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1)

漩渦、漩渦。漩渦吸入了一切,扭曲的事物——扭曲的麵容——扭曲的現實就這樣被塑造,投入歇斯底裡的怒吼,投入能將人之脊背壓彎的磅礴不幸,投入比黑麵包還乾澀的懷疑,投入無法追尋的血、淚,投入一柄比銀月還亮堂的刀,投入從槍膛奔離而去的瞬間就被斥作逃亡的子彈——

在他把所有能給的東西都給出去後,他投入了自己,和那些東西攪在一塊,隻為了在有生之年,得以活著看到自己腐爛的麵孔,或許隻有把自己的肉.體全部劈爛,靈魂才會從淤泥中浮現——他又怎麼好去談論靈魂?在他選擇與散發著黴味兒的黑暗為伍、在他選擇了影子而非的靈魂的那天起,他就已經不配去談論這個——

在黑色聖母的注視下,在最後一拳砸落——也在他真的快把那具假人碾成肉泥前,有人牢牢捉住了他的手腕。

“……布魯斯。()”

有人低低地呼喚著。

不知什麼時候——月光慢慢挪移,照亮了略顯空空蕩的會客室,翻倒的沙發、茶桌,碎掉的玻璃,還有滲入木地板的,仍然在蜿蜒的血漬。他們二人的影子靠得很近,跪著的青年,身材高挑的女性,他們依舊用著不屬於自己的形象。

克拉克站在他身邊,垂著眼睛,就像從前那樣,帶著悲天憫人式的鎮靜,他時常會流露出不屬於人的神情,因而格外叫人崇敬,也格外讓人恐懼。

一切如煙霧般消散了,法布裡奇得逞的笑容也化為了塵埃,他被人拉起來。

如果你需要,我一直在這兒。()”他說,他來得很晚,幾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隻是,隻是有經驗:“我一直在,她也趕來的路上。”

“……彆傷心。”

他沒問那個已經消失的假人,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卷繃帶,仔細地替朋友包上了他傷痕累累的拳頭——他們都知道這是夢境,也就是說,除非布魯斯自己允許,否則這些傷口會一直在那兒。

而冷淡的、一言不發的布魯斯韋恩一向如此,他不把這東西當回事。而在第二位觀眾到來之時,下一場劇目已然在他們相對無言之時悄悄拉開序幕。

……

……

故事起始於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或者說一條載滿月暉的河邊,但沒人說得清故事是怎麼發生的,命運總在人渾渾噩噩時到來。夔澤慶那時莫約二十五六歲,正是躁動不安、滿心就想成就點什麼的年紀,條紋襯衫,牛仔褲,加上從大哥那裡淘汰下的風衣,加上微薄的行李,就這麼擠進了烏泱烏泱的、不外乎全是為了討生活而南下的人群中,跟著他們上了火車,遠離了日漸凋敝的鋼鐵北境。

他要去南方,不光是要去謀生,他還要去找人,那封最重要的信正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任誰拿走他的行李、衣服、鋼筆和手邊那本價值八角零三分的中國神話故事選,也不能拿走那封信。

他要去見他的未婚妻周柏露。

周柏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一雙杏眼隨了母親,流轉著在北方

() 少見的、屬於綠水青山的氤氳,她是隨著上山下鄉的父母來到東北,同夔澤慶相識,又在即將成年時回到了南方去。這是樁典型的愛情故事——可以寫進書,可以拍成電影,不論是一個年輕人不辭艱辛的千裡奔赴,還是那近乎嶄新且前所未有的社會風貌,都似乎預示著這一點。不過,故事的主人公們無心宣揚那些坎坷和磨難,於是這些過往像畫片一樣被匆匆翻過,來到了他們克服險阻終成眷屬的那一刻,來到了他們相約到的特區謀生的那些年。()

我說,我們不會遇上鬼打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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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都怪姓夔的!昨天非要拉著她看什麼恐怖電影。

“怎麼可能,你往後看,喏,工廠不就在那兒。”夔澤慶指了一下前邊。“……但這路確實好像比以往長哈。”

其實是周柏露難得穿一回旗袍出來,走路步子慢了很多。而回來的路上又全是工地式的荒郊野嶺,很難不讓人產生恐懼。

“快走吧,誰知道等下來的是人是鬼。”她抱怨著,想趕緊離開,並準備以後打死都不走這條路了!

