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一地的法蘭克士兵互相堆疊,腿被同伴壓著,胳膊又被又被同伴踩到,滑倒的人們都想站起來,結果亂成一鍋亂燉中的鯡魚。
冰麵上的戰場到處血紅,羅斯-丹麥聯軍不斷戳刺劈砍麵前的可憐人。
他們不斷收縮包圍圈,誓要將其中的敵人殺戮殆儘。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在這麼做。
殺紅眼的留裡克已經忘卻自己有必要在戰場上將敵王路德維希抓獲,哪怕是找到屍體。
他拎著劍帶領一些親信就在一地死屍中不斷戳刺補刀,又嘶吼命令:“不留情!不留俘虜!”
因為,戰爭打到現在聯軍已經沒必要再抓戰俘。一來,薩克森人要為半個世紀前法蘭克軍的蓄謀殺戮以牙還牙;二來,所有參戰的維京軍隊要血祭奧丁兼顧複仇;三來,聯軍並沒有更多的糧食去養活很多俘虜。
理論上留裡克完全可以抓獲一批戰俘,將之押解回到羅斯王國境內,或是作為采礦奴、或是作為伐木奴,皆是可以作為勞動力一直用到死。
他實在是殺紅了眼,為路德維希戰前的那份惡毒挑釁暴怒。
“既然你揚言法軍勝利就把我們全部釘死在十字架上,我就讓你們的士兵全部被剁成肉醬。”
聯軍的環形包圍圈已經完成,無數的矛頭、戰戟或戳或劈,圈內的法蘭克士兵縱使有甲衣保護,麵對四麵八方的打擊隻能徒勞地向中心點移動。
聯軍戰士踏在敵人的屍體上繼續殺戮,喊殺聲、慘叫聲、武器碰撞聲不絕於耳。
戰戟不斷勾住法軍的鳶盾將之拉掉,接著多支矛頭直接突刺。
戰場彷佛坎寧會戰的最後階段的重演,被壓縮在包圍圈內的法蘭克軍兵力仍有數千,奈何內部的人被擠壓得連揮劍的空間都沒有。士兵甚至被壓得呼吸困難,更恐怖的是一旦滑倒遂被自己的同伴活活踩死。
有的士兵已因窒息而昏闕,正快速滑向憋死的終結。
而聯軍的矛頭、戰戟繼續殺戮,絞肉機仍在無情運作。任何試圖反擊的人都被立刻殺死,現在夕陽西下,那逐漸沉沒的太陽不正象征著法蘭克軍的終焉?
另一方麵,參與追殺的聯軍士兵正在接二連三創造戰鬥奇跡。
耶夫洛帶著幾乎毫發無傷的芬蘭旗隊以狩獵的心態追殺敵人,他們紛紛換上了寬刃的狩獵箭,其中不乏有大量的寬刃骨簇。
對付明顯無甲的農夫兵,用狩獵野鹿、野豬的箭簇足矣。
這些森林老獵人們無情殺戮,一些士兵持續追擊。
而耶夫洛卻為眼前的巨大器物深深震撼了。
看呐!這是一群穿著黑袍的男人聚在一尊巨大的好似純金打造的巨大十字架前。
黑袍者皆手握大小不一的十字架,嘴裡神神叨叨,黑色罩頭下難掩驚恐與絕望。
見狀,芬蘭射手們毫不猶豫搭弓上箭,鋒利箭簇一個個對準他們。
“慢著!”耶夫洛突然下令:“這是一大群法蘭克人的祭司!殺了他們不祥。都把劍卸下,拔劍俘虜他們!”
因為羅斯王國境內有一個小修道院,此乃留裡克特彆批準。原則上羅馬教廷在羅斯境內存在一個微不足道的組織架構,並公然標注為“羅斯教區”。
傳播福音的工作理論上隻有約翰英瓦爾一人,可這位所謂的主教真的虔誠嗎?恰恰相反,此人在留裡克的授意下不但娶妻甚至有了孩子。
是信仰奧丁還是信仰天主,丹麥的奴隸出身的約翰英瓦爾夾在中間,終究內心有了很大動搖,做了一些破壞戒律的行為。不過諸如“生育孩子”類的事情,倘若教廷無法製裁,這種
作為也就被忽視。
因為,向所有北方世界傳播福音是教廷的夢想,是諸多傳教士哪怕殉道也要做的。
約翰英瓦爾並沒有任何傳播信仰的想法,處在夾縫中的他始終弄不清自己的站位。
但他是個有用的人物,正因其的存在,羅斯人、各路維京人,以及東斯拉夫人、各路芬蘭部落,開始接觸到正兒八經的教會拉丁語。
這就是耶夫洛作為芬蘭人,對天主信仰有些了解的原因。
耶夫洛想要稱呼這些黑衣人,他唯獨想到一個詞彙。
“pada!”
