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萬有引力定律(一)(1 / 1)

道長說要講科學 觀冥 6064 字 4個月前

八月末的首都,秋高氣爽。

一連潑了三天的雷雨,地麵到處可見大小未乾的水窪。雨水驅散了暑氣,也把原本乾燥的北方空氣洗出幾分清新潤澤的意味。

今天是華夏交通大學2031屆新生報到的日子,校園比平日要熱鬨許多。來自五湖四海的準大一學子們拖著行李箱,熙熙攘攘湧進校門,在各自學院的臨時迎新棚前彙聚,不多時就會有一對一的誌願者前輩帶他們去宿舍,開啟全新的大學生活。

謝銘也是來報到的新生之一。

他今年有幸被華交大物理係錄取,這個專業在全國排名不算突出,但卻是個不論在國內任何高等學府提起,都會被人側目欽羨的院係。

隻因那位國寶級講師——徐若無徐老先生——在華交大授課。徐老作為華國近現代物理的先驅、量子計算之父,年過耄耋仍在教書育人,但凡對物理學有些人生目標的學子,誰不想做他的學生。

不過華交大物理係門檻太高,自徐老開課起,第一屆隻錄了兩人,第二屆一枝獨秀,去年更是全軍覆沒。

謝銘這棵今年被錄的獨苗,在校園裡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內心的驕傲從足底湧升而起。

“物理係就你一個,犯不著專門給你搭個迎新棚子,所以就立了個牌放我們政院棚裡湊合。”

給謝銘帶路的這個誌願者,一聽他是物理係的人,立馬接過他的東西、勾住他的脖子就把他給領了,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謝銘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等回過神來,已經不得不跟他走——行李在對方手裡。

“對了,我叫馬原,馬克思主義學院哲學係大三,是個思修,也可以叫我馬思修。我跟你物理係大三師兄是室友,他開學季忙得腳不沾地,特囑咐我來接你。”

謝銘實在沒能領悟出《思想道德基礎與法律修養》用在這個語境裡,究竟是怎麼作為身份名詞發揮作用的,他隻能把這歸結為:馬原學長並不滿足於僅與一門政院課程產生聯係,但如果一個人叫“馬毛概”,那畢竟太難聽了。

他在馬原的鐵臂下有點喘不過氣,好容易才脫出枷鎖,正正衣領道:“謝銘。”

“小茗同學!”馬原大力拍了拍他的背,直拍得他往前一栽。

見他腳下趔趄,馬原還笑嘻嘻調侃:“小同學,道行尚淺啊!”

“小茗同學”是十幾年前就風靡全國的一款茶飲料的名字。

謝銘忍不住糾正:“不是那個茗,銘刻的銘。”

馬原也不知聽進去沒,一張嘴兀自喋喋不休:“道長是我兄弟,你是道長的小師弟,以後就是我賢侄!這是我的手機,之後學習啊生活啊有什麼不懂的,隨時可以問我!”

“……”謝銘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莫名成了師兄的兒子,隻覺馬原學長這人……有點過分熱情。

他問:“物理係和哲學係是在一起住?”

馬原笑笑說:“還不是學院人少,隻能和彆的係混住!華交大一共五個校區,青陽、炎序、素商、元英、戊己,東南西北中排成個十字。咱們戊己校區地方大,又在中心,基本上人少的偏門學院都塞在這兒了,三教九流的都有。”

說到這,他又啐了一口,抑揚頓挫道:“計院信院數院理院沆瀣一氣,不講武德,壓榨我們戊己文科的生存空間,實在有損二十一世紀專業學府修士的形象!賢侄,你往後定不能跟他們同流合汙!”

“……”謝銘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想馬原學長的說話風格大概就和其人一樣,帶有過分的誇張修飾和文科式強感**彩。

因此,後麵那些什麼“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是這世上最穩的道基”;

什麼“我問你師兄‘經典’的反義詞是什麼,他媽的告訴我是‘量子’?是我沒讀完九年義務教育還是理科生沒讀完?”雲雲……

謝銘隻當沒聽見。

至於“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分彆實現了數學和哲學的統一,麥克斯韋是什麼東西?”——

“……”

謝銘忍了忍,臉紅脖子粗開出第一炮:“麥克斯韋方程組是科學史上最偉大的公式!”

