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痕消失了，留下的隻有秦關雪的筆跡。

她這麼將臉埋入手心，在胸口滿溢的各種情緒中逃避了幾分鐘，最終還是抬起了頭。

……還沒到可以自暴自棄、自怨自艾的時候呢。她還必須竭儘可能地調查係列失蹤案的真相，萬一“蕭雯”出逃失敗，她聯係警察時也不可能用刻痕當作報案依據，那就必須有足夠完整的推理鏈條才行。

秦關雪抹了把臉，坐直身體，拿出了那本卜卦淺解，翻開筆記本，打開手機相冊。

路還是要一步步走。她把注意力強行集中在今天最令她在意的信息上：那張夾在李秀梅筆記裡的簽紙。

【李秀梅

農曆一九八四年七月十四零時生人

木水水金火水土水

簽曰：魚陷網中，星墜水底。椿萱難拜，索求不得。

詩曰：雷疾疾雨打朱門，風朔朔霜煞梅花。

道：隨煙去也】

下麵三行簽文秦關雪看不大懂，上網搜了搜，“雷疾疾……”一句並無出處，看來是單純的簽麵。又搜“魚陷網中……”一句，同樣無果，隻搜出椿萱指的是父母。那“椿萱難拜，索求不得”一句便比較好理解了，想要拜謝父母卻做不到，想要追尋的事物也會失去，同姑奶當時勸李秀梅同自己離家的用意一致。可前半句指什麼呢？

秦關雪暫且還不明白，她原本對這些玄學一無所知，許多事都得半蒙半猜，還得借助資料才能弄個囫圇明白。既然暫且還不懂，便先放下，秦關雪把視線轉向李秀梅的生日和那莫名其妙的“木水水金火水土水”，看著跟密碼似的，也不知什麼意思。秦關雪依照自己對算卦的淺薄認知，姑且也隻能猜個和五行理論相關，便推不下去了。

於是她翻開那本卜卦詳解，對著目錄尋到周易五行八卦一章，這次仔細閱讀起來。開篇便是介紹天乾地支，連著“甲己之年丙做首，乙庚之年戊為頭……”這樣的打油詩幫助記憶，教人如何從生辰推導出天乾地支對應的八字。緊接著又介紹天乾地支對應的五行屬性：便是甲乙寅卯屬了木，丙丁巳午生起火，戊己辰戌醜未土，庚辛申酉便是金，壬癸亥子發於水……雲雲。

如此一看，秦關雪立即醍醐灌頂，一刻不耽誤地打開手機萬年曆，一路前翻到1984年，終於找著了。

農曆一九八四年七月十四零時，對應1984年8月10日0點，這是李秀梅的公曆生日。

8月10日……2000年的台風“天仙子”也是在8月10日過境的，那天正是李秀梅的16歲生日。

秦關雪將這點記下，隨後抄下萬年曆上李秀梅的生辰對應的天乾地支：1984年8月10日0點，當天是甲子年壬申月丙子日戊子時，再對照五行，便是木水年水金月火水日土水時，隻將五行寫下，便得到了那串意味不明的字樣：“木水水金火水土水”。這是李秀梅的生辰八字對應的五行屬性，即為五行俱全，屬水。

這下算是對上了。

秦關雪腦中靈關一閃，嘩嘩翻著筆記，回到最初五人失蹤的那一頁，又重新打開了當時的失蹤者公示網頁，這一次她將五人具體的失蹤日期和網頁上五個人的詳細生日一股腦都抄了下來。

