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你叛變了,結果你又成了你朋友的囚徒。”菲斯克攥著韁繩,言語間多有諷刺。
吉爾伯特已不想再說什麼,他回恢複了自由身,坐於馬上隨著羅斯騎兵向著河畔大營緩步趕去。
“怎麼不說話了?”
“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麼?”吉爾伯特其實還是有很多話想說,“我想勸說我的人退出戰場,有人僭越了我的權力。讓我的計劃全盤落空。”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你難道不是法蘭克國王的女婿?”
“算了吧,我現在不承認是他的女婿了。”罷了,吉爾伯特又沉默下來。
此刻伯爵艾伯哈特與大主教哈特加都被繩捆索綁,戰敗的貴族喪失一切鬥誌,艾伯哈特不想反抗求死,隻求在真正見到羅斯王後請他殺了自己。在死之前,也想和羅斯王聊聊。
至於大主教哈特加,這位老家夥並不怕死,他趴在馬背上滿腦子的不甘心。自己像是待宰的肥豬被捆住,就怕自己被野蠻人當做祭祀邪神的祭品,那種恥辱感遠超對死的恐懼。
哈特加,願意做一個殉道者。
馬蹄踏在滿是死屍的戰場,放眼望去儘是被血染紅全身的死者,大量戰死者身上插著箭矢,多來自家禽飛羽製作的棕黃色箭羽密密麻麻,好似一片亟待收割的麥田。
哪些是自己的人,哪些是於利希高的兵,吉爾伯特現在無法分辨,目睹遍地死屍的場景,除了感慨這些本覺得不堪大用的民兵如此勇敢,他也覺得自己的兵全軍覆沒了。
“早知如此我何必參加戰爭?”事已至此吉爾伯特死了心,他幾乎孑然一身了,幸好自己做出了理性的選擇——和羅斯人結盟。
戰爭成了這個樣子,羅斯騎兵早已見怪不怪。他們暫且不下馬收攏箭矢,而是緊跟在大將身邊回營述職。
他們也見到一隊又一隊的戰士已經在打掃戰場。
戰士扛著繳獲的矛等武器,推搡著手無寸鐵的俘虜向大營方向挪動,定睛一看那些戰俘的數量還不少。
至於騎兵手裡就剩下一小撮高貴的俘虜,他們持續追殺最終趕在太陽落山前,將逃遁的敵人全部消滅。
卻說那些披著最重裝甲的戰士,當奮勇殺敵結束,他們陸續就在戰場上坐下來休息一番,罷了互相幫助得卸下這身滿是血汙的板甲。
戰士燥熱得緊著擔心,他們渾身冒熱氣,夕陽下顯得極其怪異。
勝利輕而易舉,而羅斯軍的損失微乎其微。
至於損失,隻有不足二十人在矮牆對刺中陣亡。陣亡者都太倒黴了,法蘭克人的各種尖銳武器都是刺中了他們脖子處,強大的力量可以洞穿鎖子甲遮麵,那是羅斯戰士防禦薄弱處。
傷者多是手臂受傷,也有一批戰士在敵人的箭矢拋射下受了有限的皮外傷。
拉格納的丹麥兵在側翼隔著路障與法蘭克民兵對刺,依靠這路障與盾牆,丹麥軍扼守防線,奈何他們防具質量不佳,在此決戰中傷亡超過百人。
至於突然殺出的羅斯重甲狂戰士,他們是一群鋼鐵戰熊,當戰鬥結束無一陣亡,至於受傷多是崴了腳之類損傷。
打出極端的交換比留裡克見怪不怪了,而這樣的戰鬥再一次震驚了拉格納與眾丹麥戰士。
戰場與大營內到處的休息的戰士,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鐵鏽味,河水變得殷紅。
留裡克依舊屹立在矮牆上,這臨時快速拚裝的籬笆矮牆令大軍在戰時占儘有事,敵人僅有個彆戰士完成突破。可以說這道防線的確固若金湯。
越來越多的戰俘垂頭喪氣得被驅趕進大營。留裡克很滿意地看著這一幕幕,雖然止殺令下晚了,能看到戰士抓了目測至少五百名俘虜,也算是不錯的繳獲。
從這群武裝農民手裡絕對搞不到什麼好的財物,最後值錢的就是這群民兵本身。
戰俘作為奴隸,千裡迢迢運會羅斯老家不現實。如果哪一方可以花錢將之贖買,這再好不過。在這裡留裡克希望得到的不是錢財,而是黃澄澄的麥子。
隻要大軍軍糧充足,戰士的戰鬥力就永遠得到保障,才有繼續戰爭掠奪金銀的機會。
誰會出錢買下這些戰俘?也許,搬家到尼德蘭的亨利拿騷或者弗蘭德斯伯爵很樂意。
留裡克不願在這些俘虜身上浪費糧食。
俘虜陸續押解至大營內,其中不乏一些輕傷者。他們縮成一團垂頭喪氣,似乎等待著被殺的命運。
在把戰俘賣掉之前,至少要確保他們不餓死,而且這些俘虜短時間內還需把滿地的屍體清理掉。
背對夕陽,騎兵回到摩澤爾河畔,菲斯克下馬後立刻見到了自己的王。
“大王,我們輕鬆取勝。”他抱著頭盔高調說道。
“的確,我們贏得輕鬆。騎兵毫無損失吧?”留裡克問。
“承蒙您的指揮,還有諸神祝福。我軍沒有陣亡,也許會有一些無關緊要的受傷。”
留裡克點點頭:“步兵這邊的傷亡也很微弱。你既然來了,就先去休息吧
。戰馬想必都累了,全體牽到河飲水,再飼喂糧食補充體力。”
“遵命。不過……”
“如何?”
