各自博弈起來。

“乾啥呢,認真些,少爺我忙著呢。”

周月如趕緊收回目光,有些無力的對著房內的龐雨和劉若穀道,“今日典押的便是這些,借出去四百三十二兩。”

龐雨皺眉看著一堆借據道,“一天就是四百多兩,是不是太多了些,等個兩三月怕要周轉不過來了。”

劉若穀用手指一彈,“有些銀子已經又買了籌碼回到了咱們手裡,典押我等已經儘量壓了房屋的價,好些不錯路段的鋪子也隻算了二三十兩。”龐雨擺擺手道,“你沒發覺市麵上拋售的房屋一直在增加嗎?上次民亂之後,大戶人家紛紛遷往南京,陸續都在賣房,接盤的人卻少,桐城這房子一直在降價。潛山鬨了流

寇之後,桐城賣房的人更多,戰爭風險對資產價格影響最大。”

劉若穀思索片刻道,“那東家的意思是如何?”“以後這縣城的房子少押,鋪子要看地段,樅陽水碼頭的鋪子和房子都可以押,縣城地段好的才押,使勁往下壓價,其他貨品可以押一些,布匹、綢緞、糧食、珠寶這些容

易變現的都可以。”

劉若穀連忙記下。

龐雨又接著問道,“樅陽牙行的人聯係得如何了?”

劉若穀瞟了一眼旁邊的周月如,周月如連忙把眼睛偏在一邊。劉若穀停頓片刻後低聲道,“樅陽的牙行勢力不小,他們說……這個。”

“直說無妨。”

“他們說東家你沒資格跟他們談。”

“是嗎。”龐雨毫不動氣的笑笑,“縣城鄉鎮的大行業都在牙行手中,鄭老一夥把控縣城,買賣都要牙行說了算,幾個青皮喇唬領幾張牙貼,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劉若穀湊近道,“樅陽的牙行,與當地幾個大家族都有些淵源,方家、阮家、左家,多少能扯上關係。”“這些家都搬去南京了,誰還能保得他們平安?隻有咱們快班!樅陽牙行看不清這一點,可見也不是什麼聰明人。等過了春節,先要把縣城門攤稅收起來,買賣都按規矩來

,隻要交了門攤稅的,由快班來保障他們生意。樅陽這邊嘛,牙行既然不願意談,咱們先把賭檔開過去,一步一步慢慢來。”劉若穀連忙記住,他現在不敢小看這個東家,似乎從上次龐雨孤身來要地契時候起,劉若穀就被龐雨的精神力量所壓製。後來民亂之時,劉若穀又被牽涉,遭到龐雨拿捏

,更加受製於這個小衙役。

現在跟著這個東家做事,劉若穀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因為這東家精力充沛,隨時會來詢問,隨時會來賭檔查看,又隨時會冒出新的點子新的計劃。兩人又商議了片刻,龐雨便啟程離開,他要去縣衙彙報工作,在此之前還要去東作門檢查救火的麻搭是否備齊,現在冬季到來,今年又特彆寒冷,各家都在燒火取暖,楊

爾銘特彆要求要注意火災,龐雨隻能晚間在六門各部署一個壯班小隊,又給他們配齊麻搭和水桶。帶著三個手下走在大街上,周圍看到的人都對龐雨行注目禮,這和以前那種嘲笑的目光不同,如今滿桐城沒人不認識龐雨,知道他殺了三十多個亂民,也知道他升了官,

管轄桐城的武裝力量,還賺了不少銀子,於是看他的目光逐漸變成了羨慕和畏懼。

民間對他的傳言也更加離奇起來,龐雨聽過三個版本,其中有兩個都跟周家有關,說那根棍子是神物,龐雨慢慢也沒興趣去打聽了。

“少,龐少爺。”

龐雨轉頭看到是周月如從後麵追來,不由笑道,“周姑娘下值了?追來找我何事?”

周月如滿臉愁容,“這裡有那種女子,奴家在此處進出,真是有些不便,也不太做得習慣,能,能不能讓奴家…”

龐雨毫不猶豫道,“那周姑娘便不用做了,明日便結了工錢回家去守你的紙店。”

“我…我不是說不做,奴家的意思是去糧店…”“周姑娘,月銀三兩不是那麼好掙的,糧店不需要月餉三兩的幫傭。在百順堂裡做事,年底還有獎金,並且數額不少,你不做外邊大把人等著做。”龐雨淡淡道,“人人都不

容易,我給你月銀是讓你幫我解決問題,不是向我提出問題的,如果周姑娘安心要做,便不要再在我麵前抱怨,有什麼問題自己克服。”

周月如盯著龐雨呆了半晌,龐雨看著周月如道,“周姑娘還有什麼事?”

“沒,沒了。”周月如下意識的減緩腳步,與龐雨拉開些距離。

龐雨走了一段之後,見周月如有些憔悴,便減緩些口氣問道,“你爹最近好些沒。”

“還那樣。”周月如不太想提起此事。

龐雨見周月如不想說,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一路在前麵走得很快,很快到了周家紙店,門前又圍了一堆人,周月如心頭一緊,不知是否是老爹又出事了。

周月如急急忙忙的擠入人群,卻見是一個身穿褐色道袍,結著道士發髻的的高大男子正站在典鋪前,而門板全都上的好好的。周月如這才鬆了一口氣,偏頭看看那道士。

周月如小心的“這位大師站在我家紙鋪前,不知有何指教?”

道士緩緩轉過身來,他大約三四十歲,鶴發童顏仙風道骨,處處透著與世無爭的超凡氣質。周月如被他清澈的眼神注視著,竟然難以言語,道士淡淡開口道,“貧道法名避塵,行走世間已近七十載,塵世之中所有事物,原已不在貧道心中,然今日路過桐城,在此地突然感受到一股靈動之氣,忍不住凡心一動來

看個真切,方知竟有一尊真神在這鋪麵之內!”

周月如愣愣的問道,“什麼真神?”

道士麵容肅穆的大聲道,“棍神!”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