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5章 年老昏聵(二)(1 / 1)

蜀漢之莊稼漢 甲青 12812 字 6個月前

或許孫權自己沒有發現,自從雙修以來,他的脾氣,是一天比一天古怪。

準確地說,是易燥易怒。

但在宮人的感覺卻是最直觀的。

這兩年來陛下越來越多地莫名發怒,然後動不動就遷怒底下人。

孫和雖是太子,但相比於他的阿姊全公主,在政治敏感性上,或者說,在揣摩孫大帝的心思上,還是稚嫩太多。

畢竟全公主是從小就在宮裡跟著步夫人,看著自己的母親如何跟孫權的整個後宮鬥。

而孫和隻不過是在孫登病亡後,被倉促推上太子之位,壓根就沒有太多的經驗。

麵對全公主夫婦聯手這種對手,無論是宮內還是外朝,他都占不了優勢。

在宮內,全公主是孫大帝最寵愛的女兒,同時也是孫和名義上的阿姊。

在外朝,太子賓客,全都是一些二代乃至三代。

你以為魯王就沒有賓客了?

而朝中唯一能壓得住全琮的上大將軍,在朝會上被陛下罵成了“為私利而無所不為”。

直到現在都沒有能見到陛下一麵。

孫和的唯一優勢,也就是太子的身份。

但就是這個太子身份,同樣也有一個魯王相抗衡。

所以說,孫權弄出這個二宮並立,讓太子之位看起來是風光,實則是凶險萬分。

若是換成個清醒一些的,多半是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就如孫登,明明地位穩如泰山,卻在孫權麵前,說自己出身不夠。

屢次想要讓位給當時正受寵的王夫人之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孫和。

雖說在立後一事上,孫登堅持己見,與孫權對著乾。

但這等行為,正好展示了他的孝心可嘉。

在孫權看來,這個大兒子為了他的養母,都能做到這一步。

那對自己這個親生父親,難道還能差了?

帝王家多是無情義。

難得出現這麼一個重情重孝的兒子,換誰誰不喜歡?

又謙遜,又禮賢下士,又懂事得讓人心疼……

有了這麼一個完美太子在前,後繼者壓力甚大。

孫權現在看太子,都是下意識地拿前太子的標準去比較。

故而從全公主嘴裡得知孫和在太廟前的行為,自然是要發怒。

但他此時,還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

全公主與太子之母王夫人,素來不和,孫權自然是知道的。

全公主說王夫人如何,孫權心裡都是先留三分。

而且就算是讓王夫人過來對質,王夫人也不可能承認。

但太子究竟有沒有真像全公主說得那樣,在進太廟之前,先去了張家,那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太子真如所言,那麼王夫人麵有喜色,多半,不,肯定也是真的。

很不幸,負責監察百官的校事府的校事中書呂壹,親自帶回來的消息,徹底擊潰了孫權心裡最後一絲僥幸:

“稟陛下,太子確實是在張府。”

孫權一聽,頓時就是火冒三丈高,連連拍著床榻:

“逆子,這個逆子,他進去多久了?”

“聽說太子自到了太廟前不久,就去了張府,一直到現在,已經有近一個時辰了。”

“畜生!逆子!”

孫權氣得滿臉通紅:

“人呢?他人呢?”

“陛下,太子仍在張府……”

孫權惡狠狠盯著榻下的呂壹:“你們都是乾什麼吃的!為什麼不把他帶回來?”

呂壹惶恐地叩首:

“陛下,太子乃儲君,沒有陛下的詔令,臣等何敢擅自對太子有所吩咐?”

侍立在一旁的全公主,偷偷地以讚賞的目光看了一眼呂壹。

要不說是陛下的近臣呢?

這個話裡,沒有一個字是針對太子。

但聽在陛下耳裡,卻是誅心無比。

果然,隻見孫權大罵:

“儲君又如何?儲君難道還比得過朕這個君!”

呂壹等的就是這一句,但見他連忙說道:

“陛下息怒,臣這就去把太子立刻請回來。”

“請什麼請!把那個逆子給朕押回來!”

呂壹應了“喏”,然後爬起來,飛快地向外麵跑去。

孫權正氣在頭上,太子未歸,怒氣不得發泄,想起一人,然後又下令道:

“還有,把那個賤婢給朕叫過來。”

左右皆不知所以。

幸好全公主提醒:“乃是王夫人。”

左右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去請王夫人。

王夫人得知陛下召見,頓時就是喜動於色。

陛下病了這麼長時間以來,後宮諸夫人還沒有一個人能見到陛下。

就連那姓潘的賤人,生了一個皇子,也沒能得到陛下的召見。

今日正旦,沒想到陛下居然會召見自己。

想起太子今日又代替陛下去太廟祭祀。

王夫人已經在幻想某種可能——莫不成,陛下終於想通了,要立自己為皇後,借此衝喜?