菲斯克繼續笑嘻嘻:“我給您帶來了幾位高貴的戰俘。”
“高貴戰俘?莫非是這支法蘭克軍隊的指揮官?你……是把那個列日大主教抓過來了?”
“是的。如果那個老頭子沒有說謊。”
“太好了。”留裡克一拍大腿,身上的慵懶感蕩然無存。“把俘虜拎過來!我要看看這個男人。”
“除此外。還有那個吉爾伯特,以及另外一個大概是伯爵的貴族。”
“還有意外收獲?那個貴族,說不定就是於利希高伯爵。”
菲斯克想了想:“似乎就是這個詞。於利希高,應該就是他。”
大量戰士仍在打掃戰場,拉格納隻留下少量人員照看自己的傷兵、收殮己方的陣亡者,他自己則帶著兄弟們進入戰場尋找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雖說已有心理準備,真的發現敵人貧窮不堪,丹麥人就隻好罵罵咧咧得將找到的斧頭儘數收集起來以便自用。
留裡克召集一些士兵充當自己的儀仗,想到敵方指揮官身份地位較高,自己若穿著樸素的戰裝召見之太掉國王的顏麵。
他換了一身衣服,尤其將黃金桂冠戴好。
那些衛兵們也都在頭盔插上碩大的羽毛,並紛紛在肩頭掛上鬥篷。留裡克背靠大帳,衛兵在其麵前站成兩排。一些先回來的旗隊長乃至百夫長也被拉過來充場子,特彆注意的是這些戰士都參與到最後的出營廝殺,他們衣服沾染敵人的血,現在不需任何清理,就以浴血廝殺後的樣子示人。
留裡克等了一陣子,在一眾下馬騎兵的推搡下,捆住雙手的於利希高伯爵艾伯哈特,以及大主教哈特加,乃至一小撮僥幸未被殺的下級教士,他們飽嘗無儘恥辱與恐懼進入那一萬名戰士都不能撼動的矮牆內,見識到了羅斯軍大營的麵貌。
乃至,看到了羅斯王本人的臉。
與這兩位勳貴不同的事,吉爾伯特完全恢複自由身,他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羅斯營地,繼續以朋友的身份走至羅斯王的身邊。
“你。”留裡克瞥了這小子一眼:“讓你去遊說,看起來自己又成了俘虜。你的民兵戰敗了,可不要怪我。”
“尊貴的羅斯王,這一切可能就是命運吧。不過……”吉爾伯特深歎一聲,又小聲嘀咕:“我看到還有很多俘虜,您似乎並不願意立刻處決他們。說不定其中就有我拉蒙高的人,也許……”
“此事再議。”留裡克擺擺手,轉臉凝視另兩位已經坐在地方的所謂高貴俘虜:“我要審問一番。”
留裡克走上前俯下身,如巨熊看螻蟻一般,以拉丁語自報身份,算是給戰俘一個體麵。罷了再問:“該告訴我你們的身份了。”
一位腦袋禿頂的教士瞪著雙眼斥責:“你?果然你就是羅斯王?來自北方的怪物,殺戮無度的惡魔!”
“教士。你咒罵我,是希望我拔劍立刻刺殺你媽?”
“來吧!殺了我吧。魔鬼!我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信仰。”
“你呀。”留裡克本已握緊劍柄,他的右手慢慢鬆開:“你的朋友北方聖人埃斯基爾可你比聰明多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列日大主教哈特加。”
“既然你知道。尊貴的我落在你手裡,你不立刻殺了我,意欲何為?”
