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弗蘭德斯伯爵領的主要人口集中在南部,所謂比利時地區,住在荷蘭地區尤其是北方的民眾人口實在不多。
有限的人口也高度集中在烏得勒支附近,像是格羅寧根市鎮是最北唯一的定居點。
可是,民眾的生活實在清苦。
這一切都是因為杜裡斯特就在附近,有長達四十年的曆史, 那裡是丹麥流亡者的居所,後來來了一位名叫霍裡克的頭目來了,帶領所有丹麥流亡者得到招安。
詔安是要付出代價的,且在得到招安之前,弗蘭德斯伯爵也必須支付貢品,用財物購買和平。
誰來支付這些財富?自然是就近搜刮財富, 輸送給杜裡斯特港招安後的海盜。
時過境遷, 杜裡斯特港的海盜已經被清洗了, 港口遭遇破壞,該地又回到了弗蘭德斯伯爵的控製下。
但之前收取超額賦稅向海盜買和平,此事既然落實了至少二十年,收取超額賦稅已然是天經地義,繼任父親爵位的混血貴族博杜安,他屁股決定腦袋,超額賦稅還是要收取。
所以烏得勒支男爵一族奉命多收稅,最終這筆錢要百姓承擔,於是按照貴族等級,從高向低,稅賦總量層層加碼,最後落在所有的自耕農和佃農身上。折騰了幾十年,大量弗裡斯蘭自耕農成了給騎士老爺打工的佃農,乃至有些變成了契約農奴。
即便大大小小貴族也是弗裡斯蘭族,對於同族實在缺乏恩惠,倘若沒有本教區的前任主教弗雷德裡克, 以及現任主教阿爾貝裡二世,去呼籲貴族不要做得太過,貴族還敢進一步加稅。
其實貴族也有難處, 尤其是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曾經弗蘭德斯是獨立王國,她被查理曼軍事吞並。博杜安雖有法蘭克族血統,他現在把自己定位為弗裡斯蘭族人,雖不至於覺悟高到會為了民眾福祉辦事,也必須保持自己的地位。
弗蘭德斯夾在中王國和東王國中間,選一個國王臣服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他無視地選擇中立。他法理上效忠東王國路德維希,卻與洛泰爾暗中聯絡,支付洛泰爾大量糧食、羊毛和布匹,這些是實實在在的軍需品,就是在資助洛泰爾打贏內戰。現在局勢絲毫不明朗,就維持現狀,靠著錢財買一個中立地位。
代價,正是自己治下之國休想積累財富,他們因為在為王國的內戰一定程度買單,輸出生活物資引得民眾生活水平一直在緩慢退步。
這一情況在伯爵領的北部最為惡劣。
村莊都是沿著阿姆斯特河建設,留裡克這番大搖大擺進軍吸足了眼球, 越來越多的民眾聚集而來。女人普遍戴著粗布頭巾穿著長袍, 男人打扮得儉樸一些也都戴著皮帽。
他們不斷靠近軍隊, 更多的孩子先大人一部跑不過, 說著弗裡斯蘭語一直嚷嚷著一些詞彙。
留裡克雖不懂本地語言,然這個詞彙是各種日耳曼族群通用的,諾斯語念“brat”,弗裡斯蘭語念“broot”,意味麵包塊。
看看這些孩子臟兮兮的臉,以及那偏消瘦矮小的身子骨,精氣神確實與羅斯的孩子差了太多。
恐怕當地領主並沒有善待自己的民眾,也可能隻是因為本地人的生產力水平過於底下了。
見狀,亨利拿騷急匆匆跑到隊伍前麵,趕緊與留裡克本人做交涉:“這些村民會是我的臣民,您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武。隻要……把他們趕走就行了。”
“何必趕走呢?”留裡克笑了笑,“這是一個機會,不是麼?”
“機會?什麼機會?”拿騷莫名其妙。
“你勸說我要仁慈。顯然,你其實不懂什麼是真正的仁慈。這些民眾是來索要食物施舍的,為
了吃的他們舍棄尊嚴。本地的領主顯然不是好人。你如何?隻要對他們好一點,這些民眾都會擁護你。這難道不是一個機會?”
“我……我當如何?”拿騷略略懂了一點。
“給你個機會。你把這些民眾儘量召集過來,告訴他們你就是尼德蘭伯爵,告訴他們,跟著軍隊去烏得勒支!告訴他們,今日是一個偉大的日子,尼德蘭伯爵接管烏得勒支,跟隨伯爵軍隊的農夫都能領一些麥子。”
“我真要這麼做?”