想到這裡,她以儀容不整,需要更衣一番為由,以最快的速度,給自己化了妝容,然後這才動身前去覲見孫權。

“這位內侍,陛下最近的病情,可好些了?”

王夫人在見到孫權之前,還有心問了一句前來帶路的小黃門。

小黃門上哪敢亂說話?

他可不想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暴斃。

“回夫人,小人不過一個傳話的,如何能知曉陛下的病情?”

“那內侍可知,陛下喚我前去,所是為何?”

王夫人一邊說著,一邊還想悄悄地給小黃門塞東西。

小黃門的手,如同觸電般地收回來,同時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夫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說完,故意加快了步伐。

王夫人無法,隻能是緊緊跟上。

到達孫權的寢宮,在內侍傳報之後,王夫人被允許入內,孫權一看她妝容精致,宛如新畫。

臉上的神情,雖不如全公主所言麵有喜色,但根本沒有一點悲傷擔憂之色。

當場就是震怒無比,不等王夫人行禮,他就大罵道:

“賤婢,心如毒蠍,無心無肝,枉朕這些年對你這般好!”

王夫人直接就被罵得懵在那裡。

孫權看到她站在那裡,更是憤怒:

“見了朕也不知道行禮,你這個賤人是把朕當成死人了嗎?”

王夫人嚇得連忙匍匐在地:

“妾不敢。”

“你不敢?”孫權冷笑,“你怎麼會不敢?朕病重在榻,你收拾成這般,是欲何為?莫不成是想要早日成太後?”

孫權夾七夾八,不斷羞辱咒罵。

偏偏王夫人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哪裡惹得陛下如此大怒,更不敢還嘴。

隻能是戰戰兢兢,連連叩道,最後額頭都磕破了。

精心化的妝容,也因為淚水和血水,變得邋遢難看。

更是讓孫權看得厭惡無比。

“陛下,太子回來了。”

孫和的到來,這才讓王夫人暫時從孫權的責罵中解脫出來。

“讓這個逆子進來!”

太子步伐匆匆入內,對著孫權叩首:

“孩兒拜見父皇,不知父皇著急喚孩兒回來,是為何要事?”

“不把你喚回來,再讓你在張府多呆一些時日,朕就要擔心,你連自己去太廟做什麼,都要忘了!”

孫和聽到孫權的語氣不對,連忙告罪:

“孩兒初受父皇重托,祭祀太廟,如履薄冰,不敢輕心,何以敢忘?”

孫權冷笑:

“不敢忘?那好,我問你,我讓你去太廟祭拜,你連太廟都沒進,就去張府做什麼?怎麼?張府才是你的太廟?”

我讓你去太廟祭祀,是讓你去替朕祈福袪病,你跑去張家做什麼?

朕還沒有死呢!

你們就這麼著急商量我身後之事?

此話極重,嚇得孫和連忙匍匐在地:

“孩兒隻是看時辰尚早,再加上張家乃是姻親,所以就去休息了一番。”

說到這裡,孫和連連叩道:

“孩兒知錯了,孩兒不應貪戀安逸,應該堅持在太廟門前守候,以示誠心。”

孫權目帶失望之色地看著太子,然後再看向王夫人:

“你看,這就是你生出來的好兒子!”

祭祀大事,未進太廟,就先去臣子家,此可謂有人君模樣耶?

這個倒也罷了。

朕這兩年來,一直在準備身後之事,一直在給你鋪路。

好不容易才對陸張二氏稍加打壓。

可是你呢?

反而在祭祀太廟的時候,去張府上休息?

這張叔嗣,不過是太子妃的叔父,他甚至算不上你的外舅。

他不過是喚了一聲,你就這麼巴巴趕上去,你想乾什麼?

你這是真不理解朕的苦心?

還是真覺得朕不行了,彆有想法?

王夫人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抬起頭來,再次叩首:

“陛下,妾知錯了。”

太子孫和這才發現,原來旁邊一直伏在地上,不讓人看到麵容的女子,竟是自己的母親。

他大吃一驚,不禁脫口而出地喚道:

“母親,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他本想問怎麼會變成這樣,但話到嘴邊,幸好及時改了口。

在這裡,除了陛下,還有誰敢讓母親如此?

想到多半是自己不注意,連累了母親,孫和連忙向孫權求情說道:

“陛下,孩兒一時犯了糊塗,做了錯事,但此事與母親無關,還望陛下不要責怪母親。”

看到孫和到了這個時候,還沒有想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還有心情在作兒女姿態,作婦人之仁。

孫權心裡越發地失望。

你這般模樣,如何當大吳的天子?

我們孫家,真要是交到你手裡,怕是要被江東這些世家大族吞得連骨頭都不剩啊!

