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災厄 【2020年4月2……(1 / 1)

【2020年4月2日銘州】

清晨七點三十分,陸鏡和紀寒月的家中。

廚房裡,紀寒月正在認真煎著平底鍋上的雞蛋,客廳的電視開著新聞,陸鏡正在換衣服,寧靜的清晨,連窗外的鳥鳴都清脆悅耳。

“咳咳……咳……”

房間裡的陸鏡聽到紀寒月咳嗽的聲音,忙一邊係著領帶一邊往外走去,緊張地問:“還好嗎?”

“嗯?”紀寒月回過頭來,看他緊張的樣子,笑著說,“這有什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陸鏡擔心地說:“去年病好了後就一直咳著,也沒好透,要不要什麼時候再去醫院拍個片?”

紀寒月擺擺手說:“我沒事,嗓子癢罷了。”

說完,紀寒月把雞蛋放在了盤子上,擺在了餐桌,推著陸鏡坐了下來,帶著笑容說:“今天是你們樂團一年多來第一次恢複演出,你可要吃飽點!”

陸鏡笑了笑,抓住她的手帶她坐下,說:“現在吃再飽,還能撐到晚上不成?”

“那有什麼辦法,我也差不多要去上班了嘛。”

“你要是還不舒服,要不請長假休息吧?”陸鏡見她還是那樣蒼白的臉色,心疼不已,“畢竟當時你也是鬼門關走了一回的……現在這個時代也不求什麼了,身體健康就是最重要的。”

紀寒月知道他擔心,搖搖頭,揚起更燦爛的笑容說:“雖然那時候病得重,但你看,我不是挺厲害的?這都能挺過來。我現在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可是……”

就在陸鏡還打算說些什麼時,電視裡傳來了一則新聞的播報,兩人忙都看向了電視。

“現在插播一則消息,就在剛剛,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宣布,C018病毒已進入低傳播時期,建議各國及時調整應對措施,首要任務為加快病例後期恢複。從2018年10月至今已有一年半,全球因C018病毒造成的死亡病例即將停留在兩千三百二十萬左右,一個時代即將結束。”

兩人回過頭來,紀寒月一聲歎息:“爺爺奶奶和小諾,青青,三叔,還有你妹妹……他們要是能等到今天,那該多好……”

陸鏡知道紀寒月傷心,將她抱在了懷中,輕輕安撫著她的背,說:“逝者安息,我們也還要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不是嗎?還好……還好你挺過來了,我不敢想,如果當時也把你帶走了,我自己一個人要怎麼活下去……”

陸鏡說著,眼角濕潤了幾分,聲音也有些哽咽,紀寒月發現了,忙鬆開懷抱,開著玩笑捏著他的鼻子嘲笑道:“哎喲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笑死人了,我不是沒事嗎?你看我現在也好好的呀。”

“……”陸鏡沒有說話,隻是珍惜地看著她的笑容。

還好,她還在就好。

與此同時的倫敦,路淩帶著葉夢回到了倫敦的家中,剛剛進門,看著眾人忙碌收拾的樣子,葉夢垂下了眼眸,歎道:“還好有你做好準備,我們大家都安全度過了……”

“嗯,還好……你們都沒事,仁洲也隻是輕症,隻不過……”

路淩說不出口,原本隻會有五百多萬人喪生在這場瘟疫,可改變了曆史後,這一場瘟疫帶走了兩千多萬人,致死率大幅提高,讓這片世界更加殘破不堪。如果這些無辜的人是因為他告訴了陸鏡那個日期才導致的結果,他要怎麼原諒自己?

葉夢知道,路淩這一年多一直鬱鬱寡歡,不外乎就是把這些變化的責任擔在了自己的肩上,她不想再讓路淩徒增自責與傷悲,她握住了路淩的手,告訴他:“如果已經產生了代價,那麼我相信,結果一定會有所改變的。”

“可就算真的能改變,那些人也是無辜的。”

葉夢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她低下了頭,激動地說:“我隻要你活著!隻要你能活著……”

“……”路淩沉默了。

他看向了路淩,激動地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在你告訴陸鏡的那個時候,你根本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但是路淩,如果能改變結局,再一次讓我做出選擇,我也一定會選擇你,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讓你活著!”

“你瘋了!”路淩用力地抓住葉夢的手,大聲吼道,“你瘋了葉夢!”

“我沒瘋!我隻要你活著!!!”

兩人的爭吵聲引來了正在忙碌著的眾人的目光,他們很是驚訝,這兩人從來沒有大聲對彼此說過一句話,此時居然爭吵了起來。

但誰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默默趕緊做好自己手頭的事。

兩人看著彼此,仿佛回到了車禍前的那一次爭吵,如同再一次沉入深海,沒有氧氣,不能呼吸。

葉夢甩開了路淩的手,頭也不回地朝著房間走去,留下路淩獨自一人,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中煎熬。

她已經幾近瘋魔了,為了讓他活下去,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如果是這樣,若他在付出了那麼多代價後依然沒能改變結局,她會如何?