好在這是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一輪圓月就掛在天邊,照亮了荒蕪的小路——他們打打鬨鬨,卻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尋常之事要發生,於是漸漸就熄了聲。在他們歸於沉默的那一刻——

“轟!!”

“啊!”

“柏露!”

一陣刺目的、幾乎能媲美白晝的光照亮了這片荒地,他們雙雙被嚇了一跳!等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一切又歸於平靜。就像剛才沒什麼巨響,也不存在什麼光一樣。二人驚魂未定,互相以為出現了幻覺——又或者真的見了鬼了。

在他們正準備先趕緊撤離前,女人生來的敏銳感覺讓她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同——她不顧丈夫的阻攔,跑向了一處雜草叢生的地方。她跑掉了鞋子,撥開了草叢,發現了一團飄在河裡的奇怪的棉絮——有什麼東西包裹在其中,她喊夔澤慶過來把那東西撈上來。男人淌進水裡,卻發現水裡還躺著一把黑色的傘,於是他就一並全部拿了回來。

“這……這棉花裡是個孩子啊!”他驚呼道。

夫妻倆湊到一起,這團奇怪的棉花確實包裹著一個女孩,看上去小小的,也不知道滿月了沒有,但是……

“好漂亮的女孩啊。”周柏露驚訝道,這女孩的皮膚相當白,也不像新生兒那樣皺巴,在月暉的映照下,散發著淡淡的、不屬於人世的白光。

“這是誰家的女孩丟了啊?”她問——可隨即,他們夫妻二人對視了一眼,常年在南方工作的經驗讓他們立即猜到了那一個可能——

故意扔進水裡的、來路不明的女嬰,即使因為這團奇怪的棉花而暫時漂浮,但這裡是沿海城市,這條小河多半會順著地勢,流經大河,流入大海,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這女嬰會被活活餓死。而眾所周知……這地區確實有這一類習俗,重男輕女什麼的。

“……”

她去戳女嬰的臉時,那女嬰睜開

() 了眼睛——依稀看來,居然也是杏眼,顏色是清淺的褐色,她握住了女人的手,不哭不鬨,甚至露出了一個笑容。

“……好孩子。”她看向丈夫,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們養她好不好?她沒人要了,真討厭,那麼漂亮的孩子,怎麼能說丟就丟……”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很不確定——她才剛剛開始有點喜歡這孩子,多雪白、多可愛的孩子啊!而夔澤慶沉思了片刻,他抬頭望了望月亮,此時,一陣清風吹來,吹得野草們東倒西歪,吹散了雲,月光瑩瑩,他突然想起來他來找愛人時,懷裡揣的那一本中國神話故事選,封麵故事正是一位穿著廣袖彩服、飄飄仙去的女子。

“今天月色真好啊——”男人輕聲說,眼睛亮得驚人:“不如就叫她……叫她夔娥,你說好不好?”

在中國傳說中,有一位美麗的、奔月而去的仙女,她深居月宮,終日與兔子、蟾蜍為伴。

而她亦是月亮的代名詞。

至此,三千六百年的因果、三千六百年的流離,三千六百年的歸路,終究是圓滿在了這樣一個夜晚。

……

……

“老夔,你聽說了嗎?”

同事小張神神秘秘地湊過來。

“聽說啥?”

“咱們這兒啊,一個星期前有隕石掉下來,就那個晚上,地點就在那個啥工廠附近,半個城市的人都聽見了。”

“……隕石?”

