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因憤怒站起身。
被父親再次聲明“必是下一代首領、盟主的唯一人選”,在權利中心的人容易迷失自我,哪怕卡爾這種還沒有掌控聯盟至高權力的人,這幾年來他愈發的看不清自己的斤兩。
他覺得自己已然是勢力強悍的“龐然大物”。
結果突然蹦出來的神秘的羅斯貴族,居然對自己大不敬,真是豈有此理!
他為剛剛的遭遇的羞辱與威脅始終耿耿於懷,這便呲著牙惡狠狠道:“我不需要一群隻會鬥嘴的笨蛋的支持。喂,就是你!一個愚蠢的年輕人,你惹怒了我,你要付出代價!”
卡爾要吃人的眼神直勾勾瞪著阿裡克,阿裡克內心之火瞬間燃起,那如同大腿粗的滿是肌肉紋理的右臂直接從披著的貂皮衣裡抽出,強壯的肌肉著實嚇了卡爾一條。
阿裡克咄咄逼人:“閉嘴吧,自命不凡的人。也許我們應該比試一番,將對方殺死,來證明誰是勇士。”
“那就打吧!我不會殺了你,我會打斷你的腿,砸掉你的牙,戳瞎你的眼,讓你知道對高貴者的不敬是怎樣的下場。”
又吵起來了,而且幾乎兵戎相見?!奧列金爆喝一聲:“都給我閉嘴!我才是盟主!”
留裡克閉著眼,聽著兩個大男人的爭吵,說白了換了一個場合,他們已經開始以命相搏了。
終於,事態到了留裡克必須發聲之際,他擺出一副憤怒的臉龐,細膩的臉也褶出皺紋,他故作恭敬之禮微微躬身,以細聲細語說出極具威脅性的話:“偉大的盟主,我已經忍耐了很久,你們不能將我的忍耐當做軟弱。你讓我們臣服?可是,你的兒子羞辱了我的兄長,那就是羞辱了我。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仇恨,既然商人告訴你很多事,你也該知道我們羅斯人並非真的弱者,魚死網破的能力我們還是有的。
我們承認你是盟主,是因為我們的雙邊交易一直是互惠互利的,這都是因為盟主大人的恩賜。可是,你的長子居然如此鄙視我們,也許有朝一日真是他繼承了你的權勢,也許等待我們的就是戰爭威脅。”
“一個昨日才斷奶的小子,你想要戰爭嗎?”卡爾囂張叫囂。
留裡克蔑視的看了那人一眼,又看著表情複雜的盟主:“那麼,這究竟是他的態度,還是你的態度。我們不是你的奴隸,我們要站著做生意。”
現在的奧列金實在受不了自己兒子的喋喋不休,仿佛這家夥為了自己的麵子,就是要把部族的大客戶趕走,罷了再與好不容易宣布歸回的羅斯人驅逐。顯然卡爾已經得罪了留裡克兄弟,他估計這對兄弟會務實的繼續做生意,做遭遇的怠慢羞辱所產生的仇恨,也不會釋懷。道歉?卡爾不會道歉,自己身為盟主更不會。
奧列金有自己的出世原則。
盟主必須通過強大的實力威懾,迫使其他部族臣服。卡爾呢?一個普通人目中無人的性格會在日常中吃大虧,卡爾並非普通人,那麼吃虧的就可能是整個部族。倘若他日後無法成為強者,梅拉倫的權勢是否會下降。至少羅斯人一定是聯盟裡第二或第三強的部族,他們絕非留裡克這孩子描述的偏弱勢。
否則,他們有如何拿來大量的銀幣?
歸根結底,今日的會務是把糧食貿易之事敲定。
有關其他貨物的交易,奧列金對於那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不想再聊。
“現在我們來談談最關鍵的事,但願我們的和氣還在。”說著,奧列金伸出右手,亮出五根手指:“五十萬磅燕麥!古爾德必將此事告知你了。我可以賣給你這麼多麥子,那麼,錢呢?”
