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天空開始飄雪。
陰霾之下,大地蕭瑟極了,細密的雪子進一步弄得世界灰蒙蒙一片。
很快,雪子變化成雪花,它們再互相粘黏成為鵝毛大雪。
一天一夜的降雪弄得世界變了色彩,站在停工的采石場上,站在這荒廢數百年的的羅馬劇場廢墟的巨大石塊上,雷格拉夫張目遠眺,不遠處的波瓦蒂爾城陷入蒙蒙灰色裡,整個世界也僅有黑白灰三色。
空氣寒冷而有些潮濕,觸手可及之地都已附著一層半掌厚的濕粘積雪。
克蘭河依舊靜靜流淌著,河水早已冰冷刺骨。
好消息是整個世界有著平坦的北風,克蘭河與埃維納河都進入枯水期的極值,所以當運輸糧食的老埃裡克帶著空船返程,他們就不需要直麵嚴峻的水流衝刷,加之河道走向與北風利於船隊逆行。
雖然天氣惡劣,弄得人隻想待在安樂窩裡如棕熊般冬眠。
雷格拉夫停不下來,他必須利用好機會儘快得將買到的糧食運回香農,同時……掰著手指頭來算日子,聖誕節也近在眼前了。
教宗並沒有確定聖誕節的具體日期,各地基於自己的習慣,將冬至日約定俗成得當做聖誕節來過。
哪怕使用了八百多年的儒略曆,因為不可避免的計算不精又沒有調整,使得真正的冬至日與日曆已經不匹配,民眾聽從教士的安排,普通人無所謂日期如何,他們期待著聖誕節的彌撒活動。
哪怕天氣寒冷,各地村民都願意願意在聖誕節當日前往最近的修道院,還要早點趕到目的地,在聖誕節前夕的那個傍晚聆聽唱詩班歌唱聖歌。普通人在聆聽完聖歌,聽取教士的神聖宣講,直到前夕的彌撒活動結束,就可能摸黑趕回家。
因為這些平民並沒有財力在修道院附近租住房子,也怯於在嚴冬露宿,倒是準備一支火把照亮回家路,這點開支還是付得起的。
那些有財力的村民,就願意住在修道院專營了小旅館裡,實則就是一間小木屋,再花錢購買修道院提供的聖餐,這樣一直帶到聖誕節當日晚上的彌撒,在參與了最後的慶典,他們再心滿意足地離開。
因為波瓦蒂爾距離桑特太近了!
桑特伯國在羅馬大道附近修建了一些旅館,有的是教會經營,有的就是伯爵家族親自上手,他們直接服務於前往西班牙朝聖的信徒們。
聖雅閣朝聖之路,正因為任何來自北方的虔誠者優選阿基坦-阿斯圖裡亞斯大道這條前往西班牙的通道,伯爵家族與教會見有利可圖,就位絡繹不絕的朝聖者提供旅館服務,同時伯國的軍隊沿路巡視確保信徒的生命安全。
多年之前,往往有諾曼海盜偷襲這條濱海的朝聖路。
那些海盜都是丹麥人,他們往往一兩條長船突然竄出,尤其在清晨或黃昏出動,趁著光線暗淡殺人越貨再揚長而去。
伯爵蘭德裡對此疲於應對,到了後來伯爵乾脆在桑特、波爾多兩城修造一批臨時居所,兩城中間區域又修造原理大海一些的、有著木牆保護的軍事堡壘,這些設施都為朝聖者提供臨時庇護的方便。
那麼,收取一些報酬理所當然。但在說法上絕不是“報酬”“住房租金”之類的說法,而是用“供奉”來做描述。這種情況下桑特大主教為之背書,名曰所有供奉都是對教區的捐款,最後大主教與伯爵,兩人把交通線上的各種附加收益平分了。
如此蓋旅館的朝聖之路衍生文化不經意間流傳到波瓦蒂爾,畢竟這裡雖然不是桑特伯國的領地,阿基坦大道的主乾道從這裡過境,一批來自北方的虔誠信徒意欲朝聖,不可避免過境波瓦蒂爾。
利用交通線賺信徒一筆現金,伯爵伯納德很喜歡如此額外收入,值此內戰時期他更加需要現金!可惜,帝國的全麵動亂使得和平時期越來越繁忙的朝聖路……它沒有因為諾曼人愈演愈烈的襲擾變得蕭瑟,恰是因為大規模戰爭嚇得虔誠者們紛紛選擇延緩朝聖日期選擇。
