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波洛茨克堡壘至裡加海灣,即便船隻在尚未凍結的西德維納河上漂行,最終漂到裡加想必也要消耗六到七天的時間。
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份,持續的降雪令住在廣大區域的人們慵懶而無聊。
裡加城市中的丹麥社區,人們一如在老家那般,在儲備好過冬的各種食物後就開始蟄居在家。
因為從十一月中下旬開始,西德維納河入海口的冰層將變得可以供人徒步行走,海灣也將快速凍結,可能一場暴風雪後人們即可在冰層上自由移動。
生產生活幾乎就此暫停,本地的拉脫維亞部族民眾與丹麥移民,很願意待在家裡等待春季。
隨著大河流淩結束,生活才能繼續。所以從維捷布斯克堡壘逃出來的丹麥商人,他們不敢在新波洛茨克堡逗留,將戰爭警報告知駐軍後已經是仁至義儘,至於當地人是撤是守全憑他們的意思。
逃脫戰爭的商人佩服那些守城者的勇氣,斟酌一番後,大家不得不重新確定自己的立場。
“和斯摩棱斯克的首領戰鬥?我們是商人,得活著把錢賺了。我們冒這河流凍結也要回到裡加,把消息告知首領,一切就由他來定奪……至於參戰,再看看情況。”逃亡商人無法確定自己的首領斯特坎德會組織兄弟出兵。
隻怕真正的情況是他會礙於與羅斯王的情誼主動出兵,卻不能說服廣大民眾跟著自己去乾。
至於那些拉脫維亞人就更不能指望了。那群家夥在絕大多數時候將防衛都外包給了僑居的丹麥人,他們甚至不願意為自己的家園打仗,以為提供財物、女人就能買到一切,就遑論為受難的羅斯人打仗了。
除非……那位掌握海軍的羅斯人伯爵能知曉消息並組織他們羅斯人進軍。
一條長船冒著風雪繼續漂行,大部分槳葉收回,唯有兩支槳充當方向舵。
人們裹上蜷縮成一團,皮帽遮蓋整個頭基本僅露出雙眼。他們一動不動,身上都落了一層雪。
好似死寂了的船隻撥開碎冰,在白雪皚皚的世界中與墨色河道中逐漸抵達了他們的出發地——裡加。
此時,地勢舒緩的濱海濱河之地整齊擺放著大量船隻,即便是拉脫維亞漁民也將船推上岸,避免凍結後膨脹的海平傷害自己賴以為生的工具。
直到西德維納河在流淩之後河道真正疏通,船隻才會退下岸。漁業工作已完全暫停,寶石和皮革貿易更是提前終止。
現在,裡加的各色商人手裡囤積著大量的琥珀、蜜蠟,以及其他的寶石品類。
甚至,是足以魚目混珠的彩色玻璃,此物的數量最多,由於本地人都已清楚這些難以稱之為寶石的
“羅斯寶石”的緣由,銷售的價格自然談不上高。除非將彩色、透明玻璃珠子賣到更為南方的保加利亞、羅馬不懂行的人賺上一筆,就隻能薄利多銷了。
輸送這些玻璃珠子的不是彆人,正是有著偉大探險家之稱的斯普尤特。
也恰是他的
“波羅的海執法船隊”可以充當運輸船的供能,帶著一眾兄弟離開薩列馬島,就近在裡加過冬。
今冬,他帶著兒子乘坐武裝貨船漂至港口,他們無謂風雪,船隻抵達近岸處便拋下鐵矛,大夥兒帶著貨物釋放小船全部登陸。
有人會質疑,難道把大船晾在海水中,凍結的海冰豈不會毀了它?絕不可能!