就糧食交易上,他是如此的爽快?留裡克有點受不了事情轉變之快,他差一點就要報出自己的提貨價,但是且慢。
留裡克故作鎮定:“很抱歉,那是非常沉重的貨款,大量的銀子就在古爾德的島上,被我們羅斯戰士嚴密看管著。”
“有多少?真的有五萬磅?還是更多?”奧列金伸著的腦袋項目說明他對錢的渴求。
具體的數額,留裡克故意先不說,他並不想亮出底牌,“還是談談你的價碼吧,我的盟主。”
奧列金聳聳肩,他心裡暗暗嘀咕這個羅斯的臭小子還挺會算計。自古的貿易,就是誰先提出價碼,往往最吃虧。
他捏著下巴,做出一副有些為難的姿態:“留裡克,也許你親眼看到了,今年的氣候很糟糕,麥子的長勢很糟糕。根據以往的經驗,今年我們梅拉倫並不能豐收,為此,糧食的價格會暴漲。”
“嗯?氣候糟糕,和你們的糧食有何關係?”
一下子,奧列金被問住了。
他凝視著麵前小孩天真的表現,一下子大手捂臉,難堪道:“你在消遣我?你難道不知道氣候冷了麥子會欠收?你難道不知道今年春季來得特彆晚。”
“我知道啊。可是,這和你們種麥子有什麼關係。”
“這是非常常識的東西,你竟然不懂?”奧列金的語氣強烈起來,“聽著,因為天冷,糧食欠收,價格上漲,你們無法用錢買到更多的糧食。”
“哦,我懂了!”留裡克故意輕輕瞥起嘴角,“你其實是告訴我,這筆生意你不太願意做了?”
“不,我沒有這麼說。”奧列金瞬間以急促的語速回應。
至此,留裡克已然摸清了對方的想法,說白了,之前古爾德和此人談好的一個銀幣買十磅麥子的價碼,現在奧列金想換一個更高的。
那怎麼能行?
梅拉倫人的那些農田的狀況,留裡克或是通過古爾德等人的彙報,乃至自己的實地考察,得到的皆是糟糕的結論。很顯然,梅拉倫今年農業欠收是定局,他們的農民未來一年的日子隻會難過,甚至湊在一起去打劫外族渡過難關也是合情理的。
留裡克自詡自己的仁慈隻對自己人,理論上羅斯人和梅拉倫人是盟主,但是這些日子的客居,對於他們留裡克沒有什麼好感。同情那些農民是情分,無視他們隻做自己的生意是本分,現在,留裡克已經無所謂他們的死活。
奧列金又是怎麼看待留裡克的意見?他不能判斷明白,這孩子究竟是真的缺乏常識,還是故意裝糊塗。反正無論是否裝糊塗,自己希望坑他們一把的想法,看來不是那麼容易操作。
既然猜到了對方的心態,該怎樣出牌留裡克有了想法。
“一個銀幣買十七磅乾燥燕麥,這是去年的行情。我帶著錢來,我要以這個價格購買。”
“不行!”奧列金斷然拒絕。
“嗯?生意到底想不想做了?”
奧列金嘿嘿笑了,“生意當然要做,我的報價也許你會遺憾。一個銀幣八磅燕麥,注意,我們沒時間給新麥晾曬。”
“貴了一倍!”
“對。今年的狀況不好,留裡克,這是一個事實,希望你體量我們的難處。”
“可是,誰又能體量我們呢?雖然我的族人依靠捕魚就能過上不錯的生活,但是他們喜歡麥粥的滋味。我們羅斯人湊下一筆巨款,找到你本人做生意,就是不希望中途被那些商人盤剝。想不到,你居然要坑害我們?”
奧列金瞪了瞪眼:“嘿!小子,我為什麼要坑害你們?你覺得價格不合適,我們可以談。”
留裡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十四磅。”
“不行,我說九磅。”
“還是太貴了。”留裡克使勁搖搖頭。
奧列金是真的急眼,他壓抑著自己要罵人的衝動,他實在不想說報價麥子每銀幣八磅自己都是虧的。
“還是九磅吧,留裡克,希望你不要失去孩子的純真,做個好人吧。”
“十二磅!”留裡克咬了咬牙,“不能再低了。”
“你!”奧列金憋住一口氣,嚴詞道:“收獲季就在當下,今年情況糟糕,屆時價格會暴漲,它不是我能左右的。到時候一個銀幣買不了十七磅,更買不了十磅,說不定隻能買到五磅。甚至於最糟糕的情況,農民根本不會兜售自己的糧食,你離開了我,幾乎買不到糧食。”
此言說到了留裡克的心坎裡。
留裡克自詡在有關係機械的製造方麵有很高的見解,然因為腦子被塞進了大量的知識,使得他所擁有的初等的經濟學知識,在如今的時代一樣具備巨大的優勢。
奧列金的悲觀預言很可能會實現。
已經長久耕種度日的梅拉倫人,當糧食欠收,他們瘋了把糧食拿到市場上銷售?恐怕他們非但沒有多餘的糧食,剩下的糧食扣除種糧後,已經剩下不多了!未來的一年,一戶家庭或是舉債度日,或是想方設法的撈魚甚至是抓土撥鼠、蟲子充饑,乃至當強盜去掠奪。
農民不賣糧,市場自然萎靡不振。
難道羅斯人要右手拎著劍,左手拎著錢袋子,逼著農戶交易?