波瓦蒂爾的外郭部分,一批像是穀倉的木屋被故意空置著,在必要的節日,它們就用作村民的臨時居所。
伯納德真是恨不得每個月都有一兩場節日,這樣附近村民就帶著錢糧前往大城參加彌撒,自己通過租賃房屋頻頻賺上一筆租金,罷了還能通過銷售食物、乾淨的水額外賺錢。
長期住在外郭的普通人,一樣能從大批外來者手裡賺取一批服務報酬,伯爵事後再從普通人手裡收取相應稅賦。
甚至!士兵在外郭城區那嘈雜的巷道巡邏,發現犯罪者立刻抓捕。隻有必要的時候才會將抓到的竊賊當眾絞死,一般情況下竊賊都成了伯爵的奴隸,發配其去伐木、采石,真是很賺的舉措。
恰是因為伯爵修造了很多木屋,貝孔和他的夥計們住在這樣的房舍裡。他們也很容易合理得租到一間房,以一些看似合理的名義來充當“密會基地”。
現在他們都已經撤離,所有兄弟帶著他們的戰馬、各色細軟,頭也不回得離開自己住了多年的木屋。他們哪怕是在麥西亞軍的山坡下營寨裡打地鋪,哪怕新做的窩棚寒冷漏風,被幸福感、期待感籠罩著的他們,也不想再折返回波瓦蒂爾了。
兄弟們在伯爵處始終是客居,大家從未被伯爵信任。
但在麥西亞軍營了,他們即是軍隊的一部分,更是地位較高的那些人。
他們搖身一變成為雷格拉夫的親信,作為親信自然為自己的主人做一位軍事服務以外的事情,實則,這些事也是為了他們自己。
幾天時間,貝孔等人自己掏腰包,騎著馬去附近村莊購買了一些白布,還拜托由當地騎士領騎士經營的印染作坊製作了一些黃布。
罷了他們再從波瓦蒂爾的外郭城處雇傭了一些農婦。
這些婦女精於裁縫,卻因為信仰原因一般不會拋頭露麵,她們的家庭會因為嚴冬而閒置下來,夫妻以及孩子們的勞動力得不到釋放,他們想要賺點外快求而不得。
貝孔等人在市井間待久了,他們以極為低廉的價格購買到一些裁縫服務。
很快,兄弟們換了一身行頭,他們穿戴上所謂麥西亞軍特色的罩袍,還給戰馬做了新的馬衣服。
袍子是通體白布的,布匹質感粗糙也耐磨,用作襯裡衣服是自討苦吃,用作罩袍再合適不過。袍子的前胸後背都縫著黃色布條,圖案構成碩大的“聖安德烈十字”。
連帶著馬衣也有大量的黃色條紋,證明著麥西亞軍隊的身份。
他們的行為實在給雷格拉夫提了個醒!
於是在雷格拉夫的授意下,既然自己人可以在波瓦蒂爾當地搞到大量的染色布匹,何不再出些錢來針對性得采買一番?
事情索性就由貝孔等人親自出麵,他們剛剛暫停搬運糧食的工作,就帶上麥西亞王撥出的糧食,以貨真價實的燕麥當做貨幣,直接從村民手裡購買清單上的物資。
白色等多種顏色粗布、麻繩、家禽羽毛、雞骨、羊油,以及奇奇怪怪的“商品”。普通農民並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富餘物資,但雷格拉夫索要的一些東西也令他們感覺過於奇怪。
麥西亞-薩克森軍隊作為客軍,他們來波瓦蒂爾已經有些日子。有關這些軍隊裡存在一批諾曼人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百聞不如一見的諾曼人龍頭戰船在河麵漂行很多人也都看到了,附近村民非常忌憚這些家夥,不過由黑褐色頭發的貝孔等人出麵,村民得了糧食後高高興興得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務,還欣然拿出那些他們看來就不算是商品的東西。
雷格拉夫要雞骨和羽毛乾什麼?