一聽這個,絕望中的科隆大主教哈德博爾德瞬間渾身猛哆嗦。
“你?!你是迷途的羔羊?”
話是法蘭克語說出來的,耶夫洛自然完全不懂。但他並非文盲,自己的兩個兒子凱爾哈和薩圖利,兄弟倆年齡不同,倒是有在涉獵式學習拉丁語。耶夫洛為此也學了一些,尤其是進入法蘭克世界征戰,學習拉丁語變得更加重要。至於為何不好好學習法蘭克語?也許這並不重要。
拉丁語是一種有用的工具,這樣便於軍隊搶掠修道院,甚至單靠一張嘴令教士們乖乖將財寶獻上。
耶夫洛現在正要這麼做。
“投降吧!僧侶!投降!免死!”他說。
都是些簡單的詞彙,恰恰又都是拉丁語詞彙。科隆大主教更為疑惑,一個身材明顯偏矮、又是發黑頭發較扁平臉的怪人,怎麼會說神聖的語言?
“為何投降?我們是神的仆人。”大主教緊張中努力支棱起來,“恰恰是你們!請立刻停止殺戮,停止這些不義行為。”
和他們談判?毫無意義。
既然講不通就直接動手唄。
耶夫洛搖搖頭,他注意到那位說話的男人身材不協調的臃腫,顯然絕非衣服穿得厚,實在是此人肥胖。
真是咄咄怪事,埃斯基爾那個家夥好歹還是北方大主教,就是一個清瘦的老頭子,若非逼他,這家夥會隻以苦澀的黑麥麵包過活。
這個說話的黑衣人看起來很富貴,畢竟其手裡拿著的小十字架絕對的純金打造,也許此人是另一位主教?
不願再磨蹭的耶夫洛立刻派人行動,教士們的金銀十字架都被粗魯收繳,那些不願配合的人乾脆被直接刺死。
科隆大主教的幻夢破碎了,他的學生在以身體保護住“真十字架”,哪怕它是贗品,可它的確是獨屬於科隆教區的聖物。
年輕教士被刺死,他們成為實實在在的殉道者,血沾染在聖物上。
無情的士兵將奄奄一息的教士拉下,再補上一劍賜死。
麵對這恐怖行徑,大主教雙眼瞪大如銅鈴,他渾身哆嗦說不出話,倒也被動得非常配合芬蘭士兵的捆綁。
“如果早點投降,何必逼我殺人。”耶夫洛木著臉狠狠瞪一眼大主教如是說。
“將俘虜全部帶走!”他又以蘇歐米方言命令:“把所有找到的金銀器具帶走,你們不要貪墨,這些獻給羅斯王為我們爭取光榮!”
因為芬蘭人最需要的並非金器銀器,這些東西固然是好東西,並沒有糧食、布匹等生活物資更重要。
緊接著,士兵在檢查那巨大的黃金十字架,赫然發現它不過是鍍金之物罷了,其上還有一個非常不和諧的孔洞,活像是箭簇射出來的。
既然是鍍金器就不甚值錢咯。
士兵們開始忙於就地打掃戰場,他們將見到的劍、斧頭收集起來,多以麻繩捆紮起來傳在一起捆在腰間,很快便有戰士帶著沉甸甸的戰利品,一臉笑意得走一步叮叮當當晃蕩一步
。
相比於芬蘭人,那些有血海深仇的薩克森農夫兵追得更遠。若非夕陽西下光線快速變得昏暗,他們的追擊還可以更遠。
即便如此,在他們的身後已經是大量背後遭遇劈砍的敵人。
哪怕是簡陋的釘鞋現在也爆發出強大的戰術優勢,它幾乎保證了薩克森士兵追殺時不滑倒。反觀逃亡中的法蘭克農夫兵,一旦滑倒就要連滾帶爬想方設法站起來繼續逃。
這一追擊過程中薩克森人也因遭遇困獸猶鬥式反抗蒙受損失,相比於斬獲,損失已經無足輕重。
逃亡的數千人被無情追殺,他們試圖逃到來時的營地,當抵達這裡時卻發現已經是木門打開。
本來法蘭克軍隊逃亡者可以依靠著修築的林中木堡試著堅守一下,奈何國王路德維希已經嚇破了膽,他帶著最後的一百餘騎兵沿著羅馬大道急著遁走,從堡壘處掠過,讓留守的一小撮非戰鬥人員、凍傷的士卒不知發生了什麼。
但大王的確在跑,遠處依舊是喊殺聲震天。人們看到了國王身後的騎兵不是攜帶者三種旗幟:查理曼三獅旗、藍紋十字旗、藍色鳶尾花旗。
集合三麵旗幟的騎兵,是國王本人的部下無疑!
