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木屋便是留裡克為自己做社的宅邸,它就是高度模仿羅斯堡的宅子,這令奧托很有親切感。
石頭堆砌的壁爐裡炭塊的火焰很是喜人,煙塵透過煙囪噴向天空,整個屋子得到了溫暖,更得到了一點光亮。
要說照明,那還得依靠從房梁上垂下來的油燈矩陣,還有木牆邊凸起的鉻鐵燈座。
逆著來自北極的海風艱難趕到的船隊停靠在即將凍結的河道上,人們登岸之際天色已經不早。
現在,夜幕已經降臨。大量的居民回到木牆之內,艾隆奧拉瓦堡正以厚牆庇佑所有的居民與遠道而來的客人。
牆外,初冬的寒風更顯犀利。牆內,因上百人的船隊抵達,本是平靜的日子突然熱鬨起來。
奧托隨性地坐在皮墊上,高舉著裝滿烈酒的玻璃杯,他在敬“城主”梅察斯塔。
“你做的很好,那些木屋整齊劃一,每個房子都能住上至少十人。你故意將他們空置,你很有眼色。”
梅察斯塔有些受寵若驚:“大首領,這是留裡克的安排,我隻是遵從他的決議。”
耶夫洛照例擔任一介翻譯,在這裡他額外加了一句“我是你們的奴仆”,就令這份解釋更顯說話人的奴性。
奧托樂得哈哈大笑,又痛飲半杯烈酒:“你很會說話,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自稱需要繳納的貢品都準備好了?你確定?”
“是!我不敢妄言。”
奧托緩緩放下酒杯,不經意見流露凶相。“你知道我對叛徒和失信者的手段。”
“我不敢違背。”
梅察斯塔如坐針氈,他可以說在羅斯人這裡得到了一些好處,那也是留裡克給予的。
留裡克這位漂亮的男孩充滿智慧,至少也是特彆喜歡講契約,性格上也偏仁慈。對,不弑殺就是仁慈。
他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好好發揮一下自己的能力,最好努力得到寵幸,以便讓族人得到更大的利益。留裡克和女兒賽波拉娃就在這裡,僅僅最為旁觀者?他們應該更期待一頓大餐。
奧托無意繼續恫嚇,“你之前說你有一段神奇的經曆,有些奇妙的事要告訴我。那是什麼?”
“是!”梅察斯塔懸著的心稍稍放鬆:“是一件禮物,也就是我即將奉上的大餐。”
“大餐?我還真餓了。”奧托想了想,“我獲悉你們獵殺了一些熊,那些熊皮我都看到了,就在這屋子的牆上擺著。”奧托嘖嘖嘴,有尤其是昏暗的光線下,張著血盆大口的熊頭極為恐怖。
“你……總不會用熊肉招待我?你烤了一頭熊?”
“其實,是一條魚。”梅察斯塔的話很平靜,反而弄得奧托差點把喝進嘴的酒噴出來。
“一條魚算什麼。難道你把海中怪物給抓到了?”
“說是怪物不至於,它是真的巨大,正好留下來贈與偉大的首領。”
此事引起了奧托的興趣,於是,鋼鐵鬆鼠部落九月份的奇遇,也清晰起來。
梅察斯塔直言不諱的形容,他們早遇到了神明的賞賜,再遇到了鮭魚潮。
然而體積“鮭魚潮”,奧托聽著頗為荒誕。
“魚?很多魚?我聽說此地水域貧瘠。”
“是這樣,但鮭魚潮發生了:”梅察斯塔實話實說,“九月份,有羅斯漁民河道捕魚,意外發現魚群在逆流而上。我們聞訊,就在河畔撒網、獨木舟河道撒網,甚至到上遊水淺的地方捕捉。我們甚至看到了有熊也在抓魚,所以我們又獵獲了一些熊。”
他越說越興奮:“大首領,僅僅我們九月份的捕撈得到的魚,就夠我們越過整個冬季。比起我們奧盧河老家,在這裡無人跟我們搶。”
“嗯?這是真的?”奧托驚問。
“是。我們製作了大量的熏魚,挖掘了寒冷地窖,我們甚至儲備了一些大魚。大首領,我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鮭魚,它……”
“他有多大?”奧托伸著腦袋質問,此時留裡克也起了濃厚興趣。
梅察斯塔張開雙臂,“就有這麼長。”
“啊!魚,在哪兒?”
