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平是從派出的手下處獲悉羅斯商人的事情,據說來了兩個大商人,隻是他們過於年輕。
他們究竟有多年輕?直到真的見了麵,丕平才發覺自己的預判依然過於草率。
“分明就是兩個肥胖的男孩!倒是他們真的胖。”
胖就意味著富裕,就意味著做生意有潛力。他丕平全家一直為博杜安家族服務,雙方本就是一榮俱榮的關係,如此自己親自去挑選商品的“經銷商”,倘若眼瞎選了個貪婪騙子,自己全家的光榮和實實在在的利益就完了!
肥胖的男孩讓他安心,而諾曼海盜從不列顛運來的戰利品令他震驚。
羅斯商鋪這才剛剛修造出圍牆,且這木牆千瘡百孔處處都要加固。羅斯的兩個年輕商人暫住這裡,他們差人修造的小型碼頭目前就停著十餘艘長船,以及兩艘大型船舶。對於丕平而言,僅僅如此就已經是凶悍的北方艦隊。
如今諾曼人有大船,戰時可運大量士兵,和平時期這就是一眾有著巨量運力的載具呐!
所以無需任何的詢問,丕平隻是瞥一眼羅斯人的碼頭,就確信他們有能力把弗蘭德斯的羊毛買個乾乾淨淨。至於他們是否有錢?丕平保留意見,還需好好詢問。
兩隻狐狸設宴款待這位不請自來的男方“大銷售員”,有麥酒有鹹豌豆,還有慣常的烤魚,事物可以敞開了吃,這令丕平很訝異。
丕平這個中年人保持著嚴肅,不似另外兩個小胖子過於隨和。
“你已經自曝身份了,說說你的想法。”最年輕紅狐率先發問,“我會長久駐紮這裡,若可以合作,我們日後可以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對方表現出很實在的誠意,也沒有任何傲慢神情。丕平很欣慰:“問題很簡單。我打聽到你們想要掙錢,而我們弗蘭德斯有貨。我們可以提供大量的優質羊毛,伯爵有意直接賣給你們。你們……覺得可有前途?”
“竟有如此好事?”紅狐驚喜得挺直胸膛,與黑虎相視一笑。
“是。直接賣給你們,我們雙方洽談,無需他人參與,至於價格方麵……一切好談。”
“這是好事。所以你現在有貨嗎?”紅狐急著問。
“有貨。現在正是我們的羊毛采割季,此事你們或許在烏得勒支已經知曉。現在伯爵大人不會索要失去的北部領地,但大弗蘭德地區的羊毛主要產自南方。倘若你們有意做本地的羊毛貿易,一定要與我們合作。”
丕平說的是一個事實,大弗蘭德斯整體麵靠大西洋,來茵河分割南北,北部河道縱橫割裂出很多島嶼所謂澤蘭島,而南部則是整片平原最適合發展農牧業。
伯國南部集中著做多的人口,那是比利奇卡高盧後裔與法蘭克、弗裡斯蘭移民混居之地,混血新民族正在快速形成,所謂瓦隆人。當地地理狀況更加人口更多,無論是種植業還是畜牧業,隻要統治者不是蠢貨、西歐國際大環境安定,快速發展就是現實。
博杜安是否愚蠢無關緊要,經濟問題都由丕平的家族代管。丕平無權,家族的一切否是伯爵賜予的。他平日可以借著伯爵的權勢對農夫頤指氣使,但作為工具人的他必須想辦法為主人搞錢。
丕平乾脆地拿出一個他以謀劃後的方案。
“弗蘭德斯伯國的羊毛隻輸送給羅斯王國,並斷絕與其他勢力的交易,羅斯將獨享利益。伯國沒有足夠的能力將羊毛輸送到羅斯人控製的港口,但伯國可以複建安特衛普港,也許可羅斯船隻可以順著河流直抵根特。羅斯船隻可直接進入伯國境內港口直接貿易,價格一切好談。”
兩隻狐狸隻是年輕但不是傻瓜,他們對父兄的商業經驗耳聽目染,一瞬間便明白過來這個丕平提供的可是天大的利益!