大王連招呼不大就撤退,多虧了好心的隨行騎兵不斷以法蘭克語嚷嚷:“諾曼人殺過來了!你們快點跑!”
恐慌伴隨著路德維希的逃亡引爆,留守三個堡壘的那一小撮各式各樣的人都在逃亡。
一瞬間,那些家人還被諾曼人控製的法蘭克平民,他們被裹挾著心如刀絞地南遁,因為他們以及確信國王征討、平叛北方的大軍已經戰敗。
森林中的三個堡壘皆是在原本法蘭克村落基礎上興建,它們被改造成堡壘,幫助近兩萬名法軍度過寒流,而今它們還是被拋棄了。
遂當前線潰兵跑過來,他們看到的是一座空城。木門打開,堡壘內毫無人氣。當他們匆忙進入堡壘,尚未來得及關閉木門就被後續的薩克森追兵趕上。
殺戮在堡壘內進行,當夜幕降臨,除卻那些遁入石楠森林下皚皚雪地中的逃亡者,薩克森人追兵已經完成了全部追擊。
他們在這場大決戰一雪前恥,直接占領了法蘭克大軍的軍營,將路德維希沒有能力帶走的糧食、布匹、炊具等物資儘數繳獲。
看呐,營地裡開始點燃篝火,那是夜幕下煮雪化水煮麥子吃的薩克森人勝利者!
夜幕降臨是時候停戰了!終於逃入林地的敵人犯不著全力去追,因為沒有誰比薩克森人更懂這片石楠森林的凶險。夜裡的寒冷會殺死那些慌忙無補給的潰兵,他們不是被凍死就是被森林狼殺死。
決戰已經結束,星漢燦爛明月當空,公平的說今夜的能見度還不錯。
易北河的堅冰依舊,戰死者的血化作一大片腥臭的“濃湯”,它先是弄得戰場熱氣騰騰,又開始凍結過程。
現在,很多屍體已經與冰層粘連在一起,清理屍體打掃戰場已經不是第一時間可做的事了。
打了一場大決戰,聯軍可以說全殲了整個路德維希的東法蘭克軍隊。到處都是月光下閃耀的銀白之物,此乃死亡法軍士兵的甲衣和刀劍。
武器儘量被收繳,脫掉死者的甲衣已經不是今晚能做的事情了。
聯軍中的薩克森軍實則損失較大,而今追擊者又多是他們,整個軍隊已經變得極為鬆散,就算柳多夫想收攏軍隊也不可能,一切隻能白天再做。
羅斯-丹麥聯軍方麵損失少得很多,或者說合適的戰術自然大大降低了傷亡情況。
傷亡幾乎都來自最初那一波騎兵衝撞,接著是後續的步兵陣列搏殺的初期階段
。
隨著戰鬥變成矛與戰戟擺成“無情絞肉機”,此時羅斯-丹麥聯軍再要傷亡就變得困難了。
但經過一番粗略統計,羅斯-丹麥聯軍傷亡仍舊多達四百人規模。好在各種原因戰死者不過是一百人出頭,其中又不少缺乏甲衣保護的丹麥友軍。
受傷者幾乎都是胳膊、肩膀處的皮肉割傷,以沸水澄涼倒入一些烈酒稀釋為消毒水清創後,之後麻線縫合傷口即可。
傷者能否痊愈,剩下就交給奇跡。
廣大戰士累得不輕,很多人一度躺在冰麵上喘著粗氣休息,罷了又紛紛帶著找到的戰利品回到漢堡城下。
到處都是肉眼可見的篝火,得勝後的漢堡方麵人聲鼎沸,數以萬計的婦孺為勝利後的大軍烹煮麥子犒勞勝利者。
他們打贏了保衛戰,雖然仍沒有找到路德維希的屍體,薩克森人清楚以後法蘭克人再欲進攻北方就要好生掂量一番。
留裡克帶領部分士兵回到了漢堡城下,他坐在冰雪河畔忙於吃煮麥子。
過了一陣子,已經是被白色麻布捆了半張臉,胡須也被刮掉大半的柳多夫,終於找到了久違的留裡克王。
但是,這裡一下子坐了一種諾曼狠人。
羅斯王留裡克、丹麥王拉格納、維京約克王比勇尼。這就是“北方三蠻王”,他們今日令法蘭克蒙羞。
柳多夫這裡也不是單純一人,作為觀察者的諾森布裡亞王“斷臂”埃恩雷德陪在身邊,戰鬥已經結束,目睹了恐怖場麵的埃恩雷德不得不和柳多夫多聊聊。
現在,幾人又湊到了一起,叢刻並沒有任何的尷尬,有的隻是一種貴族在勝利後如卸重負的感覺。
“柳多夫!你簡直換了一張臉!看起來,你之前的確差點戰死!”留裡克抬頭。
“是。我的臉被撕裂了,現在被縫合。也許以後你給我安一個刀疤臉的綽號。但願你的消毒藥劑是有效的,否則我會在熱病奪走生命前將爵位交給我的兒子布魯諾。”