“行了,你們都出去吧。”

孫權閉上眼,有些疲憊地說了一句。

原本應當是靜養,偏偏又發了這麼久的火,讓孫權委實有些支撐不住。

太子一聽,連忙上前,想要扶起王夫人。

倒是王夫人,怎麼說也是跟了孫權這麼多年。

步夫人去世之後,潘夫人入宮之前,她可是最受寵愛。

此時聽出了孫權的話外之音,推開孫和的手,膝行上前,連連叩首:

“陛下,陛下,妾沒有管教好太子,是妾的錯。太子年紀太小,有些事情,不知輕重,還望陛下再給他一次機會。”

孫權閉目不語,猶如睡著了一般。

一直沒有開口的全公主,這個時候邁步走到前麵,擋住王夫人,冷漠地說道:

“太子,陛下已經累了,需要休息,還不快扶著你的阿母下去?”

太子狠狠地瞪了全公主一眼,上前想要再次扶起母親。

王夫人再一次甩開他的手,繼續跪在那裡苦苦哀求:

“陛下,妾求求你,就再給太子一次機會吧?”

看到孫權沒有睜眼的意思,她又急急地去拉太子的手,焦急地說道:

“快,太子,你也向陛下認錯,快。”

說著,又去扯他袖子,想要拉他跪下來。

太子才至弱冠,正是氣血方剛的年紀。

若是沒有全公主在這裡,說不得,他就聽話地跪下來了。

但全公主站在前麵,他這個時候跪下來,豈不是要跪她?

全公主與王夫人積怨已久,太子與全公主的關係,自然也是惡劣無比。

堂堂太子,要跪這個女人?

但見孫和執拗地站在那裡,大聲道:

“母親,陛下這隻是一時受了蒙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日後清濁自分,陛下定會看個明白。”

全公主輕輕一笑,伸手道:

“太子說得對,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日後清濁自分,夫人,請吧?”

孫權一直沒有說話。

王夫人沒有去看全公主,眼中的哀求漸漸變成了絕望,最後有如行屍走肉般地被太子扶了出去。

回到居住,太子令人服侍王夫人更衣後,又令侍醫給額頭的傷口敷了藥,這才有些擔心地問道:

“阿母,你感覺如何?要不要緊?”

王夫人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擊到了,愣愣地一直沒有說話。

太子看到母親這個模樣,不禁又是心痛又是惱怒:

“那個賤婢,竟敢在陛下麵前進饞言詆毀我們母子,日後待我掌得大權,斷不饒她!”

一直像是被抽掉魂魄的王夫人,一聽到“陛下”二字,身子就是一個激靈。

這個時候,她仿佛才回過魂來,看太子正侍立在身邊,連忙抓住他的手,焦慮地說道:

“汝為何在這裡?不是在太廟?”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

“阿母莫不是忘了,正是陛下把孩兒召回來的。”

“把你召回來,又沒有說不讓你回去祭祀太廟!”

王夫人又氣又急,“祭祀太廟的儀仗未撤,陛下隻要沒有另派他人,那你就應該趕快回去。”

太子一愣。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轉頭看看外麵,臉色就是大變:

“糟糕,吉時已過。”

王夫人氣得大罵:“豎子!”

太子搖頭苦笑,解釋道:

“阿母,就算我沒有耽擱,隻怕從陛下那裡回來後,也趕不上了。”

他在張府呆了一個多時辰,再被召回宮裡斥責一番,吉時早就過去了。

王夫人聽到太子這麼一說,心裡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

再想起前番見陛下時的情景,不禁憂懼交加:

“這兩年來,陛下對我漸生疏遠之心,我恩寵不再,如今再被人進了饞言,隻怕以後要被陛下所惡。”

太子安慰道:

“阿母何須擔心?你可是我的母親,隻要我一天是大吳的太子,你就一天是太子之母。”

“陛下就算是再怎麼不喜歡你,想來也不會對你如何。”

王夫人聞言,卻更是憂慮:

“我所慮者,也正是這一點。如今陛下遲遲不讓魯王遷出宮外,誰知道陛下心裡是什麼意思?”

“日後你侍奉陛下,須得小心謹慎,不得再像今日這般,惹陛下生氣。”

孫和點頭應下,又安慰了王夫人一番,這才讓王夫人在憂心忡忡中勉強睡去。

此時寒氣未消,王夫人從孫權那裡回來時,失魂落魄之下,被寒邪侵體。

受了驚嚇,又一直心有憂懼,精神難繼,寒邪難去。

這一病之下,竟是日漸沉重。

接著,又有消息傳來,陛下鑒於太子與魯王不和,兩人的賓客互相攻訐不止,下令二人禁止與外朝官員往來,專心讀書。

王夫人得知後,心中憂懼更甚:

“宣太子即孫登在時,不但能領軍,還經常與諸將臣往來,以習治國。”

“今陛下不讓太子與官員往來,豈非不把他當太子看待?”

病重之下,又憂懼不去,徒耗精神,王夫人竟是一病不起,很快就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