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清池城歌舞升平。
柳煙樓的後院裡,一個矮小女人,正佝僂著身子滿臉堆笑拉扯著一個小女孩。對麵站著一個身穿錦衣,渾身散發著珠光寶氣的胖女人。
女孩麵黃肌瘦,衣服上滿是補丁,她低著頭,發絲垂落遮住了她麵上的表情。自然也就無人注意到女孩眼中一閃而過的黯淡和失望。
身材矮小的女人也就是宋大娘此刻正搓著手,對胖女人討好道:“劉媽媽,這丫頭我養到這麼大可花了不少銀錢。至少值這個數!”說完便伸出了五個指頭。
那胖女人走到女孩的麵前,用審視的目光將她上上下下掃過。
肥胖的手指捏著女孩的臉,強迫她抬起頭來。
大約是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女孩臉上的肉貼著骨頭,臉頰深深凹陷進去,皮膚蠟黃。那雙眼睛卻格格不入意外得清亮。
劉媽媽心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麵上卻冷哼了一聲,頗為嫌棄。
“宋大娘,你可真會開玩笑。你這個丫頭要樣貌沒樣貌,要力氣沒力氣。身上二兩肉都沒有,就算在樓中乾活估計也什麼力,最多值三兩銀子!”
宋大娘一聽到大丫隻值三兩銀子,連忙哭喊起來。
“劉媽媽,我家二郎急需這救命的錢啊!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求求您了!”說完便跪了下來,抱著劉媽媽的衣角哭的涕泗橫流。
劉媽媽嫌棄地扯出衣角,麵上滿是不耐和嫌棄。
大概是見劉媽媽不為所動,宋大娘拽著身後女孩的胳膊,又是擰又是打的。麵上滿是凶狠。
“你個賤丫頭,隻會吃飯的賠錢貨。快給我跪下!求劉媽媽收下你!”
可女孩卻仍然直直地站著,目光低垂,對宋大娘的打罵無動於衷。
許是宋大娘的嗓音太大,前院的客人派人來問怎麼回事,為何會如此吵鬨。劉媽媽見宋大娘影響到了自己的生意,隻想快點打發走這個女人。
一袋銀子扔在了在地上,劉媽媽冷笑道:“你這潑婦,驚擾了前麵的貴人你擔待得起嗎?”
“錢隻有這麼多,多了沒有。若你仍貪心要五兩銀子,哼……那就彆怪我……”
劉媽媽沒有說完,隻是臉上的笑意愈發冰冷狠辣。
宋大娘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向天靈蓋,趕忙撿起地上的錢,連連鞠躬。
“夠了夠了……我這就走,這就走。”
她左腳絆著右腳,跌跌絆絆地跨過門檻匆匆離去,嘴裡不住地念著:“太好了,太好了……我兒有救了……”
劉媽媽一把扯過女孩,尖銳的嗓音有些刺耳。
“在咱們柳煙樓,隻要好好聽話,好日子在後頭呢。要是你妄想逃跑,那案板上可就不保證會不會出現些你的什麼部位了!”
說完冷哼一聲,便命人把她帶了下去。
女孩被侍女帶下去洗漱一番後,便被領進一間房裡。屋子角落裡是一張由幾塊木板拚成的狹窄小床,中間擺著一張破敗的桌子。
女孩躺在了由幾塊木板拚成的狹窄小床上,原本灰撲撲的臉被洗得乾乾淨淨,帶了些許秀氣。隻是那張臉上卻帶著一絲茫然。
任誰也沒想到這剛剛被買掉的小女孩,身上藏著六兩銀子。
這銀子是早晨她去山中采藥時,偶然挖到的人參便賣得的。沒想到回到家中還沒等她拿出這錢,便被養了十二年的養母,綁來這煙花之地。
女孩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上,被宋大娘在門口撿到的。從此以後給了她一口飯吃,當然也僅僅是讓她餓不死。
宋大娘這些年圖省事一直喊她:大丫。但她知道自己有名字——薑殊堇。
就刻在那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玉牌背後,這玉牌在被宋大娘撿到的時候就一直在她身上,不知為何,這玉隻有她自己能看到,他人隻看到她空落落的脖子。
從記事起,宋大娘便把家中所有活計都交給了她做,每天還要去山中采藥。睡覺的地方是柴房裡的草垛,一條薄被蓋了多年,每到嚴冬,這被子蓋在身上僵冷似鐵,至於能否禦寒,也隻有夜裡冷得牙齒咯咯作響得薑殊堇本人知曉。
薑殊堇自認為以儘所能答謝當年的救命之恩,卻沒想一旦銀兩足夠,宋大娘就能一點猶豫也沒有賣了自己。
在薑殊堇想得出神的時候,一團黑霧,在牆角悄悄凝聚成一個人影。黑霧中隱藏著一雙猩紅的眼睛正貪婪地盯著床上的女孩。
黑霧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滿臉陶醉之意:“沒想到這荒蠻的之地居然還有如此大補之物。風水輪流轉,沒想到今天輪到我黑十三來撞這大運了,哈哈哈……”