羅斯人做這件事不合適也不可能。唯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就是奧列金了。
他們是有難處,留裡克就是裝糊塗,就是不吃這一套。他的底線正是古爾德之前與奧列金洽談好的價碼,一個銀幣十磅麥子,如若自己砍價取得效果,現在費一番口舌都是值得的。
留裡克反擊道:“難道我們帶著大量糧食而來,隻能買到微不足道的糧食?與其這樣,我們羅斯人寧可日複一日的撈魚、打獵,我們攢下銀幣,等到你們豐收的時候再來買糧,豈不是很好?皮革還有彆的貿易都好說,唯有糧食的事,如果你們是這樣的態度,告辭!”
留裡克猛然站起,連帶著阿裡克也站起身。他故意擺出談判破裂的姿態,隻是剛剛一個轉身,就被奧列金叫住。
“且慢!”
一瞬間,留裡克心裡樂開了花,他再扭過身,看到奧列金那愁雲密布的臉,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奧列金麵色凝重:“十磅!就像一般年景的價格,十磅!”
留裡克又坐了下來,雖然這已經到了自己的心理底線,既然奧列金對生意非常迫切,不敲竹杠能行?
“還是不行!太貴了”
“你!”奧列金伸出了拳頭,好似一個父親要修理自己的兒子。
“怎麼?你要打我。”
“見鬼……”奧列金攥著的拳頭都要壓碎自己的手骨,回想起剛剛的揣測,他可以判斷這孩子真是個硬茬子,所謂的五穀不分都是偽裝。
“十一磅。這是我最終的價碼!偉大的盟主,在這件事上我們不必再商量,我不會再加碼哪怕一枚銅幣。如果你不同意,今年糧食的貿易就不做了。”
麵前的小孩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奧列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一個小孩麵前表現的非常被動。
“被奧丁祝福”的留裡克,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個,拋開那些奇怪的頭銜,這個小孩腦子裡是真的有東西。起碼,他可以稱之為一個“幼弱的智者”。
看到盟主焦頭爛額的模樣,留裡克繼續道:“我真的帶了大量的銀幣,它足夠壓沉一艘敦實的貨船(故意誇張)。我們羅斯人也非常擔心有海賊搶掠,就在古爾德島建設了堡壘,也布置了重兵。偉大的盟主啊,這筆錢就是我們用來買糧食的,整個行動都是我父親奧托策劃的,他告我,隻有盟主才有魄力,一下子拿出大量的糧食。”
聽起來這是對自己的奉承,也佐證奧托對自己地位的認可,奧列金聽得心裡依然不是滋味。留裡克的話語裡有了明確的暗示,商人古爾德控製的島不在梅拉倫直接管轄下,羅斯戰士把手那裡,就是做好了和任何的海盜作戰的準備。
想要用一些極端的手段撈到那些銀幣,真的需要一場正麵的戰爭。
用糧食去換銀幣,奧列金真的覺得肉疼,奈何現在,自己已經沒了選擇。
正在奧列金左右為難之際,為了促成他的妥協,留裡克決定再稍稍“讓步”。當然,這裡並非真的讓步,僅僅是一個口頭的許諾。
“盟主,我願意用45454枚銀幣。啊呸!我讓個利,就按照45500枚(455磅)的銀幣,買你五十萬磅麥子。對此我還會繼續讓利。”
“區區省略一個零頭,有什麼好說的?”奧理解無奈道。
“是一個你會感興趣的讓你。在鐵器貿易上,我可以給你優惠的價碼。”
“真的?!”聽得,奧列金臉上的烏雲雲淡風輕。