留裡克搖搖頭,與哈特加的第一感覺非常糟糕,仿佛這就是個有誌做殉道者的糟老頭子,若是簡單一劍刺死反倒成全此人的偉大了。
他看向另一位垂頭喪氣的貴族:“如果那些情報正確,你是艾伯哈特,於利希高伯爵?”
“正是我。羅斯王啊。”艾伯哈特抬起頭:“你的惡名人儘皆知,襲擊亞琛的惡人就是你,謀害帝國公主的惡人還是你。你們,甚至褻瀆了查理曼的聖墓。”
“查理曼的墓?不過是從那裡搬走了一些青銅像而已,真要破壞,我的人會毀掉那尊石棺。你們的查理曼對著北方人殺戮無度,現在隻是我帶領北方人反擊而已。這都是遙遠的事了。”留裡克指正道:“至於有人說我下令謀害了你們的公主,這是無稽之談。”
留裡克拍拍手,一位穿著素白罩袍的女子從國王大帳中緩緩走來。
當她亮出自己的臉,熟悉感浮現心頭。
“這不可能。吉斯拉公主已經死了!”大主教哈特加高呼道。
“不。我沒有死。papa,我認得你,一如你認得我。”來自少女的說法完全證實了吉斯拉公主健在,因為她就是公主本人。
在過去的日子,大主教哈特加與亞琛大主教關係縝密,他時常進入亞琛,也就與公主們有著一些關係。
基於這樣的關係留裡克自詡要在必要時間利用一下,吉斯拉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她被要求站在一邊,留裡克向前一步走繼續俯視:“你們的公主依舊是純潔的,不過她已經背叛了你們的信仰,這樣想的話某種意義她已經不潔,和死了也差不多。”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主教三觀炸裂,他一邊聽著羅斯王的描述,一邊也注意到那少女雙手扒開自己的劉海露出額頭上的符文印記。
“大主教!感謝你自己高貴的身份吧。你想做殉道者嗎?我偏不從你。你是一位高貴的戰俘,聽說你是堅決的主戰派,本意是計劃消滅我們在拿騷的勢力,罷了再去攻擊路德維希的人。我不會留你,我未來會把你送到那個大巴伐利亞公爵手裡。路德維希想必會出一大筆錢買下高貴的你。”
“你!尊貴的我豈能當做商品?”
“這就由不得你了。”罷了留裡克再告知另一邊的於利希高伯爵:“你也會有如此命運。我不相信大主教會統禦軍隊,那麼誰是這支軍隊的指揮?是你吧。”
“就是我。尊貴的於利希高伯爵,我是名字是艾伯哈特。羅斯王!我終於見到了你,你應該慶幸我率領的是一萬兩千名農夫,如果他們是真正的法蘭克精銳,現在被捆起來坐在地上的就是你。”伯爵呲著牙麵目猙獰,言語間充斥著對戰敗的遺憾和不乾。
“可你們的騎兵也發動了進攻。他們很勇敢,可惜打得不好。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弄到一萬名農夫,他們都死了。哦不,可能還有數百名乃至一千名活了下來。我是仁慈的,不會對這些戰俘趕儘殺絕,倒是他們會變賣為奴。”
“這也算仁慈?被你們諾曼人擄為奴隸,還不如殺了他們。”
“你啊。看起來非常年老。為何不能向吉爾伯特一般人情局麵與我們結盟呢?我畢竟是接受路德維希的邀請,從遙遠的世界帶兵趕來為他打仗。你們效忠的洛泰爾會戰敗,所有貴族都該為未來著想。至於你。朋友,你似乎太老了,老得已經無法識時務。”留裡克有感而發,不由多了些口舌
“年輕人,你的拉丁語很不錯。可惜神聖的語言從你們野蠻人嘴裡說出,這是對神聖的褻瀆。”
“文明?如果我真的野蠻,你的頭蓋骨將作為酒杯。而我!念及你是一位法蘭克的高級貴族,我不殺你也不虐待你,你被俘期間將被好吃好喝軟禁著。最後,將由路德維希決定你的結局。除非,你宣布背叛你們的皇帝洛泰爾。”
“永遠不!”艾伯哈特喊得聲嘶力竭,罷了又對著留裡克的靴子使勁吐口水。