“魚快烤好了,但願這條鮭魚之主能符合大首領的胃口。”
這話真是一語雙關,奧托聽著不覺什麼,留裡克聽得可是有點不自在。如果那是一條巨大的鮭魚,稱呼它“鮭魚之主”是可以的。此名字有是另一個部落的名字,留裡克察覺到了此人心頭的恨意。
梅察斯塔不至於在吃飯問題上說謊,瞧瞧他愉悅的臉,隻有不必擔心挨餓的人,會展示這份愉悅。
不久一股香氣率先竄入木屋,木門被推開,戶外的冷氣直撲而來,鬨得留裡克一陣哆嗦。
四個部落女子合理抬著巨大的木盤,其上擺著被烤的略微發黑的大魚。
平日裡立起來的矮桌被放倒,木盤被放下,穿刺大魚的木棍被猛然抽出來。
“哇!好大一條魚。”奧托驚得站起身,他這一生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鮭魚。
餐前禮節?那很多餘。
他操持手裡的匕首紮向烤魚,立刻給自己割下一塊碩大的滋滋冒油的魚。他什麼都不顧,就張口啃魚,這才意識到魚肉被醃漬過。
留裡克和賽波拉娃已經湊近木桌,分食一條巨大的鮭魚,當然也衝擊了留裡克的眼球。
還有這魚肉的顏色,是真的漂亮,哪怕它都已經滋滋冒油了。
暗橙色的魚肉裡有著大量的白色條紋,它是一條極為巨大的三文魚。
三文魚就是北歐地區最常見的鮭魚品種。在留裡克印象裡,波羅的海三文魚本該是珍惜的所在,現在想想看,那都是因為人的大嘴,把魚吃得珍惜,不得不人工飼養。
留裡克推測,艾隆河(就是凱米河)現在才被人類涉足,千年萬年以來一支龐大的鮭魚群,將自己的產卵地設在河流上遊的羅瓦涅米湖。它們絕對想不到,善於捕魚的羅斯人和科文人建立定居點了!
他知道鮭魚清一色的冷水魚,它們壽命極長終生都在生長。也知道這類魚海腥味低,怎樣烹飪味道都是鮮美的。隻是基於當前的狀況,歐洲本土的蒔蘿、百裡香,留裡克都是具備搞到一批的能力,就是要耗費很大的人力物力,實在得不償失。沒有作料不是大問題,優質的鹽才是最重要的。
此魚必是用巴爾默克旅人提供的鹽醃漬,留裡克記得自己留下了部分好鹽,想必梅察斯塔加工了這條大魚。
且看這條魚,目測下來留裡克覺得,魚頭到魚尾得有一個半stika的長度,它肯定是比自己長。幾人分食這麼一條大魚,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關於這條魚,梅察斯塔有解釋,“像是這樣長度的大魚,抓獲它就像一場戰鬥。我們和羅斯漁民合力抓到了五條,那些最大的魚早就被吃掉了,唯有這條,我用最寶貴的好鹽把它醃漬後放在寒冷地窖,就是為了敬獻給首領。”
“你做的不錯。”奧托擰擰脖子,示意兒子也被愣著了。
一塊魚排擺在留裡克麵前,它非常巨大,可不是自己能吃完的。他嫻熟地拿起兩根木棍,就以它扒拉魚肉,夾著細小的肉塊塞進嘴巴。賽波拉娃也是如此,她靈巧操縱木棍吃肉,而非是刀子、手,實在讓梅察斯塔震驚。
他們並不很習慣吃飯的時候說個沒完,奧托初到此地,對艾隆堡的建設大為精細。他心裡對此地有著極高的評價,甚至有些地方,它比新羅斯堡建設的還要好。
定居點的建造設計者其實是留裡克,奧托可以直接好好問兒子。梅察斯塔畢竟是城主,他有著大量的問題需要此人的答案。
巨大的魚排三下五除二進了奧托的肚子,他又乾了酒,微醉之下說話已經有些不利索,“現在,談談那些鐵器。梅察斯塔,你們最近學會了打鐵,我要看到你們的礦山,看到你們的鋪子,看到你們的鐵匠,還要索要繳納的一千把斧頭,和五百支矛頭。你們……真的製作完畢了?”
