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為塵埃所汙。
此六字話中真意,若趙蓴所想無差,便是正好印證了自己心中湖畔大宗與邪魔修士勾結的猜想,而能獲悉這些內情的,除卻身處於三宗之內的分玄,怕也極難有其他人。
斟酌片刻後,她方開口道:“活水是有,前輩又要以何身份來討呢?”
灰袍男子從石凳上站起身來,其身形尤為高大,卻也清瘦,骨節分明的大手遞來一枚青白兩色玉玨,上有“上辰”二字,字跡端正清晰,並不飄逸:“本道乃上辰宗太上長老,號作空穀。”
而後又翻手將玉玨覆過,留一個手背示人,道:“隻是今日前來,並非是以上辰宗的名義。”
“那便是前輩自己的意思了。”
上辰宗傳承近三千載,勢力固然會隨著代代更迭有所削增,但卻始終未曾衰頹,乃至今夕,甚至有著七位分玄坐鎮,達到一時之鼎盛。即便七藏派欲要攻伐和光,強占湖畔下的完整靈脈,卻也不敢對上辰流露出半分蔑意。
故而作為此派太上長老的空穀道人今日不請自來,實是不在趙蓴的意料之內的。
對方隱了修為,暗入山門,現今又言自身不是以上辰的名義前來,她心中暗自思量數息,揣測道,七藏與重霄之舉,無論是否出自刻意,成事後都必然會打破湖畔大宗的絕對權威,使得大湖內上下宗門動蕩不已。這般看來,湖畔大宗若無其餘想法,是必然要聯手抵禦,以製七藏的。
空穀道人獨自來此,尋一口“源頭活水”,即表明他並不願意恪守舊製……上辰宗,怕也不是鐵桶一片啊!
“本道聞,數日前你與七藏派道友齊至伏象宗時,遇和光門雲華道人來阻,好在未叫其得手,現下那羅姣也在貴派門中吧!”
他不說這事便罷,一說起來,趙蓴就會想到伏象道人所言的奉洺之事,加之心中猜想,不由冷硬回答:“幸得伏象、遲舟二位前輩保全,是以平安得返。至於羅道友,乃是伏象前輩高瞻遠矚,囑托她前來我派,若非如此,怕也早隨了門中那位奉洺師叔的老路去。”
“你知曉奉洺?”空穀道人眉頭一挑,狂風灌得他袖袍獵獵作響,“怕也是伏象和你說的了。”
“本道觀你神情戒備不已,卻非是凝元忌憚分玄之態,而是自見了玉玨而始,可見此種戒備是關乎於上辰宗。容本道一猜,你應是對雲華道人前來緝拿你與羅姣的內情知曉一二了。”他頗有幾分信誓旦旦的意味在,眼中銳光璨燦。
趙蓴抿唇淡笑,空穀道人複又身子前傾,顧自言道:“大湖中的修士對外知之甚少,幾乎是談虎色變,即便湖畔大宗如何網羅英才,又如何言其年少早夭,任給他們千百個膽子,都沒人會往外想。可今日你覺出來了,這——”
“這並非是旁人不如晚輩聰慧,而是晚輩比他們多一分了解,了解那些所謂神道修士的本性。”她的神情不見多少變化,隻語氣含帶著此界修士決計不會有的輕蔑,空穀道人銳利眼神一頓,心中之火刹那間爆燃起來。
“重霄門,果真是自外而來!”
這是他百餘年前違背師長之令,暗中潛入神道修士所治地界以來,遇見的首個湖外修士!
一時間,萬般隱忍不曾折去的誌向,都自雙目中流露出來。空穀道人抬手邀了趙蓴一同落座,將今日來意娓娓道來。
湖畔大宗與神道修士往來,確有其事!
但三宗裡,能與神道修士直接傳訊的,唯有上辰一宗,其餘兩派皆是聽上辰傳令行事,算作附庸。
神道修士並不插手於密澤大湖宗門傾軋相爭之事,他們所為的,僅有一事——凡大湖內出類拔萃者,必將受其網羅,送至湖外。
思慮到送去的天才多了,早晚會引得大湖各宗驚動,他們便隻要其中最為出色的,百年一出,乃至於數百年一出的絕世天才。一為壯大自身,二也能削減舊修勢力。
不管是奉洺,還是如今的趙蓴羅姣,都是因為顯露了自身天賦,才被湖畔三宗界定為神道修士口中,必須送往其手裡的天才。
空穀道人講到此處,沉聲道:“昔年白山客成名時,湖畔大宗亦有捉拿他送去之意,隻是奉洺帶來的影響尚未完全消去,再對白山客動手,恐會太過矚目,亦是因此緣故,本道才能出言將其保下。
且那白山客與奉洺相比不算太過驚豔,神道修士一方也未做強求,不曾像奉洺那般強令捉拿。你與羅姣……她有當年奉洺之風,你還更甚一籌,神道修士知曉後,必會不擇手段也要掠了人去。本道會先行截下上辰的報信之人,但之後我派掌門必會察覺,貴派和七藏……早些行事為好!”
他留了此話才輕身離去,行出靜鬆林後,心中亦有疑惑。
偌大山門中,他竟一位分玄的氣息也未曾感知得到,隻覺察出重霄門內有血氣極為強盛的凝元氣息不下二十人!
這般數目,遍看上辰、肅陽與和光三派也算極為驚人。
空穀道人不以為重霄門是那沒有分玄坐鎮的小門小派,光是門下凝元都如此可怖,且兼顧實力與數目。能照撫他們,令他們甘心追隨的分玄,自當為一世之豪傑才對。既然他無法感知,那便意味著重霄門的分玄,實力還遠在自身之上!
他乃分玄大圓滿,一身實力尤其強悍,密澤大湖內能與其對招的分玄不出三人,重霄門有多少位這般強悍的分玄,三位,或是更多?
總之是越多越好。
……
而這邊趙蓴送了其行出山門,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
湖畔大宗與邪魔修士勾結,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此事關係重大,須得和十二分玄知會一聲。畢竟一統大湖正道修士後,就得準備向外征伐邪魔修士,為震懾眾人,殺雞儆猴必須為之!
但分玄修士殺一個則少一個,如何殺,殺誰,趙蓴以為,至少三派的掌門是必然要除的!
風雪呼嘯的寒夜裡,後山煙霧飄渺的大殿殿門再啟,大湖修士沉浸了數百年的安定,在七藏派震天的號角聲中,豁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