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老子的軍事才華這麼快就耗儘了。”
快班值房之內,龐雨揉了揉額頭,喃喃說完後抬頭看向對麵的幾個手下。
“你們幾個,誰知道流寇是什麼編製、什麼裝備、人員組成、何種戰法?”
何仙崖、江帆、阮勁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為啥龐雨突然問這個問題。他們平日聽到流寇消息是不少,但都是些動向或傳言之類的,倒沒有流寇本身的消息。
“屬下聽說那流寇中驛卒遞夫不少,流賊所以叫流嘛,就是馬很多,都是騎馬流竄跑來跑去。”
龐雨對說話的阮勁表揚道,“嗯,說的消息不錯,分析也比較合理,以後要多留意。”
何仙崖見江帆準備開口,連忙搶先道,“據聞那流寇中有不少的官兵降卒,拿的都是官造兵器,他們不敢與朝廷大軍交戰,但跑起來人人有馬,比朝廷大軍跑得快。”
龐雨又點點頭記下來,江帆準備的話和何仙崖差不多,他們都是從流寇的流字上分析,加上一點道聽途說的消息。龐雨見沒有人再說,不由搖頭歎道,“下午我去兵房跟沈司吏談事,問了一下兵房有無流寇的情報,他告訴我什麼都不知道。老子就奇怪了,流寇既然是朝廷大敵,南直隸
又可能受其威脅,兵部和應天巡撫衙門為何不編發敵情分析,戰防手冊一類的東西。光叫各地提防,實用的東西一點不發,也不撥銀子練兵,叫地方怎麼防。”說完他把毛筆往桌子上一扔,“兵房沒有流寇絲毫消息,隻知道春季安慶府發來的那次警訊。現在流寇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老子對流寇一無所知,怎麼針對性的訓練壯班
。”
龐丁抓抓腦袋,“練兵不都那麼練法,怎地還跟流寇有關了。”“你懂個屁,要是黃文鼎那樣的烏合之眾,給壯班一人發一根哨棒,一百九十二根白梃就能平了他們。流寇縱橫天下,肯定要比黃文鼎這種亂民厲害,要是老子不知道他們的路數,費力練出來的兵未必適用。”龐雨捂著臉想了片刻後放下雙手,“聽你們說起來,流寇應該是輕騎兵,跑得快最要緊。但他們動輒幾萬幾十萬人,總不會都是騎兵
,哪有那麼多馬呢。那老子練什麼兵,老子隻有步兵?”
龐雨抬頭看著幾人,“你們誰知道輕重步兵該如何配……”說了一半,龐雨看到幾人又是一臉迷茫的表情,知趣的停下來道,“壯班的事情我自己解決,以後快班要專門訓練幾個馬快,如果消息說流寇在河南,就派馬快往潁州、六安州方向去打探,甚至進入河南也行。如果說流寇在湖廣,就派馬快往宿鬆、太湖、黃梅方向去打探。咱們得靠自己,儘量多收集一些流寇的消息,不能像如今一樣對流
寇動向一無所知。”幾個手下互相交換一下眼神,這差事可不是美差,已經超出官差的範圍了,所以幾人都裝傻不說話,以龐雨打蛇隨棍上的習性,誰一不小心接個話,說不定就把這差事落
在誰頭上。龐雨等待片刻,見確實無人上鉤,知道手下也學精了,隻得咳嗽一聲繼續道,“下麵咱們說說快班的事情,快班收了原來壯班二十三人,加上新招募的員額是五十人,這裡麵有些人我不會留著,招募整齊之後,普通快手每半年必須淘汰四人。但本班頭也會給活路,快手和幫閒之間,可以互相輪換,幫閒做得好的,就升為快手,做得不好的
先降為幫閒,幫閒再做不好,就讓他滾蛋。所有人都是如此,若是做不好派給你的事,就由其他人來做,直到有人讓我滿意為止。”幾人各自暗吞口水,這班頭總是有各種方法逼人做事,現在好不容易等到要正式任命小隊長,也不忘先給他們施加壓力,聽起來即便當了小隊長,要是做不好也隨時可以被他更換。而幾人絲毫不敢懷疑龐雨能做到,因為現在楊知縣完全支持龐雨,縣丞和典史與龐雨的關係也頗為密切,戶房唐為民更是與他穿一條褲子,在衙役層麵是絕對
權威。“正式的快手眼下是五十人,分四個小隊,第一隊是抓捕隊,跟隨本班頭行動,平日留守快手房,負責護衛縣衙,先定了隊長焦國柞。第二隊是北城小隊,負責城內向陽門
大街以北巡捕緝凶,及向陽門、東作門、北拱門、宜民門值守,第二小隊隊長…”
