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6】

6月15日。

秦關雪醒了。

昨晚究竟是幾點睡著的，她自己也根本記不清了，隻記得似乎夢見了很多，把這段時間裡查到過的所有線索所有謎團都走馬觀花地在夢中看了一圈，台風呼嘯，暴雨傾盆，一群黑色的飛蛾在雨幕中若隱若現，最後夢中的視角不斷拉近，不斷拉近，直到穿過一扇鐵柵窗，落在一個模糊的身影上。她看起來還和三年前失蹤前一天，她們在滑冰場見到的最後一麵一樣，隻是蜷縮著。房間內一切都很模糊，秦關雪飄忽在這個夢境中，看著那個身影背靠著牆壁，雙手背在身後，似乎在刻著什麼。

“蕭雯。”她在夢裡喊，可沒有一點聲音，好像她漂浮在真空，或是存在於另一個維度。可那個身影卻好像聽到了她無聲的呼喊，倏忽抬起頭，五官像被水洇開的水墨畫，朝向秦關雪的方向。秦關雪向前踏出一步，要拉住她，抱住她，把她安全地帶出去——

然後，秦關雪就醒來了。

她的意識還有一半仍沉在夢中，好在，秦關雪總歸是醒了。

她迅速起身，看向床頭櫃。令人驚訝，刻痕如期出現了，但這一次不在床頭櫃上。或者說，不止在床頭櫃上。

刻痕從床頭櫃的上方表麵，移到了床頭櫃的正麵，文字很多，一路順延到了木地板上，幾乎像有人打翻一杯水，於是水痕順著床頭櫃向下流淌，刻痕就是這麼個形態。突如其來的變化讓秦關雪在閱讀文字之前先下意識困惑了一秒，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正如每次刻痕消失後她自己用油性筆寫下的回答不會跟著一起蒸發，正常推論下，“蕭雯”那邊應該也是一樣。她收到的秦關雪的回複會消失，但刻痕依舊留在牆上。之前“蕭雯”就提到過，她一直是在綁架者前來時背靠牆站著，這樣就能遮住那些刻痕，那現在的情況應該是“蕭雯”順著昨天的刻痕繼續往下刻時空間不夠了，於是順著刻在了地麵上。

搞明白這個沒花多久，秦關雪開始正式閱讀刻痕的內容。

【我懂你的意思了

大概就是說，之前你一直幫助我的思路是，想辦法獲得不同的工具，但要保證不會被發現。但現在這麼做是不夠了，所以到底是優先不被綁架者發現我在搞東搞西，還是優先嘗試所有能幫我逃出去的辦法。

你寫的兩種選擇的風險很全麵，我都看了，再一次說，真的謝謝你幫我

然後，我也做出選擇了

我想要賭一把。

不管會不會被發現，不管萬一沒能逃出去，今晚被綁架者發現的話我會遭遇什麼，我要賭一把。

可能因為我是個樂天派吧，哈哈哈，我總是傾向相信更好的可能性。如果把一塊一麵塗了果醬的麵包扔向地上，我第一反應都是“一定是沒有果醬的一麵著地”。我就是這種個性，可能改不了了

但是認真說，我覺得關鍵是，綁架者現在確實沒對我做什麼，甚至沒進過門，好像隻是單純把我關在這，但綁架者不可能永遠什麼都不做的，對吧？否則人家綁我乾什麼呢？

所以，總有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許後天，總有一天綁架者會走進門來，處理我的。我覺得大概不是什麼好的處理法

你說得對，我可以繼續保守收集線索，期待你推理出足夠的內容，報警來救我。如果你真的這麼替我選擇了，我肯定也能接受，你寫的很真誠……非常真誠，好像你其實認識我一樣，好像你是一個我很熟悉的人一樣。我認識你嗎？不管了…總之，如果你替我這麼選了，我也接受，但既然你讓我自己來決定，我不想把我的人生交到彆人手裡。我寧願不成功便成仁。

我之前告訴過你，被綁到這裡來之前，我正要去見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我，也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但是…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她第一次到我家的時候，我爸喝多了半夜回來，在臥室外麵又砸又摔，她報警了，雖然最後沒什麼用，但我一直記得，那天深夜時，我們都沒睡著，擠在我的床上，都知道對方沒睡著。我記得她突然問我：你被打過嗎？我說有過。她突然很安靜，我翻了個身過去看她——

