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87(1 / 1)

“注意我的什麼身份?”

布萊恩輕聲細語,顯得斯文有禮。他背著一隻手,拳頭用力抵住後腰,缺乏血色的麵頰抽搐了一下、想要像平時那樣翹起嘴角卻失敗了,M女士注意到他的眼睛裡有一閃而逝的水光——也有可能是虹膜反射出的白熾燈的燈光。

這讓她原本要說出的話卡在嘴邊,沒能及時打斷布萊恩的挖苦:“我以為我是軍情六處欽定的007繼任者,詹姆斯·邦德死了,你們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我,難道是怕我迫不及待地取代他?怎麼說呢……我猜這就和您的訃告一樣,是一種向犧牲者表達的人文關懷吧。‘不用客氣,邦德中校——我們幫你把你的兒子攔在外麵,免得他不知好歹地來參加你的葬禮!’”

“布萊恩·紐曼!”

M女士並不是個和善到能夠容忍當麵冒犯的人。

從來沒有人膽敢在她麵前大放厥詞,哪怕是上一位007特工——訃告裡的那一位,通常也隻是陽奉陰違,卻在她的眼皮底下做足了禮貌。她騰地站起身,雙手撐住辦公桌,嚴厲地對布萊恩說道,“詹姆斯·邦德離開了,你卻沒有死,隻要你仍然是軍情六處的特工,就應該聽從我的命令!”

布萊恩闔上眼皮深吸氣。

他的牙齒在顫動,指尖也在顫抖,全身上下從裡到外都失去了控製,包括情緒。血液在大腦中沸騰,他再次睜開眼,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聽了……我一直在聽你讓我做的任何事。每一個任務,你安排給我的每一個任務的前提,都是我早晚有一天會接替詹姆斯·邦德成為007特工。他是我的導師,是我的父親,我們的親密關係是你一手促成的,現在他死了,沒有人——沒有任何一個人過來通知我。”

他上前一步直視著M女士的眼睛,問道:“這就是聽從你命令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嗎?”

老人呼吸一滯。

強烈到難以抑製的痛苦從她的藍眼睛裡麵劃過。

這雙眼睛讓布萊恩想起了邦德。他退縮了一下,有那麼一會幾乎想要放任自己去安慰她,或者給她一個擁抱,他永遠不會忘記邦德是怎麼戲稱M女士是他的第二個‘母親’,M又怎麼用她冷硬的手段不動聲色地表達她對邦德關懷與信任……

M女士疲憊地回看他。

幾秒鐘後,她坐了回去,挺直脊背,輕輕說道:“坐下,布萊恩。”

布萊恩僵了一會,用力拉開她對麵的椅子。

他坐穩後,M女士再度開口:“我不想深究你是從哪聽說了這個消息,但我要說的是,幾天前,我本打算讓比爾·坦納告訴你邦德特工的死訊。”

布萊恩立刻回憶起軍情六處參謀長給他打的那個電話,裡麵提到了裝有臥底名單的硬盤,以及一句話:

‘隻是來提醒你做好準備,如果硬盤那邊的情況不容樂觀,無論你有沒有完成你的任務,M都有可能會令你即刻頂上去。’

——如果硬盤那邊的情況不容樂觀。

所以說(),負責追蹤硬盤的人是詹姆斯·邦德。

一種後知後覺的痛苦忽然將布萊恩淹沒了?()_[((),他就像溺水一般感到窒息,缺氧使得眼前M女士的麵孔都變得不甚真切,視野邊緣微微發黑,然而多年以來鍛煉出的粉飾太平、亦或者說裝模作樣的能力仍然健在,他安穩地坐在椅子上,手指交叉,手肘搭在靠背椅的扶手上,呼吸平穩,神色漠然。

他隻是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等不到他回應的M女士繼續說:“一開始我們並不能確定007特工是否真的……犧牲了。他中了一槍,掉進了土耳其的瀑布裡麵,我們翻遍了整條下遊河道都沒能找到他的屍體。假如他醒了,他應該會第一時間聯係MI6,或者至少也會聯係你,因此一個星期過去了……”

布萊恩依然保持沉默。

M女士說:“……我覺得,按照原計劃讓你頂上去,對你來說或許有些過於殘忍。”

辦公室裡縈繞著一種反常的寂靜,良久,布萊恩問道:“什麼時候?”

M女士蹙眉:“什麼什麼時候?”

“您不應該懷疑我的職業素養,女士,我不是第一次聽聞同僚犧牲的消息。”布萊恩淡淡說道,“上一任007特工死了,下一個就該輪到我。您打算什麼時候把詹姆斯·邦德沒能完成的那個任務轉交給我?”

M女士仿佛突然失去了自己的聲帶,她睜大眼睛瞪著布萊恩,嘴巴張開又合上,半晌都沒能吐出話來。

布萊恩催促道:“長官?”