“你的真的愚蠢?給你機會你不聽。就按照我說的做,快去!”留裡克不耐煩地催促,拿騷隻好照辦。
水陸並進的軍隊暫停下來,羅斯軍和丹麥軍集體看著拿騷亨利這個中年家夥做表演。
畢竟在故鄉拿騷就是一個事實上的村長,和農夫交流毫無障礙。他以法蘭克語招呼本地的弗裡斯蘭人,平凡的農夫一聽這番介紹,自然認定這就是個來自北方的法蘭克大貴族。
農夫頭一次聽說“尼德蘭伯爵”這一名詞。他是一位伯爵,居然和弗蘭德斯伯爵同級嗎?
以後北部地區就歸為尼德蘭伯爵領了嗎?
如果烏得勒支成為伯爵的禦所所在,大家豈不是要直接向這位貴族繳納十一稅,以及其他稅收了?
心理上,本地人不願意被法蘭克血統貴族統治,不過這位大貴族若是減免賦稅,那就是大善人。
拿騷隻是按著留裡克要求去說話,言語也是非常磕磕絆絆,至少他指明了“前往烏得勒支從糧倉拿賞賜”的說法,立刻引得所有聚集的民眾之擁護。
於是很快便有村莊首領聞訊而來,這種人就是所謂的騎士老爺。
騎士是真的騎著馬而來,聽說突然冒出來一個新伯爵,甭管消息是否屬實,若真如此,這位新伯爵就是本地的大貴族,第一時間來覲見一下很有必要。
短時間內就有多達六名騎士趕來,他們本是效忠烏得勒支男爵來著,現在抵達河畔,看到這裡站著衣著統一的浩蕩大軍,皆是肅然起敬。
諾曼軍隊原地待命,麵對越來越多的村民以及騎馬而來的小領主貴族,留裡克不得不和拉格納在耳語幾句。
“你這樣做合適嗎?我們如此高貴,你竟然要配合那個小小的拿騷演戲。”拉格納很是不悅。
“就配合他演戲。等到了烏得勒支城,我們再亮出真正身份。”
“這是多此一舉的。”
“但會非常順利。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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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騷原本的爵位的男爵,本就比這些采邑騎士高級。他與之說話非常有底氣,這便特彆說明自己是“尼德蘭伯爵”,特彆說明身後的軍隊就是自己的威武大軍。
至於烏得勒支男爵的情況,那位男爵效忠的是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這與尼德蘭伯爵有何關係。
拿騷如此謊稱:“東法蘭克王已經決定,由我拿騷繼承新興的尼德蘭伯國。這是一道命令,你們必須效忠我。至於烏得勒支男爵,他必須離開。如果他不願意自己走,我的大軍就趕走他。”
拿騷是越說越來精神,就仿佛身後的諾曼軍隊搖身一變就是自己的“尼德蘭伯國軍”。
諸多騎士信以為真,他們沒有能力去辨真偽,但肉眼可見的是,他們見到了這輩子所能加過的最龐大的軍隊。
一千人也算大軍?事實就是如此。
雖不至於立刻半跪下來向拿騷效忠,這六名騎士老爺就地組織自己村莊的圍觀民眾,將其中的男人集中起來。那些拿著大鐮刀割草儲備的農夫立刻變成民兵,在騎士老爺的帶領下組成二百多人的隊伍,跟在所謂“
尼德蘭伯爵軍隊”後方走過最後一段旅途。
一些婦女兒童也依傍著這支過於華彩的隊伍,留裡克讓軍隊再扔一些乾糧穩住人心,繼續維持聯軍大善人的模樣。
世界充滿了荒誕,高舉著大量十字旗的軍隊大搖大擺逼近烏得勒支城。
這座僅有低矮木圍牆的河邊城市居民不錯,有限的民眾看到一大群人不斷逼近,心頭不由愈發緊張。
事情正變得奇怪,隻見那是一群白色調的武裝者,他們水陸並進,好似某位大貴族的軍隊。
軍隊的規模太大了,似乎那就是東法蘭克大王的軍隊。
對!一定是這樣。同樣的白色布袍,士兵身上點綴著藍色調,一樣是舉著十字旗宣示自己的身份。
城市裡從平民到巡邏士兵,乃至是聞訊走出禦所的烏得勒支男爵,乃至是大教堂的全部教士,所有人基於聽說的消息不斷加強認知——東法蘭克王的軍隊又來了。
幾年前,路德維希“禦駕親征”鏟除了杜裡斯特港的諾曼人殘餘勢力。彼時法蘭克軍隊就是沿著萊茵河南下,路德維希順便就到烏得勒支教堂拜謁一番,並於繼任的主教阿爾貝裡二世有過深入交談。
如今,烏得勒支主教仍是阿爾貝裡二世,他尤其記得多年前的那次遭遇,路德維希隻身來到懺悔室,自己對其救贖。
路德維希懺悔自己對於諾曼海盜過於放縱,引得他們愈發貪婪,姑息養奸終於引起了叛亂。
“那些渡海來的惡人占領杜裡斯特,他們表麵皈依卻是說一套做一套。如果大王能對他們實以懲戒,天主不會將懲戒視作罪過。”話從主教阿爾貝裡二世嘴裡說出,這暗藏的就是他對於諾曼人,具體而言是丹麥海盜的極度厭惡。
有了主教的安慰,路德維希也就放開手腳命令手下精銳重騎兵展開報複性殺戮。
這件事已經過去整整四年,當血雨腥風之後,杜裡斯特的海盜問題已經沒有,其附近的烏得勒支也安靜下來。民眾恢複了和平,生活恢複該有的樣子。
但是這次,路德維希的軍隊怎麼又來了?
