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百九三 爭與不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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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過三更,鳴雷洞燈石浮映,大有青天白日之感。

倏地,兩道身影躍出,快若驚雷,卻未叫任何人知曉。

定睛一看,正是趙蓴並青陽上人, 兩人一前一後,往鳴雷洞外奔襲而去!

“伏琊所修甚是繁雜,從前老夫隻以為他是個博學些的法修,而今接觸一二後才知,他怕是得算半個魂修,神識強大非常人可比,好在老夫已然明悟劍心在身,可與之抗衡, 不然今日要送你出去, 實是頗為棘手!”

劍修素是桀驁之輩,青陽說到此事時神情凝重,承認若非自身已至劍心境,隻怕難是伏琊敵手,可見對方實力確是十分驚人,不容小覷。

趙蓴深以為然,沉沉頷首,袖中手掌將青陽給予的石片捏合,待掌心微微傳來硬感,方才開口:“前頭約莫半裡就要出這洞府了,前輩送到此處便可,走得太遠,也怕叫伏琊覺出什麼不對勁來。”

青陽點頭同意,遂駐足而定, 抬袖推出一掌, 便見一道微風襲來, 令趙蓴腳下一輕, 再回神時,已然到了鳴雷大澤地界。

“西北,石窟。”她心中暗念這四字,手一掐訣,意隨心動,下刻即見銀光閃爍,整個人風馳電掣般行了出去,混在鳴雷大澤接連不斷地雷光中,並不顯眼。

青陽說得對,雖有許真人作為內應,但伏琊必然已做好萬全之策,隻靠她二人隨機應變怕是遠遠不夠的。

更何況……

那句“他在定仙城中潛伏如此之久,說不定爛了的地方還要更深些”,所昭示的可能實是有些可怖。

如若真的敲定尊者通魔,那麼定仙城中將掀起的,是遠遠勝過當年斷一道人的那場風波!

斬尊!

這可不僅僅是尋常修士打殺爭鬥中,滅去肉身,銷毀神識那麼簡單。

先得斬去留在此界的分身,再回稟上界, 在漫無邊際中的虛空內追殺另一道分身, 直至兩身皆亡, 才能宣告一位外化尊者的隕落!

“但願不是如此。”

趙蓴輕歎一聲,顧自思量著打聽而來的定仙城五大尊者底細。

與仙門大派外放弟子駐紮為掌門不同,定仙城的尊者們,多半是在本界中成就了尊者,選擇留在重霄,或於上界內聲名狼藉得罪了人,狼狽下界避難,總之出自各般緣由,會在下界中逗留漫長歲月之輩。

他們不似一宗掌門,對門中弟子懷有培育之心,定仙城幾不可數的散修對其而言,隻是漫長生涯的滄海一粟,多數都沒有絲毫用處,唯有偶爾遇到驚才絕豔之人,稍稍幫扶以助其飛升上界,便是不可多得善舉了。

此代的五大尊者中,資曆最老的當屬堯成尊者,其坐鎮定仙城將近三千八百餘載,但也僅在仙門大派兵臨城下時露過一麵,其餘時間幾乎從未有過現身,而今壽元將至,在整個重霄世界內,都可謂是最年長者。

其次便是惪合尊者了,他與堯成不同,在五位尊者中,應當是少有的,會插手定仙城庶務之人,在他的治理下,定仙城一時達到了萬載未有的鼎盛時期,各般天才噴薄而出,強者屢屢湧現。他亦大刀闊斧改易城中律法,與宗門往來,散修與其中弟子論道交往,城內稀缺的丹符器陣等法門,也得到補充。

隻可惜好景不長,顧九事發,仙門大派以此為由圍殺定仙城,惪合斷臂止戰,最終亦心灰意冷閉入關中,定仙城遂不複昔時之景。

至於剩下的三位尊者,或是後來修成,或是自上界補缺而來的,實力與資曆皆不如堯成與惪合,對城中庶務更是不甚插手。

定仙城散修提及惪合尊者時,除卻無邊的敬畏,便隻有更為強烈的愛戴。

能有一位可稱得上愛民如子的統領之人,也是那一代修士的幸運,趙蓴雖身為仙門中人,但亦十分敬仰這等人物。

善惡尚不能分明,何況人之愛憎。

或許放於仙門眼中,那時的定仙城是臥榻邊上的威脅,而仙門本身,亦是定仙城青雲直上的阻礙。

對於修行資源的分配,決定了宗門與散修間難以共處,兩者若不分上下,撕咬得血肉淋漓,最後不過是讓漁翁得利。

唯有徹底將一方踩到泥裡,方有昌隆之機。

大宗如此,人亦如此。

大爭之世,爭不過,不敢爭,就永無出頭之日!

趙蓴眉頭蹙起,腳下一路不停,約莫五更天時,才越過山水萬重,尋到了青陽上人口中的那處石窟。

自斷臂後,惪合尊者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往來,若非青陽膽大包天動了顧九留下的劍石,或許直至如今,他都不會露麵。

聞見這樣一位胸懷天下,又實力出眾的人物,落至如此潦草境地,不可不叫人歎息。

然而趙蓴,以及定仙城眾修士皆不知曉的是,當年惪合尊者固然因此暴怒,卻又憐惜青陽對劍道的赤誠之心,甚至對其說出“爾之心意肖似當年顧九”,懲戒後,複又勸誡其莫要困於定仙城一隅之地,行萬裡路方能證道。

隻可惜那時的青陽性情執拗,心覺惪合尊者是在言語擠兌自身,令他為定仙城所不容,這才憤而離城。

“老夫閱曆越長,便對尊者之言越為敬服,如今回城卻再無顏麵見他,亦沒有底氣打擾尊者清修,唯有當年他賜下的這枚劍石碎片還在手中,算是一件信物,你取了去見他,他願意來,便是我青陽命不該絕,他若不願,也便罷了,就當是昔日的氣盛之舉報應到了今朝身上。”

趙蓴輕輕摩挲這一劍石碎片,許是年頭久了,它已與尋常石片相差無二,隻有其上凹凸不平的劍痕,能淺淺看出是個青字。

她亦知曉,青陽上人曾言,惪合尊者賜他的字,乃是“靜”,後來歲月蹉跎,逐漸明悟其中深意,遂將“爭”字斷去,留了合乎自己道號的一字。

年少時太過於爭,是以難以心靜,兩相平和,才終於自明自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