“好言相勸你不聽,看來你真是個忠臣。”罷了,留裡克便下令將這兩位戰俘看押起來,當夜繼續審訊,隻是他自己沒必要再參與其中。
兩人被像是拖曳牲口一般直接拉走,吉爾伯特看著他們的遭遇心情低落。他已經顧不得那兩位,礙於很有還活著的俘虜陸續送回大營,他繼續向羅斯王建議。“尊貴的王,事到如今我仍想領回我拉蒙高的民兵。”
“可你遊說不利,你沒有資格。”
“那是於利希高伯爵阻撓,如果我可以真正見到我的軍隊,兩千名戰士也就撤離戰場了。再說,我的隨從都被那個家夥偷襲殺死,我自己又成了俘虜,這並不是我不努力。”
“代價呢?”留裡克不聽此人找理由,他繃起臉質問道。
“這……”
“也罷。念及你提供了很多關鍵性情報,與我結盟表現的也比較痛快。你贖回一個戰俘,就給我二百磅麥子,你可以用明年的收成抵償,帶著糧食運抵萊茵河口我們羅斯人的城市。”
二百羅馬磅的重量接近於一個成年男子體重,吉爾伯特頭腦飛速思考,估計付出這樣的代價完全在自己接受範圍內。因為一個被解救的男丁,他耕種一頃地繳納的領主十一稅,稅賦就近似於二百羅馬磅的糧食了。
換言之,羅斯王是向自己索要一年期的稅收權。
那麼,誰是拉蒙高領地的民兵?吉爾伯特現在享有主動權,他站在越聚越多的戰俘麵前,指認誰是那就是了。
留裡克許其立刻指認自己的人,吉爾伯特和他有限的隨從上下其手,非常離譜得到處指認,剛剛押運回來的戰俘被立刻指認為“拉蒙高民兵”。
“如果他們真有一萬兵,你的拉蒙高民兵就隻有兩千。按照比例也不可能這裡的俘虜都是你的人。”留裡克被這小子的雞賊氣到了,奈何自己已有聲明,就隻能看著吉爾伯特到處認領了。
真正的拉蒙高民兵按照比例而言活下來的的確很少,損失一年十一稅可以接受,若是連耕田的壯勞力不明白成了諾曼人的奴隸,自己相當於每一年都在遭遇經濟損失。
到底有多少戰俘,被抓的民兵已超過一千人,這個數字仍在攀升。
吉爾伯特不要看似沒得救的傷者,至於身體健全的,哪怕此人說的是盧森堡本地口音的法蘭克語,也算是拉蒙高民兵。
屬於他的貴族騎兵大規模陣亡,整個拉蒙高地區無意要遭遇一場人事大洗牌。騎士們的兒子會陸續繼任其戰死父親的爵位,然那些有身份地位的扈從們死了也就死了。民兵也多從騎士領抽掉,若不給那些繼任爵位的新一代騎士一些新領民,隻怕就不要指望未來這群騎士老實給自己打仗了。
吉爾伯特必須從多方麵考慮這些事,既然羅斯王給了自己一個恢
複實力的機會,且羅斯王還沒有食言的意思,自覺能討到便宜的他立誌將所有戰俘收歸自己的陣營。
這樣的仁慈舉措對戰俘而言也是好的,至少拉蒙高伯爵大人是真正的法蘭克貴族。
大清早,龐大軍隊向河畔的羅斯軍大營衝擊。
傍晚時分,大軍儘化作矮牆外密密麻麻的屍體,以及矮牆內坐成一團的多達一千五百名戰俘。
這就是最終數量,法蘭克軍的幸存率僅有八分之一,幸存者的身份也因為羅斯王向吉爾伯特做出了讓步,俘虜搖身一變成了友軍。
作為代價,吉爾伯特將支付所有戰俘的贖身費,在戰俘未運抵拉蒙高之前,所有人員的夥食、住宿開銷全部記賬,令要計算以長船運輸俘虜的費用,船費也要記在吉爾伯特的頭上。
如此以來留裡克大手一揮,贖身費增加兩倍,每個戰俘最終需要支付六百磅糧食的贖身費,一千五百名戰俘就需要九十萬磅的麥子。
即便如此,放在吉爾伯特的肩頭仍不是致命的負擔,隻是未來幾年要咬牙過苦日子罷了。但從長遠角度而言,有羅斯王從中調停,自己和弗蘭德斯伯國可以順利談判,為了自己得到久違安寧,他願意對弗蘭德斯做一些讓步。
最重要的是,諾曼人針對自己封地的襲擊烈度將降低,哪怕有襲擊也都是不受控的小型海賊集團的偷襲,再沒有像是羅斯大軍打滅國之戰的襲擊了。
接受這一切很苦澀,那也比徹底崩潰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