“孩子們,我們去見見國王。上帝保佑我們,希望他不要再討要很多。”
主教阿爾貝裡二世也已半百,他的前任是其親兄弟,疾病去世後便由他接任職務,並由蘭斯大主教確定繼任合法。
烏得勒支教區最南抵達安德衛普城的北部,包含安特衛普在內,向南方就是根特教區。故而烏得勒支教區囊括了千年後荷蘭的大部分區域,隻是如今的時代,整個教區覆蓋下的人口很少。
或者說因大規模填海造陸沒有開展,整個低地地區並不太適合生活,有限的人口也高度集中在萊茵河入海口附近。
烏得勒支就是本地區的人口、經濟、政治,以及信仰中心。隻要打下了這裡,接下來控製整個地區就順理成章了。
主教立刻與烏得勒支男爵馬丁尼交談,他勸說惴惴不安的男爵:“不必擔心什麼。居然是國王來了,他如果索要軍糧,你給他便是。”
此事,男爵已經召集城中自己所有的扈從,令他們穿上得體的服裝,帶上合適的武器,充當自己的儀仗。時間緊迫,那些村莊裡定居的騎士暫時沒法去調動,隻因這支強大軍隊已經兵臨城下。
他向主教訴苦:“四年前,國王以討伐濱海海盜為理由將我的倉庫搬空。難道這一次他是打算從此地國境,迂回攻擊洛泰爾王嗎?我們不希望加入內戰,終究還是要加入了?我要向伯爵繳納貢品,這次還要直接向國王繳納貢品,我們本就不富裕,這一以來,我豈不是也要和平民一樣,靠著啃食發酸的黑麵包苟活了?”
主教不想
再聽下去,直言反駁:“你為何不能像苦行僧一般生活。我們教士可以靠著吃麵包生活,從不奢求太多。你也不必每一餐都要吃油脂,過一段清苦的日子,你的靈魂也會得到救贖。”
事實的確如此,雖然烏得勒支教堂集合了本地區絕大多數金銀,用來製作為敬奉信仰的聖器,但教士們的生活還是清苦單調的。尤其是弗蘭德斯地區的教士自發組織了本篤修會,該修會講究得就是苦行,體現在吃飯上就是簡陋餐飲,一次保證可以將所有的精神用於信仰修行。
教士們都是主張和平的,即便是阿爾貝裡二世,也是竭力勸說馬丁尼一定要服從路德維希王軍隊的要求。
“真是奇怪,國王從我們這裡過境,為何不先行告知伯爵大人,他們已經抵達我這個男爵領了,我才突然知曉。”
“不要再疑惑了。你帶著軍隊去迎接法蘭克大軍,他們也是我們招惹不起的。記住你的身份,要保持謙恭。禮儀上的事情自有我去處理。”
主教此言是合理的,畢竟弗蘭德斯伯爵領太大,伯爵博杜安並不可能幾個男爵男爵就能妥善管理領地的整個北方。伯爵與教士積極合作,烏得勒支主教因而也享有頗高的政治權力。
當人們看到主教帶著所有教士,扛著著十字架,乃至攜帶一些純金的聖器,排著隊走向城市大門。民眾見狀緊張的心舒緩下來,也就跟隨他們的腳步而去。
整個烏得勒支城進入完全不設防狀態,幾乎所有人口都出了城。
男爵馬丁尼巴不得突然抵達法蘭克大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做出最壞的心理預估,就是將今年收取的稅賦,主要是糧食稅轉手交給這支軍隊換來和平。
甚至這樣做非常有必要,倘若對方索要錢財,那就給了吧。一旦他們因招待不周到處打聽消息,一旦獲悉整個弗蘭德斯伯爵領在王國內戰中是兩方下注這件事,這就糟了。
因為,內戰之下的王國,三位交戰的王子已經打紅了眼。
隻要這支軍隊照顧不周,其背後的君主就有可能降下雷霆之怒。一介男爵算什麼?國王能輕易繞開弗蘭德斯伯爵,將自己這個小男爵領裁撤掉,且無法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