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喘籲籲的陸鏡停在了她的麵前,撐著膝蓋,正要抬頭問她怎麼會遲到時,見她滿臉淚痕,目光隨即變成了疑惑和心疼。
“……哭了?”
葉夢彆過頭去,慌亂用袖口擦著止不住的眼淚,倔強地狡辯:“沒有。”
陸鏡伸出手來,想搭一下她的肩膀,卻又謹慎地收了回去,隻是看著葉夢的背影,裝作嘲笑地說:“遲到就哭,你是小孩嗎?”
“我……”葉夢想要辯解,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好,隻能是抓緊腳步往前走去,並對陸鏡說,“快走吧,日出要來不及了。”
陸鏡跟上了她的腳步,她的身高擺在那裡,加快了步子也不過是陸鏡正常的步速,陸鏡一直用餘光看向她,見她似乎是停下了哭泣,這才敢開口道:“大部隊也分了好幾撥,我不知道你在哪裡,就跟著他們走了,快到地方才發現你不在,所以跑回來找你。”
葉夢這才知道,原來陸鏡並不是丟下她先走了,而是一直在找她……
見葉夢不說話,陸鏡又問:“睡過頭了嗎?還是……”
葉夢想也沒想,果斷地回答:“睡過頭了。”
陸鏡笑了起來,說:“自己睡過頭了還哭。”
這句話讓葉夢有些恍惚,路淩也總是這樣對她說話,帶著善意與寵溺的責備,像是照顧著她的大哥哥一樣,總是讓她安心,讓她覺得自己有所依靠。
想到路淩,她又一次落下了眼淚,陸鏡見自己把葉夢又說哭了,有些手忙腳亂,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卻也沒有能為她擦去眼淚的東西,隻能是把雙手收回了口袋裡,不再說話。
一會兒後,葉夢自己停住了眼淚,她也不想在陸鏡麵前如此,他不是能讓她安心哭泣的人,他是紀寒月的男友,在他人男友麵前表現得懦弱,似乎也算是一種越界。
她倔強地仰起頭,加快了步伐,說:“我們走快點吧,快來不及了。”
“等一下。”
“嗯?”
葉夢發現陸鏡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隻見他站在一條小路麵前,歪了下頭示意,說:“往這裡走。”
“可……”
葉夢剛要說些什麼,陸鏡卻已經快步往前走去了,無奈,她隻能是跟上他的腳步,走進了一條看似是上坡的小路。
小島還沒有什麼知名度,遊客也不多,外圈的馬路還算是修整過,可這些小道卻不同了。這裡保留著最原始的漁家風景,晾曬的漁網與浮球散發著海水的味道,屋簷下掛著各種乾貨,這些是那些景點所看不到的。
走了一段路,小路變成了往高處而去的狹小台階,陸鏡往上走了一段,回頭看著在樓梯前猶豫的葉夢,說:“相信我,葉夢。”
葉夢抬起頭,問:“這裡……可以去島另一邊的海灘?”
“不,不是。”
“那是?”
“是小山的山頂。”
陸鏡又一次笑了,他好像不太像剛認識他時那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麵對葉夢,他開始露出不可自抑的笑容,可麵對旁人的時候他還是一樣冷漠。
難道,這些溫柔是隻給她的嗎?
葉夢搖了搖頭,咬牙走上了樓梯,小心翼翼一步步走著,陸鏡雖然走在前方,卻也不時回頭看看她如何。
此時的天色從深藍暈染到了淺白,薄薄的幾朵雲染上了淡淡的粉色點綴在天際,太陽似乎馬上就要升起了,葉夢卻也顧不上景色,小路難行,她隻能是埋頭認真走著。
就在她埋頭走了一段路後,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小山的山頂,在山頂的石麵上站穩,還來不及看看天色,隻是先扶著膝蓋喘著。
“葉夢。”
“嗯?”
“你看。”
陸鏡的一聲呼喚這才讓她漸漸地抬起頭來,當她抬起頭的那一瞬間,眼前那漫天盛彩的橘紅霞光讓她為之一震,被染成橘紅色的大海,還有海平麵上那剛剛露出一點柔和橘色光芒的朝陽,正在一點點向上升起。有了海平麵對照,朝陽升起的一分一秒都能用肉眼感受著,仿佛時間在此刻有了形狀,天地也成了鐘表,滴答走著。
葉夢失語了,到如今一算,她也活了三十四年了,看過了不少的日出,也見識過不少的美景,可眼前這一刻的畫麵卻美得讓她鼻頭有些酸楚。
她差點就要錯過這樣好的風景了,還好有陸鏡,帶她來到了這座小小的山坡。
“好美……”陸鏡同樣望著眼前的風景,忍不住感歎著。
葉夢點了點頭,同樣歎道:“還好來這裡了。”
眼前的朝陽一點點地升起,那滿天的霞光也在變換著色彩,葉夢往前走去,走到了山頂邊緣的鐵欄杆前,她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想唱起那首那幾年她和路淩都很喜歡的歌。
“這世界有那麼多人,人群裡……敞著一扇門。”
陸鏡靜靜聽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灰樹葉飄轉在池塘,看飛機轟的一聲去遠鄉……”
葉夢唱著唱著,突然落下了眼淚,聲音也哽咽了幾分,讓她那本就並不清亮的嗓音更是沙啞。
“身旁那麼多人……可世界不聲不響。”
她想路淩了,那個與她共度了十餘年時光的丈夫,那個年歲中漸行漸遠、越來越是陌生的丈夫,那個曾經那麼陽光開朗,卻一點點變得沉默,變得不那麼快樂的丈夫。
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想到這裡時,葉夢唱到了那句:“在淚水裡浸濕過的長吻,常讓我,想啊,想出神……”
歌聲落幕,眼前的太陽也露出了完整的輪廓,天邊暈染了重重色彩,霞光在漸漸暈為藍天的色彩——天亮了,她又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了一日,以葉夢的身份,獨自一人在這個世界。
她抹去了眼淚,陸鏡不知道她為什麼哭,他隻是靜靜陪伴,許久後才開口問:“這是什麼歌?我好像沒有聽過。”
他當然不會聽過,現在是2010年1月,還要十一年這首歌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她笑了笑,說:“一個冷門歌手的,你沒聽過很正常。”
“回頭你可以告訴我歌名嗎?或者,你有沒有CD?”