登陸的斯普尤特一夥兒二百多人,陸續搬下過冬給養後,紛紛抵達此地已經興建完畢的羅斯商鋪。
好歹斯普尤特是國王冊封的伯爵,比起薩列馬島的環境,裡加城市一切都更為優越。
遂站在本地拉脫維亞族人的立場上,羅斯人與那些丹麥人沒啥區彆,是新一批來此定居的瓦良格人。
有彆於丹麥的重商,羅斯人不但注重商人更加好戰。他們是整片海洋的霸主,斯普尤特其人是本片海域的伯爵,被羅斯王賜予了先斬後奏的權力。
千萬不要招惹這種角色,恰是與他一起辦事,大家都能暢快地喝酒吃肉。
裡加的羅斯商鋪、或曰薩列馬伯國的伯爵新居所實在842年即今年夏季建設完畢,新的羅斯移民社區也應運而生。
曾被各路部族流放的臥龍鳳雛一改他們海盜的身份,而凶悍狡猾心性不改,若非有斯普尤特父子管理者定然要鬨出一些亂子。
在裡加,基本的習慣法依舊被奉行著。盜竊者斬斷手指,欺辱同族者遭遇體罰再流放,惡性作亂者斬首……在法理上,裡加這座城市歸入羅斯王國,斯普尤特本人充當起城主。
他無力將城市管得麵麵俱到,現實正是一切照舊,城裡的大商人、丹麥社區傭兵頭子、附近村莊的首領,他們依舊掌握著權勢。
隨著羅斯勢力參與到貿易中,來自羅斯的各種商品開始傾銷,再加上收取必要的貢品,斯普尤特在這裡一直穩賺不賠。
人數最多的拉脫維亞部族並沒有虧,交出貢品買來的是更強勁的羅斯軍隊的安全保護。
消息向周圍區域占領,在過去的842年溫暖區,臨近是瑟隆部族、立窩尼亞部族,紛紛派出運貨商人前往裡加,賣貨是目的之一,打探情報才是最大目的。
當這兩個部族獲悉裡加的繁榮依舊、羅斯征服者沒有做盤剝之能事,他們安了心,也在這個冬季不得不考慮自己在新時代的立場。
計劃在裡加過冬的羅斯人,就與隔壁而居的丹麥族裔兄弟們高談闊論共襄盛舉。
斯普尤特與斯特坎德把酒言歡,他們的兒子也互稱兄弟。羅斯旗幟在此高調飄揚,它意味著裡加完全成為羅斯的城市,更是向一河之隔的瑟米加利亞人宣示自己的存在。
是一種挑釁,更是一種戰爭威脅。因為就在這大雪紛飛的日子,聚在一起的斯普尤特、斯特坎德兩人,乃至他們的夥計們,因為吹牛吹得太過火,似乎真的需要打一仗來證明誰才是真正的戰士。
雙方斷不會內戰,甚至赤膊在雪中摔跤也不至於。至多玩一番在北歐尤其是丹麥頗為流行的
“搶陶罐”這種原始版橄欖球的遊戲。雙方真正在策劃的是一種可能性:我們主動去襲擊瑟米加利亞人的領地。
主動進攻河對岸的人們?本地的拉脫維亞人不願冒這個險,長久以來他們做防守之勢,指望客居的丹麥人幫自己擺平威脅。
當然,這就要支付這群北方傭兵更多的錢財物資,避免他們跟著願花重金是瑟米加利亞人跑了。
隨著裡加徹底被羅斯擁有,本地居民的這種顧慮蕩然無存。因為,羅斯軍隊做傭兵去打仗,可不是阿貓阿狗能花錢請得動的。
除非羅斯軍隊判定未來作戰有大利可圖。在這裡的斯普尤特動了這種心思。
他們就在溫暖屋舍裡探討著極為現實而露骨的戰爭話題。斯普尤特痛飲的不是彆的,實在就是珍饈的葡萄酒。
終於他如何弄到的,也令在場的諸位訝異——是貨真價值的拿騷產葡萄酒。
無他,從法蘭克歸來的船隊帶著奇詭的戰利品較為低調的返航,軍隊主力仍舊駐紮在萊茵河口,指揮軍隊作戰的藍狐帶著小型船隊才抵達薩列馬島不久,卸下少量貨物就又全速向都城進發了。
此事實在給了斯普尤特巨大的震撼。以他這位叱吒海洋二十年的老家夥看來,遠征軍就是取得了大勝,法蘭克都城地定然被洗劫一空,還因為意欲擴大戰爭肆意搶掠,軍隊主力根本不願意回來。
這很好理解,畢竟出征的儘是流淌著老羅斯血脈的新老狠人,簡單的戰利品已經無法滿足。
斯普尤特實在心裡癢癢呐!隻好要來一桶葡萄酒來裡加了……
“如果,我們主動出兵掠奪他們的糧食、皮革、人口豈不是能打發一筆財?羅斯王很需要奴隸為他的礦山增添一群兩條腿的牛馬。”斯特坎德不覺得這位老夥計喝醉了,他得以暢飲葡萄酒,沉醉於它獨特的甜味與酒味,趁著酒勁訴說起自己對瑟米加利亞人的認知……斯特坎德說了一大通,也不知眼前的兄弟聽進去了沒有,觀其顫動的眼神,大抵是動了心思。
“你能召集多少兄弟?”突然,斯普尤特問道。
“啊?難不成你明年春季就打算動手?”