自然是為戰爭儲備箭矢。
若是為了箭矢飛行穩定,在箭尾處隨便捆上一圈小羽毛也能湊合。用天然中空的雞腿骨,即可快速製作成套筒式箭簇。如此箭矢都是那些隨行的持弓獵戶在做,所造箭矢用於戰爭恐怕難堪大任,用來狩獵再合適不過了。
雷格拉夫倒是想複刻父王的羅斯軍隊,奈何自己太貧窮了,首要一點正是自己嚴重缺乏鐵器,且新的鐵器也不是短時間能大量搞到的。
不過……這不意味著正在抓緊時刻擴軍的麥西亞軍,就隻能完全押寶於長矛旗隊的刺蝟陣橫衝直撞。
雷格拉夫那羅斯式的腦袋,還是希望擁有更多的遠程武器。
實則早在香農招兵之際,他已經發現當地村民在牧羊的時候,會用投石索打一些霰彈化小石子或乾硬土坷垃,這樣即可遠程控製脫離大部隊的綿羊,將之驅趕回羊群。
傳說,大衛就是用投石索一彈擊穿了歌利亞的腦袋。
投石索本來也是西歐民間廣泛使用的一種“玩具”。
隻可惜隨著軍隊的甲胄越來越厚實,投石索打石頭,能打死打傷有甲敵人純屬運氣,雖然騷擾敵人軍陣或有效果,它遠不及弓箭和標槍來得有效。
甚至如今在諸如波瓦蒂爾伯爵等西歐大貴族看來,弓箭的效果也變得聊勝於無,勝利的關鍵演變成了重騎兵衝鋒,這幾乎成了路徑依賴。
貧窮指揮官首選的一種廉價遠程武器,就是投石索了。不過到了雷格拉夫手裡,新造的投石索將變得凶殘!
砍伐的榆木順著紋理繼續切削,在切成約莫一人高的木棍後進行精細加工。有人懷疑國王是要製作一些標槍,來彌補軍隊遠程武器方麵的劣勢。這些聰明人猜對了一半。
一千餘名聯軍戰士不可能在完成初步運輸糧食的工作就閒著,哪怕斷斷續續下了三天雪,一千多男人湊在一起總想著找點樂子。
留下來的諾曼戰士與貝孔等傳統法蘭克小貴族湊在一起,就把手斧充當玩具,針對一個榆木疙瘩扔斧頭玩,謂之為“Frankie”。此乃飛斧,是法蘭克的特色,也是法蘭克的本意。
而到了布魯諾和他的薩克森人這裡,飛斧就成了扔飛刀,當然這也是薩克森的本意。
對木靶射箭一樣是樂子之一,不過隨軍的那些索羅涅楓丹村的獵戶,是帶著短矛和弓箭直接進入森林,趁著降雪後的機會偷襲饑餓覓食的野鹿,每次進山都能帶回一些獵物。
雷格拉夫無意參與奇奇怪怪的活動,來自香農、阿瓦內村的民兵,他們用繩子製作投石索,對著冰冷的克蘭河打水漂的娛樂引起他的注意,使得他快速擺弄出更強勁的飄杆投石索。
突然,凡是那些在河畔玩投石索比誰打的水漂數量更多的民兵,被雷格拉夫召集在自己麵前。
被麥西亞王本人召見,民兵們並沒有受寵若驚。過去訓練的時候,年輕的國王始終監督著,未來也一定是並肩作戰。
以村民們對國王的了解,凡是如此大規模的召見,對大家而言肯定有好事。
風雪已停,雷格拉夫就在河畔的空曠處同時召見了二十多人。
他的舉動引得數百人圍觀,大家樂樂嗬嗬地看著站成兩排的、分屬不同百人隊的鄉親們。
的確,一旦上了戰場,兩支旗隊的戰士們因為是同鄉朋友彼此往往沾親帶故,他們同仇敵愾一事令人信服。
雷格拉夫昂著下巴審視他們一番,此刻,貝孔等人在站在一邊探著腦袋圍觀。貝孔倒是知道自己的君主今日突擊命人製作了一些木杆,看那架勢是要製作一些標槍——畢竟用作短矛它也太短了。
難得的熱鬨,貝孔也不可免俗得前來一探究竟。
雷格拉夫看看四周,他背著手心裡是很樂意儘可能多的戰士前來圍觀。
他突然問道:“今天把你們喊來隻為了一件事。聽說你們都善於擺弄投石索?”