壟斷,想到發大財就必須做到一方地域的壟斷。
如今金融資本還是個不存在的概念,一個王國想法富強就需要發展產業資本。伯國在親自尋找一個大宗商品大買家,交給買家“特許經營權”,宣布對其他國家禁運,等於是自主地將自身經濟命脈與買主一方相互綁定。
聰明的黑狐、紅狐已經明白如此豐厚貿易條件背後所掩藏的東西。
黑狐帶弟弟繃起嚴肅的臉龐反問:“如此方案對羅斯很有利。顯然,你們的條件並不純粹。”
羅斯大商人雖然年輕,能看到這一層麵丕平也很滿意。他還是故意裝湖塗:“為何不純粹?難道你們不喜歡巨大的利益?這總比你們親自到我們的地盤搶劫舒服?就像是我們在繳納貢品。”
“貢品?笑話。”這話給黑狐整樂了:“拿到貢品就要付出一些東西,這是北方的規矩。的確!我們會因為你方成本、產量的優勢大肆進口羊毛,我們進口的越多就越不能失去。這時候倘若有彆人襲擊你們印象到羊毛的出產,最後影響的也是我方的利益。你們!這是在拿羊毛購買我們的軍事保護!”
“真是年輕的智者!”丕平一排大隊:“事實確實如此。如何?你們的船隻可以直接進入根特,整個伯國已經向你們敞開。事實上你們隻要組織一支大軍,就可以滅亡僅剩一半領地的弗蘭德斯。隻要羅斯國王願意,我的伯國可以頃刻間覆滅。”
丕平的最後一語非常嚴肅,他似乎要把自己僅剩的牙齒咬崩。他說此言的確帶著個人怒氣,因為自家的部分財產就在安特衛普,可惜舊城已經被羅斯人拆了個乾淨,他的損失很大。
這個家夥說話有怒氣,說明他害怕,所謂害怕的就是失去現有財富。兩隻狐狸互相看看做出如此判斷,再對一下眼神,輪得紅狐發言:“如果大王有意,你的伯國就會毀滅。你自稱隻是伯爵的管家,看來那位伯爵的確有恩於你,你很願意為之辦事。”
“是的。這也是我的國,我就怕弗蘭德斯總崩潰。聽著,來茵河南岸區域才是最好的羊毛產地,你們想要在不通過打劫就在法蘭克和平穩定發大財,必須與我們合作。”
“你?在教我們做事?”
“隻是單純的商業。年輕人,你一定不會和財富過不去。”說罷,丕平意味深長地笑了。
見得他笑,兩隻狐狸已經明白一切,互相看看後整個房間傳出歡愉的笑聲。
雙方不必再細談更多,對於紅狐,他甚至覺得羅斯商鋪建錯了地方。不過在鹿特斯塔德建設據點是國王的命令,其地更是國王親自勘探過,連其名稱也是國王命名。
但國王沒有禁止建設“二號商鋪”。
密談有了極具建設性的結果:
安特衛普城複建,羅斯在該城擁有實為軍事據點的“第二商鋪”,總覽對弗蘭德斯伯國以羊毛壟斷貿易為主的商業活動,並安置少量武裝人員,必要時以傭兵的方式協助伯爵博杜安。
伯國斷絕與其他勢力的羊毛貿易,其他物資貿易除外。
羅斯人必須作為話事人,避免丹麥諾曼人襲擊伯國定居點。
伯國單方麵決意調整“北方聯盟”關稅原則,取消羅斯官方商船的一切稅賦。
這就像一條狗仰麵躺著向主人敞開肚皮以示服從!紅狐已經迫不及待在商鋪安定後,組織船隻直接去安特衛普港把貨拉走。
現在紅狐手裡攥著沉甸甸的“羅斯商鋪”啟動自己,國王賜予的和自家的,他是帶著巨款而來,可在第一時間在西歐世界大肆采購,“商業機器”因這筆巨額外來資本可以迅速開始運作。
遂當丕平獲悉這位年輕的紅狐手握超過一百磅白銀現金後激動得神魂顛倒,巴不得趕緊將這位土豪小朋友請到根特,安排他與伯爵共進晚餐,罷了就把今年的羊毛交割直接做完。