龐雨略微停頓了一下,釣起幾人的胃口,幾個屬下都等待著正式的任命,聚精會神的看著龐雨,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字。
“阮勁在抓捕鄭老的行動中記首功,本班頭說話算數,任命阮勁擔任第二隊隊長。”阮勁長長舒一口氣,經營了這些日子,終於獲得了期待的隊長職位,本來想沉著一些,但實在難掩喜悅,嘴角不停歇的要翹起來。江帆和何仙崖都羨慕的盯著他,至少他
可以放心了,而兩人則還要等待。“第三隊是南城小隊,負責向陽門大街以南巡捕緝凶,及南城門、西城門值守,第四隊是馬快小隊,負責縣境之內巡捕緝凶,也要打探縣境之外的消息。”龐雨說完等待片
刻後道,“這兩隊裡麵,我們先說第四隊,有沒有願意自薦領第四隊的?”場中一陣沉默,龐雨抬眼觀察對麵的手下,雖然名義上小隊是平級的,但因為管轄的區域不同,實際上是有分彆的。剩下的兩個小隊裡麵,油水最豐富的是南城小隊,馬
快小隊雖然管不了城內,但馬快工食銀原本就高,龐雨又作了一些平衡,出差緝凶加了補貼,收入也是不錯的,但總的來說不如南城小隊。
所以龐雨心中也沒底,首先就問的是第四隊,而他的目標人物也很明確。這裡在座的人,阮勁已經定了第二小隊,龐丁是初來乍到,能力也不足以管理一個小隊,剩下就是何仙崖和阮勁兩人,何仙崖是幫閒剛升上來的,龐雨限定何仙崖為副隊
長,但會空缺相應的隊長,實際就是擔任隊長。
阮勁和何仙崖兩人都沉默著,他們明白龐雨的意思,其實是把剛才說的查探流寇消息的差事換了一個說法,跟馬快小隊捆綁起來了,也可見龐雨確實重視這件事。兩人一邊思索,一邊不停的偷眼打量對方。但如果此時自己開口接下馬快小隊,那便是主動讓出了城南小隊,南門是桐城最繁華的地方,而馬快的工食銀雖然高,沒有其他明確的利益來源,還要承擔全縣的追捕緝凶,既辛苦又有更高的危險性,相比起來當然差多了,但從龐雨的態度來看,對馬快極度重視,如果把馬快管好,能獲得龐雨
最大的好感,這是另一層次的好處。
何仙崖的眼神在龐雨和江帆的臉上換來換去,兩人都在頭腦中急速運轉,一時間確實也有些難以取舍。
龐雨也在觀察這兩人,這是一個觀察屬下性格特質的時機,二選一的難度有時比多選還難。阮勁和龐丁雖然事不關己,懷著熱鬨的心情,輕鬆又有趣的看著兩人。
“如果沒有人主動請纓,那我們暫時留下馬快小隊,先定城南小隊的隊長,有沒有主動請纓當城南小隊隊長的。”龐雨話一說完,江帆和何仙崖又愣在原地,剛才沒有人去馬快小隊,現在輪到城南小隊的肥缺,如果主動請纓,會顯得太過勢利,龐雨很可能反而不給了,如果自己不爭
又怕對方爭去。
何仙崖在沉默中緊張萬分,口乾舌燥的喘起了粗氣,手也不停的抖動著。
還不等他決定,江帆突然站起,何仙崖全身一抖,想要搶先說話,龐雨卻已經對他一擺手,“江帆先起來,讓他說完你再說。”
說罷龐雨便緊緊盯著江帆,何仙崖晚了一步,喪失了主動權,心中懊悔不已,他知道城南小隊隊長職務已經飛了。
江帆對著龐雨一躬身後,看著龐雨沉著的道,“屬下毛遂自薦,擔任馬快小隊隊長一職,望班頭提攜。”
何仙崖愕然的抬起頭來,江帆的側臉上,神色堅定又從容。
……
“江帆留一下。”
等到何仙崖、阮勁、龐丁幾人退出房間,龐雨摸出煙絲分出一些,跟江帆各自點起吞雲吐霧。
“關於這個馬快小隊,你是如何想的。”江帆恭敬的道,“屬下想著,馬快騎馬來去如風,無論是抓人還是打探,這是步快永遠不及的地方。城內或許步快更方便些,但一旦出了城,便離不得馬快。養一個馬快能
養三個步快,就可知馬快的重要,屬下會儘力把馬快小隊幫大人管好。”龐雨點點頭,“你這麼想就對了,馬快就是戰場上的騎兵,縣界之內騎馬趕路都在一天之內能到,步快萬萬做不到,無論抓人還是傳遞消息,都隻能依靠馬快。但馬快也不
是隻管城外,城內的抓捕行動,若是抓捕隊人不夠,馬快也要參與。”
江帆並不推脫,“以前有十個馬快,民亂之後大人開缺了幾個,現在隻有四人可用。”
“去招滿十二人,附帶六個幫閒,能騎馬的都行,選好的帶來本官幫你看看。你現在可以先想想從哪類人裡麵招募合適?”