馬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

年輕人到底還是心性不行,謝銘那樣兒,簡直像隻眼紅急了的大兔子。

於是,馬原前頭拖著拉杆箱,謝銘後頭不情不願跟著,兩個人邊走邊就“誰統一誰”的問題爭論了一路。

馬原此人乃是個活生生的ETC自動抬杠機成精,極其擅長詭辯,謝銘哪是他的對手。

一通杠下來,謝銘最大的勝利,可能就是把自己在馬原那兒的地位從“賢侄”升級為了“弟弟”。

他們來到一處三層高的獨棟小樓。

白色的建築側前方是球形的穹頂,玻璃大門上架著端正的楷書金字,書曰:物理與天文學院樓。

謝銘在門口短暫停駐觀瞻,馬原則高掛休戰牌:“到了”。

謝銘暗自忐忑。

路上馬原已經告訴他,這是要先帶他見那位“師兄”。

——聽說,師兄是物理係前年那屆的“一枝獨秀”,徐老的三弟子、助教,還是校學生會主席。

不論哪條單獨拎出來,都優秀到足夠令人佩服崇拜。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在“校學生會辦公室”門前深深呼吸,這才伸手要叩門——

“道長,我把你家孩子送到了!”馬原操著大嗓門,大咧咧推門而入,頃刻間就叫謝銘的心理建設做了白工。

“……”謝銘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在心裡罵了馬原十遍。

總有一天,他要堵上一次馬思修這張嘴。

裡麵的人正在講電話,聞得客至,那青年循聲抬起頭來,金屬圓框眼鏡邊綴著的鏡鏈跟隨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碎光。他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既淺且透,是一種乾淨漂亮的茶色;他一眼瞧見了馬原和他身邊的謝銘,臉上綻開親切的笑容。

謝銘頓時呆在門口,臉騰地紅了。

師兄竟然是這麼好看的一個人。

青年衝他倆比了個噤聲,指指沙發示意他們先坐,繼續對著電話講:“財政部不給錢,教育部的人也沒辦法……經費不是學院報上去就都能批的,就是報科研項目,也得有像樣的由頭……”

他嗓音清澈溫潤,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有種斯文溫和的氣質,讓人情不自禁便願意聽下去。

“那黃世仁卡咱們學校的經費不是一兩天了,而且不是所有部門都有我們的人,等前會長讀完MBA——”

聽筒裡傳出拔高的罵聲,青年微微皺眉,不得不把電話拿得離耳朵遠些。

他抱歉衝謝銘他們笑笑,雖自始至終沒對他們說一個字,卻好像已經叫人幻覺耳邊響起過令人如沐春風的“見笑了”。

“經費的事我會再想辦法……嗯,開學季忙得要死,不說了,我這邊要迎新了。”

他掛掉暴躁老哥的電話,呼了口氣,這才不緊不慢打量謝銘兩眼,和顏問:“你就是今年物理係的新生?”

“啊?嗯……學、學長好!”

“叫師兄。”對方更正道,“你好,我是雲中子。”

“咱們師門人丁蕭疏,師父人在天外,你大師兄渡劫沒挺過去,二師兄無緣修道,除了我也沒人能給你授課,所以至少未來兩年你都得跟著我,明白麼?”

“……?”謝銘猝不及防懵了一下。

他懷疑師兄是不是跟馬原學長一起住的時間長了,被傳染了什麼奇怪的語癖。

雲中子見他呆滯,也不急著多言,先去問馬原:“怎麼是你過來?老穆呢?”

“聽說北院有情況,他趕過去看了,把護送幼崽的活兒丟給了我。”馬原順便掃了一圈空蕩蕩的校學辦,也覺得奇怪:“怎麼就你一個?慫慫呢?”

雲中子對“北院”留了個心,歎氣:“外院迎新,被拉壯丁架走了。”

馬原:“……那應師兄?”

雲中子:“泡在實驗室整整三天沒出來,不知道還活著沒。”

“……嗚呼!”馬原佩服豎起大拇指,“偉哉!道長無愧為人肉教務處理機!”

雲中子懶得同他貧,揮手敷衍他:“行了,孩子擱這兒就行,這沒你事了。”

馬原當即臉色一變,豈肯善罷甘休:“呔!你這萬惡的剝削階級!竟想打發爸爸乾白活麼!”

雲中子嗤笑一聲,正要答話,座機電話又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他立起手掌比個手勢,意為“下回再戰”。

“您好,華夏交通大學校學生會……”

“哦,氣象局……對,這周的渡劫清單已經發過去了,地區是首都和關中……需要雷電和大風預警……”

他對學生會的業務熟練已極,很快就把事情處理妥當。

雲中子擱下電話,一回頭,正對上謝銘那“師兄們似乎在搞花樣整蠱我,我是不是該配合他們演出”的糾結表情。

雲中子:“。”

錯覺嗎,這屆新生好像有點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