……
黑狐不可能在鹿特斯塔德和烏得勒支長久待下去,他在這裡監督商鋪的建設不僅是出於兄弟情,還在於鹿特斯塔德是羅斯王國西歐商業布局的核心節點。黑狐無論在內陸如何惹是生非,榨取的利益一定要在鹿特斯塔德運出去,倘若這裡的港口做不好就是災難性的麻煩。
而今,因為與弗蘭德斯伯國的新約定使得鹿特斯塔德的意義更大了。
兩兄弟不得不聚在一起再好好聊聊。
“看來丹麥人在不列顛也沒發什麼財,他們居然在銷售鍋碗瓢盆。”
“我沒見到拉格納,現在他們的主力軍還在島上,恐怕好東西一直藏著掖著。”
“他們能有什麼好東西?最好的莫過於搶到金幣銀幣。”
“啊,說到這個我也手癢癢。如果我有足夠的人手,我也要試著乾一票。”
“算了吧!和南邊的家夥做羊毛生意就很賺錢。前提是你得成功把羊毛運到科隆,當地人還要和平地接收。”
“這不是問題。他們或許擔心我們偷襲,一定要讓他們安心。我想,隻要從烏得勒支拉幾個教士上船,讓其和科隆人擔保我方隻是生意人,一切都好說。”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已然探討明白了商業路線。
在過去的時代,大弗蘭德斯特殊的地理環境使得它的確更適合發展畜牧業和製鹽業。即便是西北歐冬季也比較冷,羊毛紡織品在禦寒方麵優於麻製品,隻要有條件,本地人就會弄到一些羊毛製品禦寒。拉格納最初的綽號正來自於“決鬥勝利後染血的羊毛褲”,雖然他很討厭這個綽號。
大弗蘭德斯地區當然不是唯一產羊毛之地,卻能提供本地區最高質量的羊毛,產量非常可觀,足以養活科隆的紡織業並支撐起達到一萬人規模的城市居民。
所以令烏得勒支教區、大北方教區的一票教士所詬病的“科隆教區奢靡之風”,科隆的確有奢靡的資本。
如今西歐隻有原始的紡織機,軋羊毛產生的棉線是比亞麻線粗很多,純手工紡織的效率自然高過後者,而禦寒能力依舊是羊毛占優。甚至它都不需要紡織,不斷碾壓和熨燙以製成毛氈,即可直接進行裁縫作業,即可量產特色兜帽、手套、毛氈鞋。
這些輕工業產品可比單純的農業掙錢很多,靠著來料加工業,科隆市民能創造更多財富,作為統治者的教會也能收取更多的財富。十一稅對於農民是很嚴重的剝削,因為農民的物資產出低,交完稅賦和生產成本後,所留的富餘資產也低。做紡織的人情況要好很多,前提是他們真的可以源源不斷得到羊毛原料。
科隆附近區域可以為主城提供部分羊毛,它完全不能滿足各個手工作坊的需求。
要彌補缺口的捷徑就是從弗蘭德斯進口,恰好當地一定有著大量的富餘羊毛亟待出售。
過去是各路遊商攬下物流活動,形成了根特→安特衛普和布魯塞爾→馬斯特裡赫特→亞琛→科隆的貿易線。如此貿易線要利用西歐的天然內陸河道,在抵達馬斯特裡赫特後改為馬車運輸,在過境亞琛後直達科隆。
有些精明的商人很清楚,從一開始就走水路,船隻運輸成麻袋的羊毛直抵科隆,將能節約大量的運費。奈何,他們擁有的都是些舢板級的小船,首先運力上不夠看的,其次由於要走一段海路,罷了再在來茵河逆流而上,小船的適航性之窳劣令商人無法承擔風險,且羊毛吸水,船隻一旦傾覆不說人員能否安全,最關鍵的羊毛一定沉到海裡消失。