2019年8月10日，王葉欣失蹤，女，16歲，生於2002年10月5日9點

2020年1月31日，周嘉嘉失蹤，女，16歲，生於2004年1月30日18點

2020年1月31日，趙秀楠失蹤，女，16歲，生於2004年1月25日4點

2020年4月4日，孫婉失蹤，女，16歲，生於2003年7月15日8點

2020年7月15日，蕭雯失蹤，女，16歲，生於2003年12月4日10點

隨後，秦關雪便按同樣的方式，對照萬年曆和卜卦淺解，又將五人的八字五行算出：

王葉欣，壬午年己酉月丙午日癸巳時，水火土金火火水火，五行屬火。

周嘉嘉，甲申年乙醜月戊申日辛酉時，木金木土土金金金，五行屬金。

趙秀楠，甲申年乙醜月癸卯日甲寅時，木金木土水木木木，五行屬木。

孫婉，癸未年己未月己醜日戊辰時，水土土土土土土土，五行屬土。

蕭雯，癸未年癸亥月辛亥日癸巳時，水土水水金水水火，五行屬水。

雖然暫且仍不清楚這些五行屬性有什麼用，但秦關雪卻發覺，如果將五行屬水的李秀梅也加入這個列表，那麼按照失蹤時間的順序排列，六個人的五行便完美切合了“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的一個完整循環。

雖說意義不明，但這種巧合讓秦關雪愈發覺得，這一連串可以追溯回2000年的失蹤事件，背後並不簡單，似乎與什麼儀式之類的東西相關……

如果真是這樣，假設李秀梅真的是第一個失蹤者，那麼問題便出現了：第一，為什麼其他五個失蹤者都是憑空消失，沒人確定她們的去處，偏偏李秀梅失蹤後，她的妹妹李秀桐李老師卻能信誓旦旦表明自己親眼目睹姐姐【成仙】，還定下了“慈秀感靈仙姥”的仙號？是李秀梅的失蹤有什麼特殊之處嗎？還是李老師知道更多事沒有告訴自己？

第二，為什麼2000年失蹤的李秀梅的五行恰好能和從2019年再度開始的失蹤者的五行形成完整相克循環？李秀梅公曆生日，台風“天仙子”過境，王葉欣失蹤日，三個日期全是在8月10日，這是巧合嗎？從2000年8月10日，疑似李秀梅失蹤日期，到2019年8月10日，王葉欣失蹤日期，這中間的19年間沒有其他失蹤者嗎？這是為什麼？因為幕後黑手突然中斷了儀式嗎？那他為什麼要在19年後重啟儀式？秦關雪一時想到了種種可能的原因：幕後之人搬家了，入獄了，生活發生巨大變化了……但無論如何，萬事背後總有一個行為邏輯的，就算是玄學儀式，隻要它的組織者是人，就會有行為邏輯。幕後之人中斷行為又重啟的原因、邏輯是什麼？

再說到“蕭雯”：她三年前失蹤後為什麼毫無消息，到底發生了什麼？又為什麼會在三年後重歸楚魚鎮，又被綁架？

秦關雪越想越頭疼，筆記本上已經不知不覺打滿了問號。她歎了口氣，繼續翻書，卜卦淺解接下去的內容講到了易經六十四卦，秦關雪打起精神，一條條對照著李秀梅的簽文閱讀。“魚陷網中”，最接近的便是恒卦的“魚來撞網”，但這一卦完整是“漁翁尋魚運氣好，魚來撞網跑不了”，從漁翁視角來看，講造化有常相互助長；可李秀梅卦中是“魚陷網中”，一個“陷”字，倒像反從魚兒角度來寫，恐怕算不上好事。要是隻看“陷”字，則又應上否卦的“虎落陷坑不堪言，進前容易退後難，謀望不遂自己便，疾病口舌事牽連”。

否卦算不上好卦象，書裡附上了原文：“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象曰：天地不交，否”，意為不利於君子的占卜，由盛轉衰。天地隔閡不能交感，萬物咽窒不能暢釜……吉凶上屬於厲卦，需內斂不出，等待形式好轉。

至於另一半句“星墜水底”，則完全沒了什麼對照，至少六十四卦裡沒有一個“星”字，亦沒有一個“墜”字。但如果將星月視作同源，那這句便合上了坎卦：“一輪明月照水中，隻見影兒不見蹤”，卦象更差，為下下卦。坎為水、為險，兩水重疊，險上加險，進固險，退亦險，進退兩難，險況叢生。

