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鵬家裡,妞妞靠著徐氏,害怕地說:“娘,我好像了聽見二丫的聲音。”
徐氏一臉慘白,將她摟入懷裡,捂著她的耳朵,大聲嚷嚷:“你聽錯了,除了雷聲就是雨聲,哪裡有什麼人聲。”
她強裝鎮定,刻意拔高的嗓門也掩飾不住聲線的顫抖,不過妞妞年紀小,很快接受了她的說法,喃喃自語,“我可能是睡著做夢了,怎麼夢裡也好餓……”
不等她說完,徐氏飛快捂住她的嘴巴,厲聲嗬斥:“閉嘴,瞎說什麼,趕緊睡覺去。”
說這話時,徐氏猛地望向自己的丈夫,眼睛裡滿是恐懼,唯恐聽者有心。
大榕樹下,閃電劃破夜空,女孩扭曲、恐懼的麵容映入招娣爹眼裡,鮮紅、滾燙的血噴了他滿身,不少血液濺到他身後的大榕樹上。
雨水嘩嘩潑下,很快將血液衝刷乾淨,招娣爹像是被抽走了什麼,一下子癱倒在地。
大榕樹另一邊,招娣同樣倒在了血泊裡。
至此,嘩嘩雨聲裡,淒厲的慘叫時不時響起。
斷糧第五天,村長被最強壯的林虎取代,他組織了一個隊伍去金鼎山,祈求神靈庇佑。
連同林虎在內,四個壯年男子、兩名半大的少年,其中一個正是林文軒。
他們用木板造了兩條小船,劃著船離開了村子。
斷糧第六天,張大鵬搖搖晃晃地走向妞妞,蹲下身去,擠出一個親切的笑。
喝了六天水的妞妞已經沒什麼力氣,蔫頭耷腦的,聞言眼眸亮起,使勁兒點頭。
張大鵬艱難地點頭,“嗯,爹有辦法。”
妞妞咧著嘴笑了,催促:“那爹快去。”
張大鵬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家門,妞妞掙紮著爬起來,找到燒水的徐氏。
徐氏一震,瘦黃的臉上血色全無,嘴唇抑製不住地顫抖,似乎要蹦出驚天動地的咆哮,好半晌,她終於吐出話來,“娘知道了。”
一刻鐘後,張大鵬拎著一個竹簍回來,隨著他的走動,有淡淡血跡從竹簍裡滲出,彙入雨水裡。
妞妞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歡呼著跑去告訴徐氏。
徐氏的臉越發勉強,雙手止不住地哆嗦,妞妞沒有奇怪,她娘一貫心疼錢,每次她娘都沒個好臉色。
奇怪的是,往常最高興的哥哥,今日一直沉默著,妞妞以為他沒留意,特意過去告訴他。
栓子將臉彆到一旁,垂下眼睛,蚊子似的“嗯”了一聲。
四歲的小女孩看不懂他們眼底的不忍,她沒管哥哥的奇怪,沉浸在歡喜裡。
濕潤的柴禾很難燃燒,屋外水汽朦朧,屋裡濃煙滾滾,幾乎將整座小院籠罩。
那一頓,妞妞吃得很開心、很滿足,一家人都難得吃了頓飽飯,甚至比災荒之前吃得還要好,與豐收年月裡過年時差不多。
飯後,張大鵬、徐氏、栓子三人不時望望外麵,稍有動靜就驚得站起,神色格外緊張。
懵懂的妞妞感受到了他們的異樣,她看不懂他們的情緒,卻敏銳得覺得是不好事情,一個勁兒詢問徐氏,“娘,怎麼了……”
徐氏被她問得心驚肉跳,發起了脾氣,“刨根問底,要不要我給那柄鋤頭來!”
她近乎暴躁的反問讓妞妞捂住嘴巴,縮進門後麵。
咚咚咚!
門外又一次響起敲門聲,兩短一長,張大鵬滿頭大汗地站起身,來到妞妞麵前,“妞妞,想去玩嗎?爹帶你出去玩。”
妞妞望著他,又轉頭看了看徐氏、栓子,怯怯道:“爹,外麵在下雨。”
張大鵬擠出一抹僵硬的笑,艱澀說道:“你春草姐姐、還有小桃,在大榕樹下捉迷藏,我們也去。”
妞妞又看看徐氏,見她沒反對,點頭同意,又看向栓子:“哥哥不一起嗎?”
“你們女孩子玩,你哥是男孩,他和小彘他們要去玩彆的。”
說完,張大鵬一把將妞妞抱起來,往外走。
到門口時,屋內傳來徐氏尖銳而顫抖的聲音,“張大鵬!”
張大鵬停步,回頭用火熱的目光望著徐氏,似是鼓勵,又似是期待。
徐氏嘴唇慘白無色,一個勁兒抖,唇瓣一次次張開、合上,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好半晌,她才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鬥、鬥笠,給她戴上鬥笠,彆淋濕了。”
張大鵬眼中的光滅了,手臂無意識收緊,勒疼了妞妞。
妞妞皺著眉,怯怯提醒,“爹,疼。”
張大鵬僵硬地轉過身,拿過牆上掛著的鬥笠給她戴上,走出家門,嘴上念念有詞,“是爹不對,是爹不對,是爹不對……”
少昊玥微屏著呼吸,跟著走出了妞妞家,隔著嘩嘩雨聲,她聽到後方房屋內壓抑的哭泣。
瓢潑大雨打在身上,猶如千鈞巨石砸下,又如萬年寒冰刺骨,由內而外的冰寒滲入四肢百骸。
大榕樹下,三個女孩被交換,春草十二歲,已經知事,很清楚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她恐懼得直哆嗦,絕望的呼喊卻沒能讓父親心軟;
隨著那堆細細小小的骨頭被裝入陶罐裡,刻上驅邪的符咒,埋進土裡,場景晃動潰散。
瓢潑大雨、絕望村子、瘋狂村民均消失不見,眼前又是荒蕪的斷壁殘垣。
少昊玥立在原地,久久沒動,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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