罷了,排好隊的民兵們異口同聲說是。
“很好!但願在明年的戰場上,你們可以用投石索打斷勃艮第人的膝蓋骨。”
聽得,民兵們猛地一怔,又相視樂了。
雷格拉夫再倡言道:“但是!僅僅是投石索還是不夠的!我需要安置一些特彆的勇士,在廝殺之前,他們將首先用投石索狠狠把敵人打一頓。想想看,首先被一大堆石頭砸得腦袋發懵,之後你們再用長矛戳死他們,我看這易如反掌。”
民兵們從未想到這個,圍觀的民兵旗隊長保羅,他從人群中擠到前麵。此事人群的聒噪告一段落,他聽到了雷格拉夫有關投石索的描述。
此刻,雷格拉夫的眼角也注意到這麼一位躍躍欲試的旗隊長。
他擺擺手:“保羅,你來!”
聞訊,保羅急忙竄過來,以右拳拍打一下胸膛:“大王!請您吩咐。”
“我發現這裡有你旗隊的兵,也發現他們在擺弄投石索。很好!現在我給你一項特彆的任務。”
“請講。”
“從你的旗隊裡挑選一支百人隊,我將令他們裝備一種新的武器。”
“遵命!”話是如此,保羅的臉上寫著抑製不住的狐疑。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的疑惑。”雷格拉夫笑著眯眼道:“這些天你也知道,我讓你的部下製作了一些木棍。我聽說很多人以為我在製作標槍,實則不然。”
“那是什麼?”
“其實就是棍子。隻不過,我要你把投石索安在上麵!而且,新的投石索網兜要更大,要能裝上更大的石塊。小石頭砸過來難以傷人,若是大些的石頭砸下來,縱使勃艮第人有鐵皮盔。哈哈!頭盔給他砸癟,頭骨都給他砸爛!”
“遵命!我立刻差人製作。”
保羅將信將疑地領命,以他的智慧其實是需要一些時間來理解的。
既然大王又令,自己帶著戰士們按照國王命令去做就好。再說,國王信誓旦旦得說,完成這種木杆投石索,軍隊戰鬥力將大大提高,變相得鄉親民在戰場上的傷亡概率也降低了。
起初人們多認為雷格拉夫在下令製作一批標槍,就現在的場麵來看,某種意義上飄杆投石索就是可以當做標槍來用。
木棍的一頭安裝有著更大網兜的投石索,另一頭可以安裝套筒式的矛頭。矛頭是鐵做的,它因為足夠沉重還能充當飄杆的配重頭。
飄杆投石索是成本極低的武器,所需材料就隻有一根堅硬棍子、兩條麻繩、一個皮兜,卻能將兩個拳頭大的石塊扔到一箭之地外,也就是獵戶用短木弓拋射輕箭之極限,約莫一百米前後。
製作飄杆的材料到處都是,作為彈丸的石塊更是唾手可得。
如羅斯軍那樣廣泛裝備扭力彈弓、扭力投石機,此乃高技術力的武器且成本居高不下,雷格拉夫倒是可以用現有材料,在一個月內就令聯軍的每一名戰士人手一支飄杆投石索。
這種武器砸石頭,完全不要奢望它的精度,不過它將密集使用,靠著足夠的數量,首先將集結的敵人砸得滿頭大包。說不定一通亂砸後一些敵人就直接砸暈了,它一旦廣泛裝備,實在是對麥西亞-薩克森聯軍嚴重匱乏弓弩手的補充。
關鍵是,它幾乎無成本。
如果硬要說成本,那也是波瓦蒂爾伯爵來出資的。聯軍這些日子一直在掠奪本地的榆樹資源,木質堅硬的榆木用來做什麼,波瓦蒂爾伯爵並不關心,他早已承諾,有關雷格拉夫對本地木材、野獸、石料的掠奪,伯爵完全是默許的態度。
或者說現在的伯爵更關心另一件事——已經開始有附近村民離開家鄉前來大城市租房子了。
這正是伯爵的雞賊坐在,伯納德希望在雷格拉夫帶兵離開後,聯軍空下來的營房被立刻為他改造為民居。他目光放得長遠些,內戰應該快結束了,日後自己作為勝利者一方將迎來“聖雅閣朝聖路”的複興,屆時更多的虔誠者要住宿,那麼雷格拉夫現在的營地將成為自己未來的旅館。
因為伯爵已經發現在,現在的麥西亞-薩克森軍營,已經恍若采石場山坡下突然形成了一座有小碼頭的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