葉夢看向了身旁的陸鏡,隻這麼一眼,卻又再次看到他眼中的溫柔,她彆過頭去,說:“沒有CD,名字我忘了。”
能完整唱下來的歌,名字卻忘了,一聽就不合常理,陸鏡以為是葉夢不想與他說,便隻是笑了笑。
葉夢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後才開了口,問:“你……”
“嗯?”陸鏡見她欲言又止,看向了她。
“你……有沒有過,一些不屬於你的記憶?”
陸鏡皺起了眉頭,疑惑地重複著:“不屬於我的?”
“嗯,一些你無法解釋,但確實存在的奇怪記憶。”
陸鏡認真地想了想,這才確定地告訴葉夢:“沒有。”
得到了這個答案,葉夢再一次確定了,路淩真的消失了,那個白頭發、皮膚發光的女神隻答應了她要讓陸鏡活下去,卻沒有說要帶著路淩的記憶一起活下去。
她終於不再騙自己了,承認眼前的陸鏡,並非屬於她的陸鏡,他活著,的確活著,可活下去的隻是這個生命罷了,他已經是全新的一個人了,一個和路淩沒有任何關係,一個新的生命。
就在葉夢失落無比時,陸鏡緩緩開口了,他看著升起的朝陽,對葉夢說:“上一次你問我,為什麼會說姑且算是銘州人,對麼?”
葉夢點了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後,陸鏡才鼓起勇氣開口,向葉夢坦白:“我是撿來的。”
葉夢吃驚地看向了陸鏡,忙問:“撿來的?”
“嗯,撿來的,我的父親姓方,可他們卻堅持要叫我陸鏡,一個和方家沒有任何關係的名字。”
葉夢皺起了眉頭……
陸鏡的語氣中帶著傷感的自卑,陽光照射在他那白玉般的麵龐,可他的雙眼卻充滿了哀傷,他告訴葉夢:“我不知道我屬於哪裡,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存在在這個世界。但我知道,我想好好地活著,每一天都精彩地活著,琴聲也好,文字也好,這個世界很好,我喜歡這個世界。”
陸鏡不再說話了,葉夢也隻是靜靜陪著他,她看得到陸鏡眼中的悲傷,聽到他喜歡這個世界,聽到他說他想好好地活著,葉夢突然有些欣慰——就算他失去了路淩的記憶與靈魂,但這個生命能存在,真的太好了。
滿天的霞光漸漸淡去了,當陽光開始變得刺眼,日出便也結束了。他們兩人原路返回,從小山下來,先一步向著住的那間民宿走去,走回去的漫長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過話。
這一日裡,眾人去了另外一座小島上,遊玩了一日,趁著夜色降臨前回到了居住的小島,今晚的安排是沙灘上的燒烤,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在看不到落日的黃昏裡準備著夜裡的燒烤派對。
眾人很是熱鬨,但這些熱鬨對於葉夢來說並沒有什麼意思,沒人願意跟她一起說話聊天,連隊友陸鏡也被一群人拘著一起玩樂聊天。
不過葉夢卻一點也不惱,喜歡下廚的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機會可以親自做點什麼東西吃了,燒烤也行,她樂在其中地躲在一旁,獨自一個人默默為眾人烤著東西。
就在她一個人在一旁開開心心烤東西時,突然有個沒什麼心思、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激動得大聲道:“欸!你們快去試試,葉夢烤的東西好好吃啊!“
“啊?是嗎?”
眾人看向了她,她忙抬起頭來,卻見不少人朝著她走了過來,她手忙腳亂,忙分發自己剛出爐的那些食物。
隨著來吃東西的那些人連連發出驚歎,更多人更是好奇了,不一會兒就把葉夢團團圍住,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也隻能手忙腳亂地安排著大家稍作等待。
在葉夢還是紀寒月的時候,她的廚藝已經非常精進了,畢竟在路淩那樣氛圍的家庭裡,再怎麼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也得開始學著做個傳統的好媳婦。剛嫁給路淩時她連泡麵都不會煮,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便已經廚藝了得,路淩雖然學著一起做,卻也遠不如她的廚藝精湛,紀寒月也樂於做飯給他吃,家中負責下廚的人也就默認是她了。
眾人都吃過一輪後,葉夢這裡才漸漸清靜下來,雖然勞累,但和大家的關係好像借著食物好轉了不少。就在她偷偷為此事開心時,突然一聲呼喚打斷了她的喜悅。
“喂,葉夢。”
葉夢抬起頭一看,是站在一旁正看著她的吳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