“對,我嫂子的二哥,研究院的,聽說那不止是隕石,裡頭還有UFO。”他興致勃勃地說:“就那種,UFO飛船殘片——上頭還有字,不過,沒人看得出來是什麼。”

“去你的,少大白天說瞎話,這要真是UFO,早就保密了,輪得到你來傳。”夔澤慶不以為意,小張嫂子的二哥他也知道,一個很外圍的研究員。他和小張一起出大廈,又一起去停自行車的地方。

“你彆不信啊,你就說你聽沒聽到吧,萬一真有外星人呢。”小張不死心道,嘿,這老夔,天天就想著回家陪老婆,彆的什麼都不想打聽。

“聽到了,我能沒聽到嗎,那白光炸得嘿……”他嘟嘟囔囔,跨上了車。

“什麼白光?”

“什麼都沒有,你不是說外星人嗎,外星人不就的配白光嗎。”

他原本就是糊弄,卻突然一怔,隨即也不和小張聊白話了,蹬上自行車就走。

“哎喲喂我有事先走了,明天再說!”

“哎?”

一連串的巧合——還有那晚的異象,都讓夔澤慶內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在他們把夔娥抱回來養後,很快就發現了這妮子異於常人的地方——她似乎不能曬太陽,一曬就燒傷,去醫院掛了個號,醫生說應該是紫外線過敏,但是他那裡治不了,得去更好的醫院;以及——連一歲都不滿的孩子,力氣大得出奇,吃得也多,這些都尚且在能被接受的範圍內。

……但最奇怪的,還得

是他們撿回來的那把傘。裡頭夾了一塊布,上麵有字——不過,雖然起碼能看出是中國字,可既不是簡體,又不是繁體,剛好卡在他們偏偏能連蒙帶猜讀看個大概的範圍。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女孩的親生父母腦子有點毛病,夔澤慶還猜測道:寫這字的人也許神經受到了損傷,想寫正常的字,但是寫不出來,就寫成了這種四不像。他還聽說過有人傷到腦袋後,專門寫反字的。

奇怪的文字、迥異的體質,還有那晚的巨光和根本查不出成分的、輕飄飄得像空氣的白棉花。他們當時抱著小孩就走了,也沒注意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隕石。

沒幾天後,隕石的事情還真見了報,夔澤慶一邊吃饅頭,一邊嚴肅地思考著什麼,那頭,周柏露還在熱奶粉,突然,她聽丈夫說:“柏露。”

“什麼?”

“你還想要這個孩子嗎?”

“怎麼?”周柏露一驚,生怕他想反悔:“不是說好了要養?”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還想要她。”他緩緩道:“那這裡就不能再待了,我們去彆處……不,我們直接回東北!我們攢到的錢也不少,完全可以回去做個小買賣。”

他知道這想法簡直是無稽之談——什麼隕石、外星人,說出去怕不是笑掉彆人大牙!可他不是個太迂腐的人,他讀書看報,也聽過美國出現過UFO,他最近越看夔娥,就越能找出她不同尋常的地方。之後,他偷偷回到撿到夔娥的地方看看,卻發現那頭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用鐵板圍了起來,聽說是要在這這裡蓋點什麼。

他眼見地發現了幾個警察,還有些穿白大褂的,好似在搜尋些什麼。

他不知道夔娥——這個姑娘究竟是什麼來頭,她真的是外星人,又或者就隻是運氣不好,剛好飄到隕石附近,但不管怎麼說,她的存在一旦暴露,那免不了被卷進去。

他們隻是普通人——他們隻是遇見了那麼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所以想給她當父母,僅此而已。他在把一切和周柏露全盤托出後,在爭論、質疑再到接受的過程中,他們達成了一致:他們得離開了。

……因為他們都舍不得她。

他們很快收拾了行李,像來時一樣,走進人群,坐上了火車。在那個信息不算發達的年代,在那個所有人都被時代潮流卷著走的年代,沒人注意到這對夫婦的去向。

回到老家後,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他們外出務工時生下的孩子,而夔娥也實在是好運——她那肖似周柏露的眼睛和屬於江南姑娘的輪廓,以及同夔澤慶一樣的個性,以至於沒人懷疑過她的來曆。

她也得以順利地在北國生長,作為夜兔的末裔,作為同父母一樣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