她在哭。

其實那個時候我都沒覺得難過，我特彆驚訝地想：她居然為我哭了嗎？連我媽都不會為我掉眼淚的。

她是一個特彆好，特彆真誠的人，總是一個人，不擅長跟人聊天，不像我一樣纏著她，就不會主動交一個朋友

我可能是她唯一的朋友吧

已經五天了，我本來是要去見她的。她肯定急死了，說不定又為我哭了好多次，其實她這個人很堅強，除了為了我，我從沒見她哭過。一想到她可能又要哭，我就覺得很過意不去，而且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跟父母都很少聊天的，我必須出去，我必須見她，我必須安慰她，必須告訴她我沒事了。然後她就不會再哭了。

這是我必須做的事，因為她真的一直都那麼好，每次我覺得我開始不能樂觀了，開始覺得塗果醬的一麵會著地的時候，我永遠都可以去找她，她一直在，永遠都會陪著我，讓我在她家過夜。任何人有這樣的朋友，都應該感謝命運了吧？我就很感謝，我很幸運能有她這麼…喜歡我。所以我覺得，一個人是不應該讓這麼好的朋友哭的。

我必須見到她。

不知不覺刻了好多，其實我挺話癆的，五天了，不跟任何人說話，感覺快憋瘋了，還好有你幫我。你說我是個堅強的人，總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不知道為啥，這特彆像我覺得她會給我的評價。其實不是的，我沒崩潰隻是因為我還能跟你交流，她會覺得我比她更堅強覺得我能做出正確的決定，隻是因為我想要讓她看見一個完美的我。

其實我也挺懦弱的，我還有很多很重要的話沒有告訴她呢，我一直不敢讓她看見我軟弱的時候，或者我根本就不想讓她看到那樣的我，一想到要讓她知道我沒那麼好，知道我那麼依賴她，我需要她才能每天保持樂觀，想到這些，我覺得比死還難受。

我想要她一直覺得我很棒，我想要她一直覺得我是完美的無堅不摧的，我想要她一直喜歡我。她可能是這個世上唯一會喜歡我到這個地步的人，以前我看小說，有句話很有趣，說是“命運會贈送禮物，但命運給的禮物是限額的”。命運隻給了我一個這麼喜歡我的人，足夠了，但是我總不能連最後的禮物都留不住吧？

這幾天感覺夜裡越來越濕冷了，我刻得手腕疼，希望出去以後我不要得關節炎

總之，不管有什麼法子，讓我們一起試試看吧！】

秦關雪讀完了。

她的喉嚨很乾，想說什麼，喊什麼，可“蕭雯”又聽不到。然後她感覺眼睛很痛，好像要哭了。秦關雪用力深呼吸，直到自己胸口都發疼，這樣才不會掉出眼淚來。“蕭雯”說了，她不想看到自己哭。

秦關雪隻是覺得……她隻是覺得……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在蕭雯眼中，自己會是這樣的。

她沒想到蕭雯會這麼描述自己。

有那麼一瞬，她想不顧一切寫上“我是秦關雪”，然後把所有湧動在心頭的亂七八糟語不成句的心緒一股腦寫上去，但最後，秦關雪真正寫下的是：

【好的，我明白了。

用陶瓷碎片把鐵鉤挖下來，用鐵鉤嘗試去砸斷門口的鐵鏈】

因為，“蕭雯”說了：她不想要秦關雪知道自己的軟弱。所以秦關雪不會在今天告訴她自己的身份。“蕭雯”說得沒錯，她們現在最主要的目標是“不管什麼法子都試試看”，有秦關雪一個被情緒搞得幾乎快乾嘔的人就夠了，不能在現在動搖“蕭雯”的決心和心情，所以她還不能坦白，尤其不能在“蕭雯”剛剛刻下這麼多、這麼深入內心的內容後坦白。

蕭雯總是更樂觀的那個，而秦關雪總是更中立，甚至更悲觀。她就是會相信墨菲定律，覺得越是不想發生的糟糕情況越是會容易變成現實。

但這一次，秦關雪決定樂觀一點，更像蕭雯一點。

她們最終會談論這個的，如果真如“蕭雯”所說，她給了蕭雯勇氣，那麼秦關雪相信自己還能給她更多勇氣，足夠她鼓足勇氣，在自己麵前不再那麼堅強。足夠蕭雯相信，就算她在秦關雪麵前變得軟弱，秦關雪也不會尖叫一聲嚇得扭頭就跑的。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這是誓言，不是嗎？

她們最終會討論這個話題的——在蕭雯終於重新站在秦關雪身前，麵對麵地看著她，對她露出三年後的第一個笑容時。

秦關雪沒有開始祈禱。

她開始相信。

如同“蕭雯”對她解釋靈媒問題時所說：

【足夠相信，就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