歸根結底,奧列金這番糧食換銀幣的核心目的,就是用銀幣換鐵器,最後擴充自己的軍備,應對日益增強的丹麥人的戰爭威脅。
留裡克繼續說:“你打算購買硬劍和硬矛,你的價碼我知道了。對此我可以可以給你打九折,如果我心情好,就能給你更優惠的價碼。”
“哦?那麼你現在心情好嗎?”奧列金急迫的眼神說明了一切,比起要銀幣,這家夥渴望武器。
讓梅拉倫人變得武德充沛是否值得?是否有朝一日會被他們攻擊?用羅斯人的武器攻擊羅斯人,留裡克不敢保證這種背刺不會存在。今日的洽談,名叫卡爾的家夥已經站在梅拉倫“太子”的地位上,露出了軍事威脅的獠牙。
但是生意還是得做,否則命令最北方的艾隆奧拉瓦堡的科文人那麼拚命的冶煉鉻鐵造武器,是為了啥?當然,最好的人版的武器羅斯人用,猴版的給他們。
能在武器的貿易上能獲得一點安慰,奧列金自覺彆無選擇,接受了留裡克提出的價碼。
至此,所有的貿易協定在口頭上有了一個結果。
僅僅是在口頭上……
這當然是不行的!
留裡克旋即提出,以書麵的形式,將雙方的交易刻在木板上,契約一式兩份,這樣就是督促貿易雙方都不能違反契約。
奧列金就怕羅斯人會變卦,留裡克何嘗不是這樣想?
很快,留裡克等三人,進入到了盟主家的內廷,在一個更為私密的房間,在梅拉倫部族的幾個女祭司的見證下,木板上的契約開始快速鑿刻。
令奧列金有一點吃驚的是,留裡克小小年紀已經對盧恩文字母體係非常了解,能夠熟練的品讀詞彙。都這樣了,他還是單純的小孩?
今日之事太過於神奇,奧列金極少與人簽署書麵的約定,日常契約多見於口頭,想不到今天碰到了個不簽書麵契約就不做交易的硬茬子。
似乎羅斯人都是這樣的?講究書麵契約?
奧列金不禁有點佩服,既然契約有了文字的證明,那麼以往那種口頭否定翻臉不認人的舉措,羅斯人應該不會首先做吧?
這份契約明確標注,在糧食收獲後,梅拉倫人需要為羅斯人提供五十萬磅麥子,羅斯人將在第一時間交付455磅銀幣(以重量為衡量單位,避免了銀幣的成色與殘缺損失)。
其次是關於皮革、鐵器等商品的貿易,唯獨在皮革這種傳統商品,以及優質鐵器這種新銳的貿易上,但凡是留裡克代表的羅斯首領家族,與梅拉倫首領家族的直接貿易,都享受九折優惠。
契約上也確定,針對梅拉倫首領販售多少商品,皆由羅斯首領家族說了算,實際就是留裡克說了算。
如若長期的讓利,羅斯人豈不是在市場的貿易中一直蒙受損失?不!讓利是為了未來更大的獲利!
故而這份契約的存續時間,就取決於奧列金還能擔任多久的盟主。
留裡克並沒有當眾反對卡爾繼任盟主,但契約已經明明白白透露了羅斯人的惡意。所謂奧列金真的壽終正寢或是突然卸任盟主,這份契約所有條款全部作廢,任何的貿易協定都要重新商議。
畢竟,它並非兩個部族間的貿易協定,僅僅代表了兩個擁有權勢的家族,往小了說,就是私人貿易,隻是這份貿易必將左右兩個部族的命運。
無可奈何下,急於搞到大量銀子、大量皮革和大量鐵器的奧列金,他估計到自己還是在吃虧,奈何能同時大量提供這三項重要物資的,就隻有羅斯部族了。
留裡克在最後一刻也是夠意思,他拉著不情願的堂兄阿裡克,以及被盟主證名的卡洛塔,三人向盟主施以單膝跪地的戰術禮,所謂讓盟主再在麵子上得到一番滿足。
他們帶著刻滿文字的契約木板,在夕陽柔和的餘暉下走出奧列金的宅邸,結束了這場交易回到古爾德島。
但真正的交易,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