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93(1 / 1)

詹姆斯·邦德正在對著穿衣鏡刮胡子。形象這種東西,兩天不處理就容易崩塌,前幾天布萊恩不在他都打算放任自己擺爛到地老天荒了,結果熟人一來,本來已經和鬥誌一起沉到地中海海底的偶像包袱也跟著回來了。

作為一個有著老派生活習慣的人,邦德修理胡須習慣用刀片而不是機器。他維持手上的動作,一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邊心不在焉的回想著昨天布萊恩拿獵槍的那一幕。

可能人類到了一定年紀,最重要的特征就是難以自控地回憶過去。

但邦德透過現在的布萊恩,看到的不是小時候的布萊恩,而是年幼時的自己。那個金發藍眼、長相還很秀氣的男孩站在名為“天幕”的莊園門前,用儘全力抱著懷裡的獵槍,向著遠方一望無際的灰綠色曠野射出子彈,於是槍聲像張開翅膀的鴿子在天地之間滑翔,緊接著一頭撞破了頭頂的牢籠。

如同未來般的遠方空空蕩蕩。他什麼都沒能打中,但附近的大人們毫不吝嗇地給予他擁抱和誇獎,他的父親站在他前方,母親則攬著他的肩膀,用向往的口吻談起他的未來,邦德永遠記得那一刻充斥於他心間的對生活的熱愛。

回憶中小小的詹姆斯·邦德開完槍,在父母的懷抱中回過頭,對隔著時光凝望他的四十四歲的邦德無聲詢問:

“你完成了你兒時的理想嗎?你是否成為了那個自己渴望成為的人?”

……

鏡子前的男人手一抖,刀片在下顎處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

他用大拇指抹去血跡,背對著大門說道:“進來,你站在那乾什麼。”

布萊恩依靠著門,單手拎著酒瓶說:“免得你銷毀罪證。”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難道被你發現了就得認錯不成?”

邦德集中注意力,全神貫注地控製著手指的走向。他現在必須要時刻小心,否則就會在布萊恩麵前暴露出自己的無力——而這些天他已經展露得足夠多了。

當然了,沒人規定當父親的必須在孩子麵前保持完美無缺。

可是彆人是彆人,詹姆斯·邦德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標準。很多人都見過他軟弱狼狽的一麵,但布萊恩沒有,邦德深知他在布萊恩心中有著怎樣的形象,畢竟十幾年前是他親手把對方從毒販老巢裡抱出來的。

M女士曾經對他說:“注意點行為吧,邦德,你對布萊恩·紐曼而言是個活著的符號,彆讓過去的你在他心裡蒙羞。”

艾什·柯本那隻狡詐的郊狼也說:“我和你打個賭,邦德,就賭‘007’會讓布萊恩聯想到誰。他若是提到你的名字,你就給我買最新出的那款魚竿,如果他說的彆人,我讓軍需官給你搞來一輛定製阿斯頓馬丁。”

“我不賭。”邦德回答。

“為什麼?跑車可比魚竿值錢。”

“我又不傻,柯本。下次不要在我麵前開這種結果注定的賭盤,太無聊了。”

“邦德!詹姆斯·邦德!”

柯本在他身後喊道,“你知道有人如此記掛你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還活在世上,柯本。你就羨慕去吧,而我不會同情。”

他轉身離開,腳步輕鬆且愉快,走向前方等待著他的年輕人。

It'scalledlife.

是詹姆斯·邦德原本沒有機會體會到的,屬於正常人的生活。

但他們的生活更多是不正常的一麵,具體體現在,死亡在邦德眼中是一聲短促的槍響,是荒野上野鴿受驚後的振翅一飛,是獅子的獠牙、蛇的毒液,是瑞士阿爾卑斯山脈上純白的雪,是一顆驟然不再跳動的鮮紅的心臟。

他從未把死亡想象成一場慢跑。

你得一步步在觀眾的注視中走向終點,把最後一絲體力和體麵消耗殆儘,而且除了放棄比賽之外彆無選擇。

這其實並不是問題。

他不至於畏懼這點東西。

問題在於觀眾席上本來沒有人,可是布萊恩闖了進來——他親手把布萊恩迎了進來。在土耳其的這些天,邦德儘力粉飾太平,假裝一切都和過去沒有變化,他眼看要成功了,可是布萊恩時常不配合他。

傷口,止疼藥,酒瓶。

007,M,任務。

如同遠方一樣空空蕩蕩的未來。

有些事情隻要不談就能視而不見。布萊恩非得把它們翻出來,仿佛一個突然掌握了主動權的未成年,迫不及待地誇耀那點存在感。

小兔崽子。

邦德磨著牙心想。

布萊恩以為他會害怕他嗎?!

他養了這小崽子那麼多年,布萊恩一挑眉毛他就能猜到對方要說什麼,無非是老調重彈,把他以前的說教再還回來。邦德已經忍耐了很多天,忍得快要煩得受不了了,如果不是他確實愛他,這份愛蓋過了詹姆斯·邦德那點可悲的自尊心——

布萊恩說:“007的稱號是我主動從M女士那要過來的。”

邦德心臟一顫,又在臉上劃出一道傷口。

“Bloody!Hell!”他咒罵道,把刀片放下,拿自來水洗掉臉上的泡沫,“不好意思,你他媽剛才說什麼?”

這絕不是老調重彈。

詹姆斯·邦德犯了一個因循守舊的錯誤。

布萊恩麵無表情地把當時他和M女士的對話複述了一遍,期間邦德始終嚴厲地看著他。

等布萊恩講完,邦德用有些奇怪的語氣複述他的話:“M安排給你的每一個任務的前提,都是你早晚有一天會接替詹姆斯·邦德成為007特工。說得不錯。”

我和M說了那麼多,你就斷章取義了這一句話?!

一股憤怒和委屈猛地衝上布萊恩的腦海。

他剛和醫生聊完,心情本來就不好,握了握拳頭想和邦德辯論幾句,看著對方的傷口又說不出來重話。

“……我以為你死了。”

“你還沒參加我的葬禮,也沒看到我的屍體。M因為衝我開了一槍而對你抱有愧疚,我們都知道這是為什麼——你是我兒子。”

邦德看著布萊恩的眼睛,布萊恩卻凝固在那望著窗外的海水。

“M看在我的份上給了你彆的選擇。”邦德站累了,隱蔽地扶著桌案繼續,“可是你卻放棄了,像個笨手笨腳的企鵝一樣跌進冰麵上的洞裡。”

布萊恩依舊不回答。

他聽到邦德用既諷刺、又有些傷感的語氣感慨說:“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熱愛這份事業?”

布萊恩心中的一根弦忽然崩斷了。

他對邦德可能懷疑他接過007代號的目的的畏懼(‘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著取代我?’)、對邦德身體狀況的無措(‘我勸你不要報太高希望。’醫生說。)以及對其他種種雜事的焦慮統統化為怒氣湧了出來,令他用力將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

‘嘩啦’一聲,玻璃片飛濺,差點劃到布萊恩自己,邦德條件反射地警惕起來,像一隻團在房間角落繃緊肌肉呲出利齒的獵豹。

而他的緊張讓布萊恩更生氣了。

“我熱愛這份事業?!我熱愛這份事業??”

布萊恩連著反問了兩次,大步走過去壓迫性地靠近對方——然後把邦德隨手放在旁邊的剃須刀扔進抽屜再將抽屜用力關死,“你真的不知道007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