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71(1 / 1)

“布萊恩……布萊恩,”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呼喚著,顯得十分朦朧。

“布萊恩,醒一醒。”

十二歲的布萊恩從牙買加貧民窟的硬板床上睜開眼睛,看到年輕的詹姆斯·邦德將一隻覆蓋著血和灰塵的手伸過來,按住他的額頭停留了幾秒鐘,說道:“還在發燒。你感覺怎麼樣?”

“……困。”

布萊恩遲鈍地小聲回答,“想睡覺。”

邦德問:“你身上的槍傷呢?不疼?”

劇烈的疼痛忽然從神經末梢湧了上來,不像槍傷,倒像是被重物來回撚過幾遍,而且骨頭縫中還透出一股強烈的冷意,如同他此刻正處在冰櫃裡。布萊恩呆愣地看著眼前的邦德,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過了一會才說:“疼。我以為……我不記得了。這是哪?”

“還是牙買加,但我們馬上就能離開了。”邦德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想不想去看一眼你的父母?”

布萊恩:“誰?”

我的父親不是你嗎?

“你的親生父母。”邦德放柔聲音,語氣中帶著同情,“我聽說他們被埋在靠海的五月公墓裡。跟我走意味著你要拋棄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你想好了嗎?”

久違的惶恐猛然浮上心頭。

布萊恩緊緊抓著邦德的袖子,說道:“彆把我留在這,不然你殺了我也行。”

……

但他不會死。

他不會死。

因此悲劇的結尾一定不是死亡,而是更大的悲劇。

血液從體內不斷流逝,又有嶄新的鮮紅液體隨著不斷跳動的心臟補充進來;子彈穿透他的身體,骨骼和肌肉中間留下空腔,又緩慢蠕動著粘合;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這含著無儘苦痛的人生仍在繼續。

當布萊恩在夢中意識到這一點時,恐懼變得比過去現實中感受到的更加強烈。夢裡的詹姆斯·邦德明明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卻擔心男人會轉過身一去不回,然後自己將永遠停留在那個無助的、弱小的、任人宰割的狀態。恐懼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抬腿向邦德奔跑。

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他要經曆這些??

男人隻是從容不迫地站在那看著布萊恩,表情十分冷漠,似乎無論任何事都不會使他動搖。布萊恩跑得跌跌撞撞,眼睛裡不自覺地蓄滿了淚水,他咬著牙不肯讓眼淚流淌下來,卻忍不住凝望著邦德藍眼睛,無聲發出質問:

是我有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你總是做得太好了。”邦德依稀說過類似的話,“所以我才擔心。”

布萊恩摔倒了,一下子滾到鋪滿尖銳碎石的地麵上。夢裡他的身體回到了幼年時期,就連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鍛煉出來的技能也跟著退化,隻不過摔了一跤而已,他卻疼得想要大喊、想滿地翻滾、想一頭把自己撞暈……但他忍住了。

他僅僅是坐在

那,難過又焦急地注視著邦德,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邦德為此才不肯理他。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詹姆斯終於向他走來。

詹姆斯走到他身邊,單膝跪地,一隻手臂搭在膝蓋上麵,問道:“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嗎?”

布萊恩立刻說:“我記得。”

實際上他沒有半點印象。

可是詹姆斯還在等著他回答,布萊恩不得不絞儘腦汁拚命去想,哪怕他的大腦此刻就像一台生鏽的機器,每次超負荷運轉時都燙得快要冒煙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低下頭,盯著路上的石子結結巴巴地問:“是、是和我有關的?”

邦德歎息一聲,有點失望地說:“你答應過會去聖莫裡茨火車站找我,布萊恩。”

布萊恩最受不了他這種語氣——儘管現實中邦德從來沒有對他表達過失望:“我馬上就去。”

“但是你已經死了。”邦德嚴肅地說著極為荒誕的話,“我不希望看到死掉的你。你明知道這一點——那時你站在纜車上,纜車剛啟動時你本來能跳下去,然而你猶豫了。你為了我決定好好活著,後來為什麼還是死了?”

越來越多的記憶重新進入腦海。布萊恩想起了連綿的雪山,想起藍色的聖莫裡茨湖,想起飛過天空的紅腹灰雀和它翅膀上的一點胭脂……他能解釋很多,比如CIA人多勢眾、提前做好了安排,再比如辛迪加和幽靈黨比他們此前遇到過的任何一個敵人都更狡詐、更殘忍。

然而他最後隻說道:“對不起,詹姆斯。我馬上就去找你。”

邦德攙扶著布萊恩從地上爬起來,給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塵。

“我愛你。你活著對愛你的人來說是最重要的事。”邦德低聲說道,“這才是你真正忘掉的東西。”

……

冰冷的空氣鑽進鼻腔,布萊恩陡然睜開眼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清醒。

他還蜷在那個狹窄的、扭曲變形的纜車車廂裡,太陽快要落山了,下午又下了一場小雪,呼嘯的山風撫平了雪地上的創痕,身後的山巒平整如新,連血跡都被掩埋在了融化的雪水之中。