梅察斯塔覺得自己仍未得到足夠的信任,這便賭氣,“大首領,它們都在倉庫了,它們是非常堅硬的斧頭,和羅斯堡鐵匠製造得不相上下,甚至連……連鋼劍都能破壞。隻要你願意,你現在就能看到它。”
奧托越來越上頭,他本是懷疑梅察斯塔的製作效率,現在索性癲狂一般的哈哈大笑起來,其實是一種異化的耍酒瘋。
此刻,本該是最關心的留裡克,雖然“眼見為實”是重要的,他沒有任何的懷疑。
奧托大笑的原因很快被他自曝,他笑著嘟囔,“一千把神奇的斧頭?裝備我的族人很好啊。斧頭很昂輝,怎樣也得一磅一把。哈哈,再賣給梅拉倫人……啊哈,財富!無儘的財富……”
說著說著,奧托居然躺到了,又傻傻笑了幾句,接著沉悶的鼾聲不停傳來。
耶夫洛就不做任何翻譯了,留裡克也不想說什麼。哪怕是一般的鉻鐵斧頭,也能對普通熟鐵器具造成巨大傷害,而且它極難腐蝕。
如果打出“不繡神斧”的旗號銷售,一磅銀幣的定價還少了。這就是無本萬利的事,一千把斧頭的總售價必然逼近十萬銀幣了,就是要考慮買主的購買力。
留裡克相信梅拉倫人也不能瞬間消化它們,到最後,這些器具還得上武裝羅斯人自己。這樣的好處,自然是羅斯部族戰力的大幅提升。
一千把斧頭必然是真實的,這還隻是四個月的產能。北歐的溫暖氣最多也就五個月,能進行高效的冶鐵鍛造生產的時間,留裡克樂觀估計是八個月。他坐在飯桌,小腦袋又盤算一番。恐怕這一群科文人的鉻鐵斧頭全年產能,可以超過2333把。
“他……沒事吧?留裡克大人。”梅察斯塔伸頭問道。
“他當然沒事,隻是漫長的旅行我們都很疲憊,他又喝了酒……”留裡克猛然嚴肅問,“現在告訴我,你們在打鐵上的經過。”
留裡克很快就明白了,艾隆奧拉瓦堡的科文戰敗者們,如何做到僅靠三百多人就完成強悍的鐵器冶煉。
這裡固然有優秀爐子,水力自由鍛驚人效率和新晉的鐵匠們的熱情。也在於梅察斯塔對部落的管理。比如說礦山那裡有著一批女人,她們居然在操持鉻鐵做的大錘、鎬斧開鑿礦石。那些馴鹿小車乾脆是在小孩的驅趕下,在硬生生砍出來的道路上運輸礦石。甚至連操縱水車鍛造的人,也得到部落小孩的幫助。
對工業品生產頗為了解的留裡克,非常明白這種幾百人無論男女,以幾近“工業人口”的姿態參與打鐵的效率,他們自發的形成一種勞動分工,留裡克比較相信這就是被貢品壓力逼出來的智慧。
其實他們早在七月份就開始展示出強勁的發展潛力,倘若他們是慵懶的,一座屹立於苦寒之地的城市,也不會拔地而起。
即便如此,三百個男女老幼四個月,把礦石加工成累計近兩千支各類鐵器,都是一個奇跡。留裡克倒是知道一點內情,就是他們製作的斧頭和矛頭幾乎都是為了戰爭服務,故而斧頭個頭小,那就極為便於作戰,矛頭個頭纖細,安裝木杆還能當優秀標槍用。故而在鐵材的使用上很節約。
艾隆堡木牆內的空間很大,哪怕是搭建起大量的木屋,留裡克故意可以緊湊的蓋上五百間。如若不太在乎生活質量,這座定居點塞下三千人,是完全可行的。
約束一個定居點人口規模的核心要素,就是食物供應。城市可以非常寒冷,隻要食物飲水供應充足,人類這種生物就能紮根。
