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清風拂過大湖,本該是熙熙攘攘的農莊,而今僅剩下一些早起晃動的身影。
農莊附近的區域躺滿了人,他們通體灰白,流儘的血滲入大地,土地也成了黑色。
和數以千計的死屍睡在一起,羅斯大軍並不覺太過晦氣。他們都是勝利者,一場殘酷的大戰向奧丁證明了誰人是真正的勇士。
早起的羅斯軍戰士隨處找尋可燃的木柴,就在卵石包圍的水井處弄出清水,當即烹煮起繳獲的麥子。
這群農夫手裡的確沒什麼好搶的寶貝,單純繳獲一批糧食兄弟們無法真的滿足,不過他們也早有心理預期,斷定戰後並不會有豐厚戰利品。
或者說今年在東方的戰爭就劫掠不到什麼金銀,大家都在遵從於公爵的旨意。
羅斯人、巴爾默克人和平時期就依靠著打獵、捕魚為主要謀生手段,他們大部分人仍然對把持農田種麥子不是很感興趣。
當很多人吃飽了飯,打掃戰場的工作也正式開始。
那些屍體的腳上被套上繩索,被人拉到較遠處的樹林邊緣待命。
那些來自白樹、牛犢、釣魚人莊園的戰士,開始以木鏟鐵鏟大肆掘深坑,準備埋葬眾多死屍。
打掃站成的工作大部分扔給了同盟部隊,羅斯大軍中絕對主體的瓦良格人,依舊主要待在被占領的農莊坐著休整。
死在農莊內的死屍被隨意扔到雙輪手推車上,死者被快速運走,整個農莊也變得不再陰森恐怖。
要埋葬一萬具屍體,這真是一個浩繁工作。
裡古斯住著拐棍乘坐羅斯人的長船於上午親臨戰場,羅斯大軍的勝利他毫不驚訝,隻是他根本想不到勝利來得如此簡單。
再當他看到身臨邊緣堆積如山的屍體,整個人像是雙腿成了粉末,被嚇得轟然坐在地上,之後愣是昏闕過去。
他被人對著臉連拍幾下才清醒過來,逐漸弄清楚當下的狀況。
牛犢莊園的烏斯基已經在此,那些巴掌就是他拍得。
“老叔,看到了吧,鬆針莊園已經完了,他們的人全都在這裡。”他說。
“啊!屍體,全都是屍體。”
“你就不該來這裡,昨日我們可是打了一場大戰,現在也由我們的人清理死屍。”
“羅斯人呢?”裡古斯謹慎地問。
“他們?現在都歇著呢?忙著清理自己的戰利品。”烏斯基此言略帶一絲不滿,的確他和他的人來得太晚,最好的東西都被羅斯大軍挑選了一遍,晚到的人隻能希冀撿漏兒。
裡古斯被人攙扶著站起身,眼前的慘象過於眨眼,他急忙背過臉來,歎言:“留裡克讓我來開會,說是有要事宣布,現在我來了,我要去找他。”
“無妨。羅斯公爵就在老博魯德涅的家裡,我和托利將晚到一會兒。”
“也好。我到時要看看我女婿乾的好事。”
裡古斯被攙扶著走進被摧毀的鬆針莊園,短暫的路程他又看到多輛手推車拉著屍體奔向有待封土的墳塚,凡見此慘狀他皆是閉眼,也由此,他對於莊園內部的景象已經沒有什麼奢望。
果不其然,一些房舍已經塌方,整個莊園有明顯的劫掠破壞痕跡。
大量戴著經典瓦良格人頭盔的羅斯軍戰士持械亂走,或是幾人聚在一起笑嘻嘻地聊天。
真是荒謬!這裡明明死了很多人,他們居然還有膽子笑得出來?
他們,就不怕死者的幽靈嗎?