“完全可以。而我……能召集三百個凶悍的兄弟。你們丹麥人能如何?”
“這……至多二百人吧。如果從本地拉脫維亞人處招來一些勇士。”
“勇士?”斯普尤特不禁笑出聲,捋著胡須大放厥詞:“他們也配?甚至不懂得打群架。”
“也看也是。那就讓他們多拿出糧食來,助我們打仗。我也看出來了……”斯普尤特頓頓氣,真誠看著兄弟的眼:“他們就是慫。我們丹麥人和他們在一起,怎麼搞得好琥珀貿易?之前河上遊的波洛茨克人霸者河道,向沿途的商人收取好處費。那些拉脫維亞商人有意賣琥珀,明明自己遭遇不公的盤剝不敢反抗,每一次都得跟著我們丹麥商隊一同行動,真不知道誰是主誰是客。”
“嘿嘿,當然我們是主。現在,我!”斯普尤特使勁敲打一番胸膛:“我就是這裡的主人!是你們都該尊重的首領。”
“這倒也是。”再喝上一杯酒,已經胡須花白的斯特坎德不禁想到未來:“我還能記得我的丹麥出生。但是我的兒子、孫子,乃至後裔們。隻怕他們隻會記得自己是羅斯人了。”
“你有些遺憾嗎?”
“無所謂。羅斯王得到諸神庇佑,我們整個社區效忠羅斯,自然也得到諸神庇佑。”
“對!”斯普尤特一拍大腿:“這就需要我們斬殺一些敵人血祭奧丁,向諸神證明自己的勇氣。”
“順手……也是掠奪羅斯急需的挖礦奴隸。”推杯換盞間兩人喝醉了,連帶著他們的兒子與朋友們一樣喝得神魂顛倒。
所以瑟米加利亞何罪之有?有罪。罪就罪在他們存在於羅斯王國控製區的邊緣,但沒有遣使臣服。
因其不臣,並對羅斯的附庸未來有動武的趨勢,與其被動應對襲擊,那還不如提前動手打服。
不過裡加的羅斯人與丹麥人不必提前練兵,各路人本就是海上豪傑,拿起劍盾迅速即可集結成一支數百人的維京軍隊。
積雪掩蓋了殺意,裡加似乎依舊平靜。直到那艘船隻冒著被凍結的風險抵達碼頭……消息晴空炸裂般攪和得羅斯商鋪不能安寧,消息瞬間傳到隔壁的丹麥社區,繼而連裡加居住的拉脫維亞人或多或少都知曉了消息中最關鍵的部分——斯摩棱斯克大軍在進攻波洛茨克地區的羅斯人。
本地人沒工夫了解維捷布斯克堡壘和新波洛茨克堡壘,隻知道那是羅斯人的據點,由此控製整個波洛茨克。
東方的強大勢力集結大軍冒雪進攻羅斯?怎麼想都是匪夷所思。可報信的商人不會莫名地發出戰爭警報。
距上次喝酒沒過兩天,戶外的風雪持續不斷。震驚的斯普尤特不得不組織各路豪傑在羅斯商鋪新設的羅斯杜馬議會庭裡談論此突然的軍國大事。
隻有神直到戰爭究竟到了什麼地步。戶外頗為寒冷,室內儘是穿著裘皮的人,木牆掛著的油燈不多,顯得這尚未好生裝潢的議會庭顯得冷清簡陋,最糟糕的正是光線昏暗。
一切皆由冒死報信的商人起,現在也必由商人說明其所知的一切……在一番情不自禁的添油加醋下,斯摩棱斯克軍隊的實力進一步強大。
斯普尤特也不敢一拍大腿勃然而起指著其人說:“你胡扯。”因為,商人提及了一個關鍵名字:瓦季姆。
事態的性質已經徹底變了!那不是一般的襲擊,分明就是
“逃亡的瓦季姆”舉大軍尋仇。
“瓦季姆!冬季尋仇,你可真會挑時候!居然趁著我們兵力薄弱出手,真是卑鄙……”斯特坎德有些訝異:“這個瓦季姆?何人?看你暴怒的樣子。兄弟,你們羅斯與他有大仇?”