她必然不會獨活,她隻會殺了自己,再回到過去,再一次做出嘗試。

他不能讓她再自殺了,可到底要如何,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馬上,就要2023年了。

路淩拿起一旁的外套,穿上後離開了家門,司機忙上前問他去哪,卻見他搖了搖頭,用英文說:“鑰匙給我吧。”

司機很是吃驚:“先生您很少自己開車……”

“嗯,我自己去走走,不必擔心。”

司機忙把口袋的鑰匙遞給他,隻見他坐上了那台邁巴赫,駕車離開了。

自從重生之後,路淩幾乎不再碰方向盤了,隻是偶爾在教練的陪伴下練練手,保持手感,以便不時之需,他總覺得,隻要他不開車,那麼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駕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是突然覺得,他好像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街上很冷清,英國是當年發現C018病毒的第一個國家,有近三百多萬人死在這一場瘟疫中,經濟也急速衰落,昔日的繁華不再,街上不少流浪漢睡在潮濕的街角,還伴隨著一聲聲劇烈的咳嗽。

大流行結束了,可災難似乎才剛剛開始,因為經濟衰退,近半年幾個地區爆發了戰火,這個世界似乎一眼望到頭隻剩下殘敗,沒有希望的未來。

這一切的源頭,來自他企圖改變未來的舉動。

他越來越想不起來了,桃覓在二十多年前在他這次重生之前所說的話,他已經非常非常模糊了,記著那些對話的本子不翼而飛,他再也沒有任何當時的痕跡,他甚至都快忘了桃覓長什麼樣,到底是短發還是長發,是黑發還是白發。

如果要他活著,就要這個世界從此走向不同的結局,他要如何原諒自己?

一聲急刹,他把車停在了路旁,拔下了鑰匙,看著眼前垃圾橫飛,哀鴻遍野的街景,他用力把頭砸向了方向盤,砸出了一聲又一聲猶如怒吼的喇叭聲,驚得路人紛紛看向了這輛與這破敗世界格格不入的豪車。

他一聲輕笑,可這隔音效果極好的車子裡,連這樣的輕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於是他笑得更大聲了一些,一點一點加大了音量,直到笑聲如尖哨般刺耳,他才滿意地停下了笑聲。

他說葉夢瘋了,他何嘗不是呢?

三十三歲時,他已經被生活與家庭的無奈壓得喘不過氣,也連累了妻子與她一起鬱鬱寡歡;死去之後,重生為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卻仍要一日日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再一次重生,沒有天真的童年,沒有一日快樂的放縱,他隻能一日一日又一日,去籌謀如何阻止死亡的到來,去救下他心愛的人,和那個無辜被帶到人間的性命。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體會到,他的心中到底壓抑了多少黑暗與痛苦,他突然覺得喘不過氣,胸口如同被巨石壓住,用力想呼吸,可無論怎麼努力隻會覺得更加窒息,恐懼、焦躁、不安席卷而來,如同這一刻就將要死去一般,除了更快更努力地呼吸之外彆無他法。

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這麼努力呼吸了,胸口卻隻是更加沉重,腦袋也隻是更加缺氧,麻木如同電流從四肢爬動到全身上下,最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路淩再次醒來時,他已經在家中的床上了,葉夢和向仁洲坐在他的身邊,見他醒轉,葉夢鬆了口氣,但隨後便離開了房間,並不久留。

仁洲看了看離去的葉夢,又看向剛剛醒轉的路淩,歎了口氣,說:“我雖然是醫生,可能治得了身體,也治不了你們的心。”

路淩試著開口,詢問道:“我怎麼了?”

“驚恐症發作,暈在了車裡,是路邊的流浪漢砸了車窗才救下了你,要不你怕是要在裡麵活活悶死。”

路淩疑惑地問:“驚恐症……?那是什麼。”

“焦慮症的一種表現,會讓你過呼吸,堿中毒。”

路淩沉默地看向了天花板,隻是睜著眼睛,並不說話。

沉默良久之後,向仁洲開口了:“路淩,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跟你說了。你……或許需要心理醫生和藥物的治療。”

“為什麼?”路淩問。

“你是很典型的抑鬱症和焦慮症患者,隻是你太擅長壓抑自己,自毀情緒嚴重,就算告訴你,你也不一定會願意去治療的。”

路淩一聲輕笑:“那你算是猜對了。”

“可是……作為你的朋友,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治療,現在的醫術很發達,治好不難。”

“我不是抑鬱症,我隻是天生如此罷了。”

聽路淩仍在狡辯,就是不願治愈自己,向仁洲歎了口氣,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醫藥包,背在身上對路淩說:“你好好想想吧,隻要你願意,我會為你找英國最好的醫生。”

路淩沒有說話,隻是仍看著天花板。

若是能死就好了——路淩心中隻剩下這唯一的念頭。

可他不能死,他死,陸鏡也得死。

想到這裡,他一聲輕笑。

他隻覺得,他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