裡古斯這輩子都不曾見過多少屍體,他隻主持過自己白樹莊園的葬禮,此生至今都沒離開沃爾霍夫河去下遊的拉多加湖。
他從未參與過雙方投入兵力過萬人的大戰,自然也沒見過橫屍遍野的慘狀,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他隻想早點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甚至鬆針莊園遺留下來的房舍都得拆除掉,讓個晦氣的地方至此徹底消失。
裡古斯倒是有更為重要的事,他終於抵達了被占領的博魯德涅宅邸,這些被為圍牆包裹的建築已經是留裡克的指揮中樞,亦是天然的開大會之處。
這不,剛剛進入圍牆,他就看到了留裡克本人,還有自己可愛的女兒。
斯維特蘭娜,這少女打扮得像是一個乾練的瓦良格女戰士。不!她就是一個戰士,恐怕她還殺死了敵人。看看她,居然坐在簡易木凳上耐心打磨著一支箭簇。
“爸爸!你居然來了!”女孩猛地站起,欣慰迎上來。
“我是奉命而來。”說罷,他的眼神便甩向留裡克。
寶劍入鞘,留裡克昂著胸膛緩速走來:“看來我派出去的人辦事效率很高。你來了,進屋坐坐吧。”
“好!好……”
裡古斯好好打量著這位年少的戰爭狂人,有了此次平叛大戰,他對女婿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本是親眼目睹了這位英俊少年英姿後讚不絕口,而今更多的是恐懼。隻要這小子一聲令下,一支被鐵武裝起來的大軍就會衝殺上去,整個世界沒有敵手。
如果,白樹莊園做得不周,這小子也會翻臉不認人吧。
裡古斯不得不多想一些,他對奧托是敬畏,現在對留裡克不僅是敬畏,恐懼已經占了多數。
他繼續拄拐進入內堂,迎麵便是香氣撲來。不,這氣息裡還夾雜著酒香味。
奧托就側臥在內堂的木地板上,今日卸下戰袍隨性地臥坐,白胡須耷拉到前胸,整個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紅潤的臉龐連老年斑都看不到了。奧托看似就這樣隨行的側臥,這樣的姿態反而讓裡古斯更加敬畏,隻因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時刻散發著殺氣。
“你先來了,正好有些事當通知你。”留裡克已經盤腿而坐,一番發言立刻引來裡古斯目光。
“好啊,任何的命令我一定照做。”
裡古斯把木杖扔給隨從,那些隨從也即可退下。這老家夥佝僂著背盤腿坐好,接受著兩代羅斯首領的審視。
關於如何獎勵鐵杆盟友白樹莊園,留裡克和奧托早就做出了商議,在之前的會議上也有明確的透露,今日便是先行召見此人宣布賞賜。
留裡克清清嗓子:“我現在宣布旅行諾言,我要給你上次。這次大戰,我軍徹底摧毀了鬆針莊園,遺留下來巨大的農田都是我的戰利品。我!羅斯公爵留裡克宣布它們為我所有,但廣袤的農田需要有人長期耕種。現在我把土地的四成贈予你。”
一聽這個,裡古斯內心的恐懼徹底沒了,他衰老的雙眼爍爍放光,全然是此上次完全超越了其預估。
他急忙感謝公爵大人的封賞,除了嘴巴似連珠炮般的感謝話語,也實在不知還能再做些什麼。
留裡克示意其閉嘴,又鄭重宣布:“我賞你這些土地日後仍要收取貢品,也包括你農莊的那些土地,以後都將向羅斯公國繳納貢品,也就是tax。”
裡古斯敏銳地感覺到異樣,他覺得自己現有的利益將被剝奪一部分,到底天下沒有免費的宴席呀。
“那麼,我們將按照怎樣的比例繳納新的貢品?”他謹慎地詢問。
“十一稅!我決定完全按照這樣的稅率收取貢品,沒有特彆原因不會加派稅賦。裡古斯,不僅僅是你的莊園,這片地域所有的莊園都將按照這樣的稅率納貢。”
僅僅是如此嗎?倘若留裡克決定嚴格落實由他欽定的稅率契約,對白樹莊園的未來是一個好事,因為這個稅賦水平並不嚴重,甚至長遠的時間來看,因為獲得了大量的新熟田,乃至扔在擴張的新農田,就算每片農田的拿出十分之一交稅,莊園仍能依靠更大的種植麵積獲得遠超過去的糧食。
然而問題如何這般簡單呢?
留裡克繼續他的宣言:“裡古斯,我來時就注意到,你農莊的田畝排布得雜亂無章,農田間的麵積也不統一,測量田畝這一工作也會開始落實。你……知道我們羅斯人stika(98㎝)吧?”