聖莫裡茨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布萊恩身上仍在劇痛的傷口昭示著那場凶險埋伏的存在。他體表最嚴重的劃傷有二十多厘米長,深可見骨,飛出去的鐵皮差點把他的左臂從肩膀上砍下來。這會血已經止住了,中間翻開的皮肉發白,看上去就像恐怖電影裡的特效妝。另外的擦傷、內臟損傷和小骨折數不勝數,布萊恩懶得一一檢查。

反正也不會死。

他把自己從雪地裡拔出來,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城鎮方向走去。

詹姆斯·邦德還在等他。

他以前都沒發現自己原來有這麼熱愛生活,因為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那個十二歲的布萊恩並不怕死:他一無所有,於是賭上一切,什麼都敢拋棄。

二十歲的布萊恩站在高速行駛的纜車上躊躇不定。

換成八年前的他,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幸福生活會讓人變得軟弱,中二理念誠不我欺。

想到這裡,被自己的冷笑話逗樂的布萊恩邊在雪堆中邁步邊無聲地笑了一會。

話又說回來,CIA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錯藥了,手段狠毒而且不依不饒,直到這時依舊派人在雪山中搜索他的屍體。幸好下過雪的雪山中不好找人,布萊恩‘昏迷’後所在的地方的又比較隱蔽,車廂和石頭完美融合,導致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不過布萊恩選擇開啟困難模式。他主動在小鎮裡尋找到了一個辛迪加成員——反正他還活著這件事早晚會暴露,不如趁著敵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快速出擊。

他能認出對方是因為卷王伊森·亨特拉著他背誦過各國失蹤/叛逃特工的長相和身份。

賈尼克·文特,代號骨科醫生,前克格勃特工,是個喜歡使用酷刑、很可能有心理疾病的殘忍到病態的虐待狂。他心思縝密,能力出眾,大概率會受到所羅門·連恩重用、成為辛迪加的中高層人物,布萊恩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自己落在骨科醫生手上會有什麼下場,但反過來說,若是骨科醫生今天直接死在他手上,倒顯得布萊恩格外善良、而且手下留情了。

**

骨科醫生本人對此想必有不同意見。

他正指揮著僅剩的一小隊CIA特工對小鎮進行地毯式搜索。

畢姆親眼目睹他敵我不分地用炸彈殺了大半自己人,這會恨他恨得發狂,卻又由於沉沒成本太高,不得不捏著鼻子忍耐與這個老變態為伍。骨科醫生因此一陣得意——他也的確有得意的本錢。

隻是人在誤以為自身穩操勝券時,總會下意識地放鬆警惕。

儘管迄今為止都沒有找到伊森·亨特或布萊恩·紐曼當中任何一人的屍體,骨科醫生仍然堅信他們兩人當中一定至少死了一個,另外一個就算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他的計劃安排得格外全麵:除了滑雪場之外,火車站也是個埋伏點。無論布萊恩和邦德往哪邊跑都肯定會鑽進陷阱,隻要詹姆斯·邦德被逼上火車,他就和踏上纜車的布萊恩一樣,即將走上一條布滿荊棘的死路。

邦德也確實在CIA特工的見證中上了車。

後麵的事骨科醫生沒太關注。他對詹姆斯·邦德不感興趣——那是幽靈黨的獵物。

他隻關心布萊恩這邊。

因為所羅門·連恩在意布萊恩·紐曼。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位前MI6特工、現恐怖組織頭子給出了命令。

於是骨科醫生就頂著寒風在瑞士翻山越嶺,找一個在他看來注定會死的人。

……

死人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筆直的鐵軌橫亙在兩人中間,布萊恩站在骨科醫生對麵,雙手插進破破爛爛的深色羽絨服口袋裡,衣襟敞開著,露出裡麵猩紅的毛呢大衣和襯衣,衣領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向骨科醫生露出一個微笑,說道:“看著我。”

骨科醫生的左眼戴著一副有攝像功能的隱形眼鏡。

攝像頭背後站著的人是所羅門·連恩。

布萊恩透過辛迪加的爪牙,對所羅門·連恩輕聲說:“我會去找你。”

下一秒,火車從他們中間飛馳而過,一節又一節車廂首尾相連,令人眼花繚亂,汽笛聲響徹雲霄,人們腳下的大地在不斷震顫,骨科醫生的心臟也跟著顫動起來。他不知不覺走到平台邊緣,怔怔地望著布萊恩剛才站立的方向。

直到火車最後一節車廂離開,他終於收回了視線。

因為對麵那個位置空無一人。

布萊恩·紐曼已經走了——當骨科醫生升起這樣的念頭的時候,一隻帶著血的、冰冷用力的手突然從平台下麵伸過來,緊緊扣住他的腳踝:

“和我下地獄去吧。”

布萊恩仰起頭,向敵人遞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