若是姑且就這麼領會意思，“魚陷網中，星墜水底。椿萱難拜，索求不得”的意思，便是天地隔閡不能交感，萬事開始由盛轉衰，需內斂不出，卻又進退兩難，險況叢生，想要的東西也注定得不到，必須離開父母……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嗎？

秦關雪也不能完全肯定，隻好把相關的卦象一一抄寫，方便自己之後再琢磨。

一口氣看了這麼久的這類東西，感覺仿佛在做數學題加閱讀理解，秦關雪的頭都隱約作痛，看了眼手上這舊書被撕掉的後半段，她打開瀏覽器，輸入書名，想找找網上有沒有完整版本，結果卻很令人失望：這本書的作者是某大學民俗專業的教授，叫何文山，這書也更像專業書籍，分類又小眾，當年出版的就不多，壓根沒有完整的pdf版本或在線閱讀渠道，似乎多收藏在大學圖書館，少有些賣出的，也是在舊書攤流動，還經常滯銷——秦關雪最後便是登上了舊書網，才查到幾人在賣書，看照片，保存得還不如自己手裡這本完好呢，更是無人問津，還有一掛掛幾年都賣不出去，給賣家發了私信問書還在不在也不回。秦關雪重重歎息，甚至有點好奇，當年多半還在上初中的李秀梅是打哪找來這本書的。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被撕掉的部分，應當是“民間秘術”方麵的內容，前麵就是出馬仙、請神上身之類的介紹，後頭沒了，但估摸著也是相近內容吧。既然被撕掉了，按照李老師所說，多半是被李秀梅自己撕掉的，那至少說明這些內容對李秀梅產生了影響，很可能就是係列失蹤案背後牽涉的內容。秦關雪摸摸撕去部分的下一頁，是後記部分，何教授感謝了一下自己田野調查小組的組員，還有給予支持的學校方麵，便結束了。她摸著書頁，還能摸到些許凹痕，想必被撕掉的內容上還被人用力塗畫過，不知是畫了重點還是寫了筆記……

秦關雪突然心念一動，想起那個在推理作品裡常見的招數。

她快速跑到書桌前，從筆袋裡翻出一支鉛筆，隨後摁住書，在有凹痕的那一頁上輕輕塗抹。

這招果然有用，雖然時間過去太久，書本保存得也一般，但還是有些零散記在原本字裡行間的筆記慢慢顯露在鉛筆留下的陰影上。秦關雪眯起來，努力辨認：

“……在沿海一帶……”

“對應……”

“……五行”

“七天之後……”

“拚……”

“儀式……”

這就是全部了。

秦關雪盯著這些支離破碎的語句，陷入沉思。

…那麼，被撕掉部分大概率是沿海一帶考察到的秘術了，倒是和楚魚鎮的地點相合，雖說楚魚鎮沒有港口，但所在省市的確靠海。五行、對應，這也和之前發現六人五行形成循環吻合。但偏偏是儀式的關鍵內容和效果不知道，隻能根據隻言片語做猜測。拚，拚什麼？拚出完整五行嗎？應該不是吧？畢竟失蹤者目前來看有六個人，除非不算上李秀梅，或者不算上蕭雯，考慮到“蕭雯”三年後還能跟自己對話……

最讓秦關雪在意的，就是“七天之後”。

七天之後怎麼樣呢？會發生什麼事嗎？還是儀式需要七天？

不管怎麼說，秦關雪還是聯想到了被綁架的“蕭雯”。

今天，已經是她被綁架的第五天了。而今天的刻痕也已經用完三次機會，消失不見。

第五天快要結束了。

安靜的臥室裡，隻能聽到桌上鬨鐘指針走動的輕柔“喀嚓”聲，一下一下，像一道柔軟的絞索，卷在秦關雪的脖子上，慢慢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