“我知道。大人,我的農莊早就在用你們的度量衡。”
留裡克眼前一亮,“還是怪我不甚了解你們呐!想不到你們與我們接觸了幾十年,早就接受我們的一些東西。很好!長度和寬度都是100stika,將作為一羅斯公頃(hectare),長寬各10stika做一個area,十個area為一畝(mu)。”
當留裡克製定這些田畝麵積規劃規則時,裡古斯聽得其實有些懵。
其人聽得頭暈也好理解,畢竟羅斯公國必須變得像是一個真正的國家,度量衡方麵當然要在全境統一,尤其是針對農業方麵的田畝測定就要更加慎重。清賬田畝實為一個耗時間且關鍵的國家工程,留裡克清醒自己控製的純農業區麵積小,當前早點將製度定下來,也省得以後控製區變大了鬨得自己焦頭爛額。
stika是維京人固有的長度單位,其長度總讓留裡克認為就該是一個meter,所以百分之個stika就叫做ministika。
終歸長度單位都是被人定義出來的,留裡克才不想用自己的腳丫子長度來定義何為一尺,不想用自己現在的身高定義何為一米。
基於固有且通用的長度單位,stika被他欽定為田畝測量工作的最小單位。
他知道hectare和area在現代英語裡的定義,它們實為現代國際通用的田畝麵積單位,既然有一套非常現成的體係照搬使用毫無不妥。
至於采取東方式的一公頃為十五畝,在一公頃地劃出等量的十五份兒實在有些麻煩呢。但是“畝”這個概念有存在的必要,畢竟一百個area才是一個hectare,實在太瑣碎了。尤其是當下連紙張還沒有,專業書吏還不存在,測定田畝的工作天然沒法做得很精細,農田麵積也不該被劃得太瑣碎。
一個hectare橫向分成等量的十份兒,便是一畝(mu)。
待到下午,監督手下清理死屍的烏斯基和托利都回來了,他們以肥皂洗手,極度的潔淨感讓他們覺得也順便洗去了晦氣。
兩人向留裡克就晚到一時賠不是,留裡克這便先用煮熱的蜜水招待之,接著宣布這兩個莊園將得到全部繳獲農田的十分之一。
這似乎是一個很小的麵積?對於兩個人口對多七百人的小農莊,從一個曾經人口達萬人的大農莊手裡得到十分一農田,兩家這一平分,各自得到的新熟田,可不得是相當於自家舊田總麵積的一半?兩人很滿意這樣的封賞,至於留裡克大人欽定一個十一稅,兩位更是舉雙手讚成?
緣何?隻因這樣的稅賦可比以往要繳納的貢品少呢!公爵大人真是仁慈的英雄。
兩人的歡喜留裡克看得真切,在當他解釋一番計劃施行的新田畝製度,兩人先是互相看看亦是支持。
恰是傍晚時分,留裡克依靠著大量的農業物資的繳獲,就在被他占領的鬆針莊園犒勞大軍。
羅斯軍的所有將領們,同盟軍的首領皆彙聚於此。
一些繳獲的牲畜被殺,高貴的人們大肆啃食著烤肉。臨海的人們從沒有缺鹽的經曆,烤肉被大肆撒上來自巴爾默克人的優質大西洋海鹽,這滋味驚得烏斯基和托利狂喜!想不到真切地為羅斯人賣命,還可以肆意吃鹽。
環伊爾門湖地區就是這樣,看似該地區離大海很近,實際以本地斯拉夫人糟糕的航行能力基本是不能漂到芬蘭灣的。何況,涅瓦河入海灣的一大片海域,那裡與其說是海,還不如說是湖,其海水鹽度之低就算當做淡水喝似乎也沒有事。
繳獲的麥酒被肆意縱飲,攜帶的那些烈酒伏特加也被大家分享。
甚至,精致的玻璃杯裡烈酒燃燒起藍色的火苗,這種好戲也在大家的狂放起哄大笑中頻頻上演。
莫看奧托老了,他抱著陶罐伸手挖蜜吃的急促模樣像頭熊,在喝烈酒方麵更是起勁。
這不,喝下一小杯燃燒的烈酒,倒黴的他花白胡須竟被點燃。一塊粗麻布被猛然甩到他臉上,才保證胡須沒有燃燒殆儘……
喝酒的鬨劇什麼喝下燃燒的烈酒,羅斯人早就見怪不怪了。可這遊戲在牛犢莊園首領烏斯基、釣魚人莊園首領托利看來,分明就是神跡!他們在震驚中目睹羅斯人用水晶杯痛飲燃燒的酒,而那水晶杯似乎也很廉價。
因為阿裡克喝醉了,這小子非要向叔父奧托展示自己不畏烈酒,囂張地搶奪玻璃瓶猛然灌了自己兩瓶,須臾便覺得天旋地轉,迷糊中強作自己不醉,愣是把盛放烤肉的玻璃盤子也砸了。見狀,眾人皆是嘲笑這小子是昏闕的大傻瓜,無人可惜玻璃碴子。
今晚,羅斯大軍開始他們的勝利狂歡,他們到處點燃篝火,大肆吃著煮燕麥烤魚。
篝火密密麻麻,遠處的莊園都目睹到這些。
不過,一些莊園裡已經來了一批不速之客。龍頭戰船突然登陸,岸上的人們皆恐慌地躲起來,唯有莊園首領謹慎地湊過來詢問事情。
有多達五艘長船兵分五路去宣布羅斯公爵徹底殲滅了鬆針莊園叛逆與無人生還的事實,勒令收到信息的莊園主三天之內抵達被占領的鬆針莊園開會,敢有不去者就被視作抵抗著,將遭遇徹底的報複人畜無留。
留裡克給了信使足夠多的時間,亦是覺得給了那些莊園主們足夠時間。
其實三天時間還是有些緊張的,可緊張的時間不也是好事麼?他們沒有磨蹭的時間,莊園主必須快速來開會以接受羅斯公爵的關鍵性安排。
乃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