薑殊堇感到一股陰冷之氣包裹著自己,不由得抱了抱自己。那股陰冷的氣息卻越來越近,近到仿佛就在自己的脖子邊。
她一睜開眼,便撞上了一雙猩紅的眸子,一團詭異的黑霧居然長了滿嘴尖銳的獠牙,正朝自己撲過來。
薑殊堇不由得屏住呼吸,往後縮去。但沒多就退到了牆前,再無退路。
當那腥臭的獠牙就要咬上自己時,薑殊堇猛地一揮手,試圖將眼前想要吃掉自己的黑霧揮去。
黑霧突然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尖叫聲。它震驚地看著自己被揮散開一些的身體。隨即便古怪地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這小丫頭片子身上還藏著寶貝嘛。待我吃了你,你這寶貝便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黑霧沒想到自己隨便挑選的地方,不僅僅遇到了一個美味的小點心,還可能得到一個寶貝,那雙猩紅的雙眸迸發出越發駭人的精光。
薑殊堇感受到脖子上掛著的玉越來越燙,一股力量在自己的身體裡橫衝直撞。
她眼前的黑霧在自己眼裡不再是一團黑色的霧氣,而是一隻青麵獠牙,人首魚身的怪物籠罩在黑霧裡。怪物身上的灰色鱗片不知掛滿了是什麼的黑色粘膩液體,順著鱗片往下滴。
“嘀嗒,嘀嗒……”
液體滴落的聲音,一聲聲仿佛敲在了薑殊堇的心上。她心底的恐懼害怕漸漸被一股不甘和不知哪裡來的狠戾所取代。
自己既能傷它,為何不再試試,反正自己孑然一身,縱然失敗,不過賤命一條,有何懼哉?
薑殊堇感受著脖間的滾燙,握緊了充滿力量的手,突然向怪物揮去。
怪物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得有些懵,一時間竟也不知道還手。薑殊堇滿目憤恨地繼續向其揮拳,細小的胳膊爆發出與之不匹配的力量。
似乎將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全宣泄出來,將眼前的怪物當作玩弄她的命運,狠狠揍一頓。
等到怪物回過神,猛然發現自己的身形居然淡了許多。它憤怒地甩起魚尾,猛地砸向正朝自己揮拳的薑殊堇。
薑殊堇隻覺一股巨力朝自己掃來,便重重砸在了牆上。她捂著仿若錯位的五臟六腑,一陣翻湧過後,一大股鮮血湧了上來。
薑殊堇一口吐掉嘴裡的鮮血,殷紅的血順著慘白的臉緩緩淌下,她冷笑著開口道:“嗬!是在給我撓癢癢嗎?看來你這怪物也不過如此!再來!再來!”
或許是怪物一詞刺痛了它,眼前怪物周圍的黑霧愈發濃厚。怪物陰惻惻地盯著眼前滿身是血的人:“不過區區人族螻蟻,也敢妄議本尊!”
隨後一道黑得似能滴下墨汁的黑霧攀上薑殊堇的脖子,緊緊纏繞住她的脖子,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怪物甩著魚尾在薑殊堇的麵前,它揚手甩到薑殊堇的臉上,不停地抽打著眼前的人。
看著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薑殊堇,怪物俯下身,裂來滿是獠牙的嘴湊到薑殊堇的耳畔,嘴中散發出一股惡臭,惡意滿滿道:“你繼續說啊,怎麼不說了呢?嗬嗬嗬……”
薑殊堇此刻的臉早已皮肉綻開,身上鮮血淋漓,像一隻待宰的雞,狼狽極了。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如果這世間有些人的人生是遼闊平原,一馬平川,一片坦途的話。那薑殊堇短短的人生就是那千溝萬壑般的坎地,滿是困頓,在其中苦苦掙紮。
“真好啊,終於可以解脫了……”
薑殊堇緩緩閉上了沉重眼睛。
“天雷無妄!” 一威嚴的聲音響起。聲音不大,卻如平地驚雷般震人心魂。
薑殊堇隻覺得當下心魂都在震顫。她勉強睜開被血汙糊住的眼睛。
一灰發老道出現在屋外的樹下,月白色的道袍,衣角無風自動,十分仙風道骨。
那折磨得自己幾乎死去得怪物,在喝令響起的時候竟就已經被震得消散。
一張黃色的符紙悠悠地飄落在原先被黑霧籠罩著怪物的位置。
薑殊堇當下心中滿是震駭。先前那要殺了自己的詭異可怖怪物,在眼前人的手下居然活不過一瞬,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灰飛煙滅了。
這世間到底有多大,薑殊堇不知道,但她發現自己先前所看到的世界就如同管中窺豹一般,不見全貌,而此時命運置她於絕地,卻以此為代價給她掀開世界的一角。
老道緩步向薑殊堇走來,身子徑直穿過關上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