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氣,可能是經年蟄伏一朝衝天的誌氣,也可能是多年隱姓埋名的怨氣。
而趙蓴看百裡江照麵色從容,眉目間堅定不移的模樣,更覺是前者可能性大些。
兩人站於天劍台兩端,在蒼茫天穹之下,身影顯得十分渺小,他二人身量本就相當,不知是否為巧合,今日仇恒與百裡江照都穿著一襲靛青衣袍,隱隱有兩方對峙的氣勢漸漸升起。
這一戰關係甚大,即便是已經觀過多場比鬥的台下修士,現下也忍不住伸頭探腦,鼓足雙目想要看個細切。
硄——硄——
戰鐘已然響徹雲霄,兩道身影卻未見動彈。
忽地,眾人眼前一晃!
錚錚!
兩把長劍猛地碰撞!
仇恒與百裡江照俱都傾力而出,從天劍台兩端飛踏至中央,長劍錚鳴聲爆響連連,兩邊劍招亦全都呈行雲流水之態,可見行劍之人練劍已是爐火純青。
“潮生劍派把你藏了這麼多年,很辛苦吧?”周遭被自己鎮壓了十數年的弟子中,突然出了一位可與自身相提並論的人,仇恒臉色漲紅,仿佛回到了當年初聞鄭少遊悟出劍意的那日,一樣的不可置信,與一樣的不甘,“隻可惜打錯了算盤,今日我會親手將你擊敗下場!”
百裡江照隱忍何止十數年,麵對如此挑釁之語早已波瀾不驚,隻淡淡嗤笑一聲,戲謔道:“勝負未分,我看下場的該是你!”
說罷,他手中長劍猛然下劈,厚重的力道幾乎震得仇恒手腕發麻,不由得連忙定住身形,方才起手將接二連三斬來的劍招儘數招架。
兩派自開宗立派以來就比鄰而居,互相之間也算了解彼此出名的劍法,仇恒心中驚怒,咬牙切齒道:“怪不得底氣十足,原來是將《潮生劍術》越過大成,臻至圓滿了。”
他心頭略有不甘,隻因此次天劍台論劍本是為著十六劍子的稱號而來的,在最後的奪位之戰前,手中底牌應當是越少暴露越好,可眼前百裡江照的實力著實遠甚他先時所想,當下情形,可由不得他繼續隱藏了!
“區區圓滿劍法,我也有!”
仇恒腳下一頓,借勢將身形一轉,旁人隻見其身影如雲似霧一般輕盈多變,使百裡江照的劍全數落空,同時又有寒芒從中突現,化作雲間星辰,百裡江照雖早有預料到對方還有後手,麵對流雲劍宗引以為傲的《流雲三千劍術》還是略顯吃力。
約莫走過百招有餘,眾人忽聽裂帛聲輕響,其中一道身影踉蹌數步退出天劍台中央,正是肩頭一道深深血痕的百裡江照!
竟連同法衣都被破去,傷到了裡麵的肉身!
“嘖,果然還是仇恒劍術更強,早前聽聞過流雲劍宗的傳承劍法,乃是從前此宗一位長老,在一玄劍宗悟劍池中悟得了一招劍式,最後加以添改,方成就了完整的劍法。而那位長老最終也飛升上界,劍道有成。如今看來,果真是名不虛傳!”
人心本就不定,眼下見仇恒占據上風,不少人的言論遂變得偏頗起來,潮生劍派長老聽得耳邊蚊語陣陣,心中也是急切萬分。
“你該慶幸天劍台上不許殺人,不然我今日便會將你斬殺當場!”仇恒目露凶光,當即便要乘勝追擊,借著百裡江照退避的頹勢,直接將其逼退下場。
穀婯然而百裡江照非但沒有一絲慌亂,反是鎮定自若地噙起一抹笑意,他長劍下落,就在仇恒劍尖將要迫近麵門時,以兩人為中心的四周忽地暴起陣陣水瀑,見此情形,觀戰的各宗長老們忍不住微微前傾,定睛一看,那哪是什麼水瀑,竟是水色劍罡凝成的虛形水流!
“哈哈,此子心計可見一斑,這流雲劍宗的小輩要落敗了!”
旁人或許難辨當前局勢,但作為一宗長老的劍道前輩如何不懂,捋須一笑後,便敲定了仇恒的敗局。
果不其然,水瀑暴起時,仇恒先是麵色凝重,催動自身劍罡欲要抵抗,隻是不知為何,自己那劍罡卻被這些水瀑水流格擋在外,難以向身前凝聚過來,兩股劍罡交鋒之際,百裡江照禦出的“水流”更是散中有聚,排布分明,如同劍刃一般將己身的罡風切割開來。
劍罡既難以旋聚為罡風,自然而然便散作了劍氣,殺傷力大減!
仇恒見自身劍罡已散,登時更是慌亂不已,而慌則生變,手中劍招亦因此錯漏連連,眾人目不轉睛瞧著台上局勢,猛然聽得慘叫一聲,一道靛青身影便從天劍台上墜落下來!
不是那仇恒還是誰!
“恒兒!”流雲劍宗長老眼含痛惜,高呼著將其接下,而麵前仇恒臉色慘白,胸腹一道深深的斬擊血痕,正往外汩汩冒著鮮血,深可見骨!
雖不至於因此身故,但也是仇恒這麼多年來少有的重創!
他兩眉倒豎,就要對台上站著的百裡江照發難,這時戰鐘再響,卻是連著三聲,意味著勝負已曉,一玄劍宗一位長老冷冷對上他怨毒的眼神,目光中警告之意明顯。
“此戰,潮生劍派百裡江照,勝!”
聽得此聲,鄭少遊才微微舒出口氣,他乃是不欲認同楚籌之言,是以口稱仇恒不敵百裡江照,委實說,並不如趙蓴與裴白憶那般篤定。
眼下再想起趙蓴那句,或許就是需要這麼一口氣,看向台上勝者時,也發現了百裡江照身上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質。
如若說從前他身上總有改不去的沉鬱,今朝的百裡江照就像是脫胎換骨一般,連麵目都更為神秀幾分。
這是……心魔已除,道心升華了?
鄭少遊微微咂舌,繼而轉頭看向趙蓴。
這一看,竟發現她雙目閉合,掌心按在兩處膝頭,氣息平和而圓融,一股玄而又玄的清氣緩緩凝在其額頂。
頓悟狀態!
他還未有所表現,一股沉重的氣勢便碾了過來,但在觸及趙蓴時卻又變得輕柔,鄭少遊偏頭一看,正巧與主座上的邈月劍尊對視,她的目光深沉如水,雖然隻有一瞬,就叫鄭少遊渾身毛骨悚然。
先不說我是否心懷惡意,但看眼前這麼多人在,我便肯定不敢打斷頓悟的,鄭少遊忍不住心中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