“當然。此人是羅斯王必殺之人,真是想不到……”顯然現在再去訝異、抱怨已經於事無補,作為伯爵的斯普尤特完全相信商人的說法。
同樣他也做了一個保險,威脅道:“我願意相信你,不過萬一你謊報情況,你的罪責足夠我罰你做血鷹!”而商人麵對極端刑罰的威脅麵不改色,當著眾人的麵拍打胸膛:“我把財物和大量物資放在維捷布斯克。你們羅斯人的堡壘可能支撐不住,倘若你們的那個耶靈格戰敗,下一個遭殃的必然是波洛茨克。他們得逞,對我們所有人都是災難。”
“如果是斯摩棱斯克人截斷了商路,我們有意賣到羅馬的琥珀就要滯銷。”斯特坎德作為丹麥社區老大怒不可遏:“既然你見證了很多。兄弟,就有你來做向導。”說罷,他再看看難以平靜的老夥計斯普尤特:“看來,你計劃襲擊瑟米加利亞人的想法要向後放了。你一定會去上遊救援你的羅斯親人,而我們整個丹麥社區會集結全部青壯協助。甚至,我要立刻下令集結。”
“那就乾吧!我們並沒有多少時間。”於是,薩列馬伯爵斯普尤特憤而起身,猛然拔出自己的鋼製佩劍,劍風嗡嗡實在吸睛。
昏暗油燈下它劍指東方:“我不管斯摩棱斯克人是五千軍隊還是一萬軍隊,在冬季我們羅斯人就是無敵的。瓦季姆那個蠢貨,殺了此人是大功一件,羅斯王會賜予他巨額獎金賞賜。我們攜手進攻,今年光明節就用他們的血祭祀諸神。”罷了,眾人紛紛站起來。
本是想看戲的拉脫維亞本地部族也不情不願的站起來以表心態。裡加做出了決斷,一支人數規模較少但實力強勁的軍隊現身。
斯普尤特所處的時間節點非常微妙,他早於留裡克在諾夫哥羅德的集結令與大軍開拔,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天就下令作戰,全麵的戰備在第二天開始,而裡加的戰備時間僅有一天。
遂到第三天,集結本地的馬匹、馴鹿來拖曳雪橇,勉強能帶上三百名戰士行動。
不錯,正是三百人而已,不多,卻也不少。一旦在嚴冬因冰封河道海灣導致北方人失去內河航運的速度優勢,退而求其次就隻能依賴畜力拉雪橇了。
但裡加這裡馴養的冬季使役牲畜不多,七拚八湊而來的畜力雪橇也就能勉強運載三百人。
斯普尤特實在顧不住了,哪怕途中還有可能遇到暴風雪的襲擊,此事任何的風險都得冒。
這不僅僅是增援,全軍同仇敵愾士氣旺盛。因為斷然財路如殺人父母,斯摩棱斯克大軍的行動已經令裡加感覺到了生存危機,暴起的反擊源於此。
他們,更多的是為扞衛自己財富之路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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