“屬下想著馬快首要是騎馬,當過驛卒和遞夫的較為合適,各個大戶人家的馬夫也可以,這些人都會騎馬,也會養馬。挑選時便按大人選壯丁的法子挑選。”龐雨笑道,“驛卒和遞夫這類人確實適合作馬快,但你按我那樣選不出來,驛卒馬夫都在市井間打滾討活的人,又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市井氣不在行商青皮之下,按壯丁的
標準很難選出來。你就按步快的標準選就行了,就是多一個騎馬的能耐。”
江帆應承道,“屬下記住了,隻是步快的工食銀從六兩漲到了十二兩,馬快的工食銀以前是十六兩八錢,是否也會增加一些?”
龐雨聽江帆話裡的意思,是想把馬快工食銀也漲一倍,不過既然他是馬快隊長,為屬下爭取利益也是應當的。
當下輕輕拍拍桌子道,“以前十六兩八錢工食銀,那是包括馬料銀的,現在給他們每月二兩,馬料銀和獎金在外,幫閒折半。你的工食銀是每年三十六兩,獎金在外。”
江帆滿臉愕然,隨即變為驚喜,按照這麼算來,這待遇遠遠超過他的估計,這樣他就好招人了。龐雨倒不怕把工食銀開得高一些,如果沒有月薪製作為基礎,是沒有辦法強化管理的,而且龐雨也不擔心收支平衡的問題,這麼大一個縣城不會養不起這麼兩百多人的衙
役。龐雨等江帆興奮片刻之後,又開口說道,“你要留意打聽流寇消息的事情,情報的首要要求是可靠,市井間關於流寇的謠傳很多,馬快從各地打聽來的消息,你要自己先進
行分析,報給我的消息要有一定可靠度,否則一旦情報有誤,就要影響判斷,也許就是許多人命。”
江帆聽了微微有些緊張,他沉默片刻後道,“方才屬下已經想過,已經有些頭緒。”
龐雨驚訝於他這麼快已經有些頭緒,因為江帆今天之前都沒確定是哪個隊的隊長,這短短時間已經有些頭緒,說明他是有各種準備的。
“哦?說來聽聽。”“屬下第一步會收集朝廷的邸報,邸報比市井流言可靠,縣衙承發房有一些,但恐怕遠遠不齊,可以去安慶府承發科尋找,從邸報中可以應可看出一些端倪。第二步便是如
大人所說,派人分路往湖廣和河南兩個方向,順著流寇曾經過的地方打探,特彆是被流寇攻破的城鎮,當地一定會有大量幸存之人,從他們那裡得來的消息會更可靠。”
龐雨聽完感覺自己的人事安排是合適的,江帆比何仙崖更優秀在主動性,管理馬快隊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對於流寇這樣軍隊形態的對象,究竟需要些什麼具體的情報,龐雨也並不清楚,他隻是出於以前的工作習慣,無論對資產還是談判對象,他總是要收集儘可能多的消息
,並加以仔細研究。
龐雨對江帆今日主動接下馬快班十分滿意,準備與這個屬下發展一些私人關係,開口對江帆問道,“還沒問過江隊長,你家中還有些什麼親人。”
江帆低聲回道,“家父家母都康健,家父以前也當過步快,小人就是接替的他才來的快班,”“原來是快班世家。”龐雨笑道,“難怪快班事務都辦得嫻熟,但咱們桐城快班與以前要有些不同,這馬快做的事,必定有些是新的,需要自己動腦子去學,不但新的差事要
自己學,舊的也要想想怎麼做得更好,你方才對打探一事已有所預備,便做得甚好,你來管快馬小隊,我也放心。”
“無論班頭安排何事,小人都會儘力辦成。”
龐雨盯著江帆道,“輸家才說儘力,我更希望聽到你說已經把差事辦妥。”
江帆口中有些發乾,跟龐雨在一起的時候,時刻都可能有壓力加下來,隻得埋頭低聲道,“是,小人一定辦成班頭安排的事。”
“這就對了。”龐雨站起來伸個懶腰,江帆連忙也陪著站起。
懶腰沒伸完,龐丁的腦袋出現在門口。
“班頭,壯班把你要的那長坑挖好了。”
“這麼快,不愧是些農夫。”龐雨看看天色,“快到午飯時間,正好。”
江帆一臉迷糊,龐雨讓壯班挖了一個長坑,兩頭都是坡道,挖出的土壘在兩側,長坑中間深達六尺。龐雨卻不說挖坑作什麼用途。龐雨對迷惑的江帆道,“你自辦理馬快小隊的事情,本班頭操練兵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