“何必說這種喪氣話呢?我的藥水很管用,或者說,你可以永遠相信烈酒。”
柳多夫如卸重負地長出一口氣,他覺得即便今日自己戰死,此生也沒有遺憾。
他們湊在一起烤火聊天,探討得儘是白天的鏖戰。
空氣中很快有彌漫起烤肉的香氣,那是士兵宰割掉敵人戰死的馬匹,管它馬肉內涵大量血液使得肉腥味極大,疲憊饑餓的士兵隻想好好吃肉吃麥。
不一會兒,留裡克的懷中已經在摟著自己的事實上的長子雷格拉夫,這小子雖沒有在第一線有所斬獲,倒是對著軍隊始終在鋒線推進,並參與到後續補刀作戰。
當一隻小狼首次品嘗鮮血的滋味,一切都變了。
雷格拉夫終於擁有了狼的眼神,他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零距離殺敵,此乃過去的射箭殺敵難以確定戰果所不可比擬的事。
雷格拉夫未來必須繼承的麥西亞王國會是維京約克王國的直接鄰國,國王比勇尼就在這裡,他喜歡這個小子,很欣賞這小子甚至還不到成年的十二周歲就完成殺敵的壯舉。這會是一介人物,而按照維京人傳統,這小子也是自己的無血緣的侄子。
要探討未來何去何從,這是一個大命題,不是一眾高級貴族坐在冰封河畔三言兩語能討論清楚的。
夜幕下打掃戰場的行動還在小規模進行,北方聖人埃斯基爾帶著他的學生們已經以“全北方教區”的名義,繼續不畏嚴寒為死者收屍。埃斯基爾覺得這是自己的道義,即便死者是來自遙遠巴伐利亞的法蘭克戰士。
於是,放帶著大量戰利品走路都是叮叮當當的耶夫洛的
芬蘭旗隊,帶著一尊安置在木車上的巨大爍爍放光的十字架堂而皇之繞著戰場死屍集中地向北走時,為埃斯基爾看到。
“難道那還是金子做的十字架?不好!難道他們也來了?!”
埃斯基爾覺得這裡有著自己的一位故人,即便彼此對於信仰的理解有所不同,終究大家都是天主的仆人,在等級上也是一樣的。
“主啊!我們都是有罪的。”他急忙在胸口劃十字,帶著一眾教士急忙向行軍中的長弓兵奔去,嘴上還不斷呼喊“芬蘭伯爵留步”。
耶夫洛果然留步,他聽得出說話者大地就是埃斯基爾那個老頭子,猛地心動,正好借此機會向其詢問自己繳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
埃斯基爾多次差點滑倒,終於站在巨大的鍍金十字架下,他暫且不理睬耶夫洛的詢問,而是跳上木車撫摸這尊巨大金器。
“不會錯的。這一定是科隆的那一座十字架。”
他的自言自語隨即被一個垂頭喪氣的家夥聽到,突然俘虜中有人開腔:“教士?來者是教士嗎?你們是誰?!”
話是拉丁語說的,埃斯基爾一個機靈,站在木車上索性曝出家門:“你們是誰!是來自科隆的教士嗎?我乃北方大主教,聖埃斯基爾。”
“啊!是你!”
一瞬間,一位被捆綁的倒黴蛋再也守不住控製,硬生生掙脫出來悲愴大吼:“我乃科隆大主教哈德博爾德!你是埃斯基爾?!感謝上帝!快從野蠻人手裡解救我們!”
場麵一度非常尷尬,埃斯基爾頓時陷入無語與矛盾中。
他跳下木車,急忙告訴明顯不明情況的耶夫洛說明這一天大的消息:“你竟然俘虜了科隆大主教,這是……一件大事。”
“一個非常尊貴的人?我果然立大功。”
“的確非常尊貴。科隆大主教和我的等級高貴,他們也更加富庶。你快給他們這些教士鬆綁,快獻給留裡克,千萬不能讓他們死傷。”
其實耶夫洛始終不覺得埃斯基爾這個老頭子如何高貴,他對“科隆”這一地理名詞也極為陌生,但“他們非常富庶”耶夫洛可是聽進去了。
解綁是不可能解綁的,隻有神知道他們是否會愚蠢逃跑,還是儘量加快速度把尊貴的俘虜交給留裡克,正好用一群高貴的人給芬蘭軍隊爭取一些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