留裡克對這個極北的定居點很有信心,就是其人口,目前維持在一千餘人應該是合情理的。
居然有大量的鮭魚把艾隆河(凱米河)當做繁殖的必經水道,他不僅聯想一番,也就明白了為何此地有著大量遊蕩的北極熊、棕熊。它們就是看中了此地的鮭魚資源。
梅察斯塔滴酒未儘,他得以對留裡克彙報很多事情,又任由女兒再在自己懷裡撒嬌。
“主人,放任大首領在此睡覺,合適嗎?他……應該去木床上。”梅察斯塔眼神一撇,示意那間木屋。
留裡克瞥一眼趟地打鼾的老家夥,遺憾地搖搖頭;“就讓他躺在這裡睡覺,壁爐會保證他的溫暖。”
“可是……他是大首領。”
“但我才是你的主人。”留裡克咬了咬牙強調道。
“好吧……好啊。”梅察斯塔定了定神,他覺得聽明白了什麼,也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像是耶夫洛,他當然覺得留裡克的決議不妥,這便建議:“大人,我可以帶著幾個兄弟,把首領安置到木床。”
“不必,我意已決。”
留裡克決絕的模樣,耶夫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兒子正在積極的取代父親。每個人心裡都有陰暗的一麵,比如說耶夫洛的陰暗麵就是想擄他為奴的人尋仇,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敵人到底是誰?
他估計到,留裡克怕是恨不得奧托在平靜中死去,這樣他就能更早的接替權力。倘若真是如此,耶夫洛願意做一介馬前卒。
其實問題哪有這麼複雜,留裡克隻是單純受不了奧托的宿醉模樣。固然羅斯人就該和烈酒掛上聯係才應景,固然烈酒已經是部族裡重要的藥劑。奧托可真是撿到了個寶,自從低度麥酒蒸餾成烈酒的技術實現以來,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好東西當然要給大首領率先享受。這不,隻要得了烈酒,這家夥就想喝個痛快。
不久,艾隆奧拉瓦堡陷入到真正的安靜中。梅察斯塔在曾經的山堡長期對抗鮭魚之主部落時,積攢到了很多成熟的經驗。比如說如何快速的搭建木牆,如何安排守夜人。
北極的寒風吹散了一切雲朵,皎潔的月光照亮整個大地。城牆內火焰烈烈,劈啪聲此起彼伏,篝火邊搓手的都是輪崗的守夜人。那些裹得好似一頭熊的站在塔樓上的守夜人,他們可以聽到水車那裡傳來很有穿透力的叮叮當當生,也聽到微弱的海波拍打滿是泥沼的岸。而不遠處碼頭去,那些靠岸的船隻,也在隨著正在緩慢凍結的河流微弱晃蕩。
來自羅斯堡的客人們都已經躺在未知預留的木屋裡,他們吃飽喝足正呼呼大睡,那喊聲不是北風能夠遮掩的。
守夜人擔憂未來的日子越來越冷,他們都有一種預感,第一場雪已經在逼近中。那麼,是羅斯首領的船隊先走?還是風雪先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