“馬上……如果你沒問題的話。”M女士咬牙,“我們正處於一個艱難的時期,紐曼特工,敵人藏在陰影中。”

“是的。”布萊恩回答,“但我沒有問題,您也應該沒有問題。”

他鎮靜地站起身給了M女士一個擁抱,又很快鬆開手臂,“你和我都早就料到這一天了,不是嗎——畢竟每個00特工都活不長。”

“彆忘了你為什麼培養我。”

“另外,假如這樣會對你有點幫助……你可以叫我布萊恩·邦德。”

臨走前,布萊恩對M女士點了下頭,神情中找不到半點痛苦和難過。

等他走遠之後,M女士突然抬起雙手捂住臉龐。

她也沒有流淚。

**

軍情六處在上次行動中損失慘重,不僅沒能從恐怖分子手中奪回手提箱,還犧牲了一位重要特工,M女士因此遭到了情報和安全委員會主席的問責。

這個部門負責監督MI6,後者名叫加雷斯·馬洛裡,是個相貌周正、風度翩翩、但官僚氣質濃厚而且發量堪憂的中年男性,他與M女士產生了一些爭端,而布萊恩毫無疑問站在M女士這邊。

當M女士向馬洛裡介紹說‘這是新一任007特工’時,布萊恩沒有反駁。

馬洛裡投來探究的目光:“軍情六處的人才儲備令人驚訝,我以為培養出一個00特工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布萊恩不客氣地說:“那麼

() 看來您並不熟悉我們的工作模式,長官。”

馬洛裡很文雅地扯了下嘴角,也不生氣,轉頭對M女士說:“好吧,一位007繼任者的出現也許能為您爭取到委員會的部分支持……但這隻是一時之計,最核心的問題仍然沒能解決。我指的是那個丟失的硬盤,女士和先生們,恐怖分子可不會因為一個人得到了007的稱號就手下留情。”

布萊恩還沒來得及說話,M女士冷冷說道:“你在暗示什麼,馬洛裡?懷疑他的能力?假設你這些天除了乾涉我的工作之外還乾了其他正事,那就應該已經看過他的檔案了。”

“是的。”馬洛裡說,“問題在於,他是詹姆斯·邦德學生,而且他太年輕了。我不否認他是個優秀的年輕人……”

“一派胡言。”M女士打斷他,“我不想講得太難聽,然而布萊恩特工說得對,你根本完全不了解我們,以至於說出來的話在我聽來都是屁話。我不想再聽你質疑我的特工,馬洛裡,接下來我們用事實說話吧。”

“——你為什麼要叫他布萊恩特工?”

“擔心我感情用事?對不起,我隻是為了把布萊恩·邦德與他的父親詹姆斯區分開來。”

“……”

彆的不談,加雷斯·馬洛裡的脾氣是真不錯。他無奈地看著M女士,最後還是妥協了:“這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M,你不想退休,也彆讓自己的最後一戰變得太狼狽。”

M女士頭也不回地走出情報和安全委員會主席辦公室,布萊恩緊隨其後。他正要關上辦公室的門時,馬洛裡突兀地說:“紐曼先生……或許我該叫你邦德先生。”

布萊恩抬起頭。

馬洛裡問道:“你看過詹姆斯·邦德的殉職報告嗎?”

布萊恩回答:“據我所知,M女士還沒有寫完。”

“是這樣的。”馬洛裡猶豫了一下,又問,“你知道詹姆斯·邦德是怎麼中槍的嗎?”

“……”布萊恩的視線掃過他的臉,冷淡地說道,“不勞你費心。”

他關上門,大步離開了。

留在辦公室裡的加雷斯·馬洛裡隱約歎了口氣。他低下頭,從整齊羅列在辦公桌上的一遝文件裡抽出一張行動報告,報告的撰寫人名叫伊芙·錢班霓。

伊芙·錢班霓是詹姆斯·邦德‘生前’執行的最後一個任務中的隊友。

她在報告中清楚明白地寫到,詹姆斯·邦德殉職前正在與恐怖分子進行一對一決鬥,而M女士判斷邦德勝率不高,為了不錯失時機,在身為狙擊手的錢班霓明確說過有可能命中自己人的情況下,命令她對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開槍。

這一槍很不幸地打中了邦德,而不是他的敵人。

……

馬洛裡還知道,幾天前,錢班霓約布萊恩·紐曼見麵、想要向他道歉,布萊恩拒絕了。

“這不是你的錯。”他對那位姑娘說。

那麼詹姆斯·邦德的死究竟是誰的錯呢?

馬洛裡原本擔心布

萊恩會與M女士產生罅隙。

他其實並不希望看到這兩個人反目成仇,因為那對軍情六處、對英國沒有任何好處,他隻是看上去像一位政客,卻不是個追求權力、毫無底線的人。

今天布萊恩與M女士一同出現,打破了他過去的猜想,卻又讓他產生了新的憂慮。

最親近的導師兼父親離開人世,布萊恩·紐曼·邦德……你會去怨恨誰?

然而在向情報和安全委員會公布的調查結果上,他依舊往‘M是否保持著對當前局麵的完全掌控力’後麵打了個勾。

繼續看看再說。

他謹慎地告誡自己。

**

與此同時,世界的另一端,某個臨水小城市的破敗診所裡。

昏迷不醒的詹姆斯·邦德正受困於高燒、傷痛和夢魘。

夢裡他和他的敵人正在一列疾馳的火車上交戰,敵人手裡提著一個重要的手提箱,當邦德眼看要占據上風時,對方口中發出粗澀難聽的大笑,對他說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幽靈黨為什麼會盯上布萊恩·紐曼?”

“我告訴你,邦德,那都是因為你。”

“他們追殺他、傷害他、折磨他,是為了讓你感到痛苦,他是你僅有的弱點,是你把他引導上這條絕路,假如他有朝一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記住我說的話——那都是你的錯!”

“他醒了嗎?”

一個護士匆忙走進設備簡陋的病房。

“沒有。”

守在邦德床邊、把他從岸邊撿回來的女孩回答,“但是……”

她們驚訝地看著病床上男人的臉。他雙眼緊閉,五官扭曲,表情顯得格外痛苦,纏滿繃帶的身體時不時抽動著……有一滴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淌出來,順著金棕色的睫毛滑下眼角。

就像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