內河都是寬度不大的小河,航運沒有風浪且可隨時靠岸躲避各類麻煩。馬斯特裡赫特也是很不錯的渡口城鎮,當地有教會控製不屬於任何一位軍事領主,教士們隻要靠著收取商業稅收和過路費過日子,此乃他們生活的根本,於是也做起了船舶租賃、馬車租賃的夥計。教士當然不能直接從事商業,也是有合作的專業人員從事這些行當。
這條融合水路陸路的內陸交通線自羅馬時代就存在著,曆經戰亂它依舊保有著生命力,如此才能支撐科隆的商業氣氛,以及亞琛的發展前景。
商人對商業安全極為敏感,行走這條“羊毛之路”的遊商早已知曉840年北方大規模戰爭的事,繼而打聽到科隆教區和弗蘭德斯伯國在這場戰爭後遭遇了什麼。
弗蘭德斯領地縮水,諾曼人勢力大股侵入,尼德蘭伯國成立,科隆主教區鯨吞威斯特伐利亞伯國,一個全新的薩克森公國誕生,東法蘭克的王子路德維希認慫。
這一群殺得頭破血流的勢力最後竟然打成了一個整體,看似是勢力大洗牌實質是一種大整合,聰明的遊商意識到這群勢力各有訴求,但全體反對中王國的勢力滲透。
這可給遊商們致命的打擊,進貨方和銷售方在多方麵是一個同盟,偏偏貿易路線要過境他們集體反對的中王國的核心區。而今,亞琛在宏觀上已經成了突出部,洛泰爾大王縱使有一統法蘭克的雄心壯誌,他的西北方向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鉗子,他們一旦聯合起來就能將突出部的亞琛“斬首”。顯然這也是內戰的一部分。
洛泰爾想到了這就是坎寧之戰的局麵,為此便在北方安排更多駐軍。
駐軍把守道路便是人為中斷貿易線,早在841年春季貿易線已經中斷,這甚至不勞弗蘭德斯伯國再動手。
遊商們的財路已經中斷,消息已經在科隆城內蔓延開來。
剛剛回來的大主教哈德博爾德想要通過加稅來填補損失,不久就從商人嘴裡知曉了貿易線被洛泰爾大王切斷這一慘劇。其實就算沒了貿易線日子不至於過不下去,就是教會的富裕生活要終結了。
整個科隆城的民眾生活水平比之其他地區是較高的,他們難以忍受吃糠咽菜的生活,若有可能還是要爭取。大主教最近才派人去亞琛方麵交涉,希望當地駐軍對商人網開一麵,至於談判結果還沒傳回來。
倘若,使者吃了閉門羹怎麼辦?
大主教哈德博爾德一直公開支持東王國路德維希,經曆了戰爭這種支持更甚。
一眾樞機與大主教聚在一起開大會,吊詭的是會議並非探討如何虔誠敬神,而是探討純粹的商業行為。
他們探討出了非常務實的結果,所謂羅斯人在來茵河入海口修建據點,又會在上遊修建據點。羅斯有大船,可以直達羊毛產地大弗蘭德斯地區,何不與之談判,請求羅斯人去當運輸者呢?
在絕對利益麵前,信仰不得不先靠邊站。他們甚至幫著羅斯人辯解——能在來茵河做貿易的羅斯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已經皈依,與之合作不是褻瀆。
於是,事情變得非常乾脆,因為沒有人會對利益過不去。
羅斯商鋪仍在建設,羅斯與弗蘭德斯伯國的雙邊貿易隻是有談判結果尚未落實,羅斯也並沒有與科隆方麵有過交涉。
但三方都有各自的強烈訴求,一條全新的、由羅斯人控製物流的、規模隻能更大的羊毛貿易線,它如何建成陷入僅取決於紅狐合適動手。
紅狐有能力成為這條發大財的海路貿易線的發起者,而且他已經意識到此事唯有他可以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