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主看到自家阿郎這般暴怒如雷,心裡暗暗高興。
阿郎以前老是說要為國家計,為大局計,在陸遜和太子一事上猶豫不定,不肯和對方撕破臉皮。
沒想到這個陸伯言,居然如此不識好歹,居然會讓阿郎殺了自己兒子。
“阿郎就是太過心軟,這才會讓那陸伯言得寸進尺。”
全公主開始在一旁煽風點火,“此人仗著昔日的功勞,今日的上大將軍身份,議立太子,勸立皇後,連對陛下的後宮家事都敢伸手。”
“更彆說現在又行代丞相之職,恐怕更是目無餘子,在他心裡,阿郎這個大都督的家事,如何能與陛下的家事相比?”
全琮本就在火頭上,聽到全公主這麼一說,更是恨聲道:
“他這哪裡是勸我殺兒,根本就是在說我不知教兒,說我全家無家教,隻能教出邪僻不正的兒子!”
“阿郎說得極是。”全公主讚同道,“魯王乃陛下所封,與太子並立,那也是陛下之意。”
“陛下尊魯王,阿寄成為魯王的賓客,不過順陛下心意之舉罷了。”
“陸伯言這就要阿郎殺了阿寄,他這哪裡是為阿郎好?根本就是自認淩駕於陛下之上。”
全琮的臉色越發陰沉,眼中跳躍著怒火。
他自然知道,公主不喜現在的太子,更是與太子之母王夫人有怨。
前些日子,以陸遜為首的一幫臣子,呼籲陛下立王夫人為後,陛下曾有所意動。
但到了現在,卻又故意不提此事,很明顯是有可能改變主意了。
這裡麵估計是少不了自己這位細君的勸阻。
畢竟王夫人立後一事鬨得最大的時候,公主幾乎每日必要進宮,多半就是去勸說陛下了。
他也沒有問公主是怎麼勸說的陛下。
畢竟全家與公主現在是綁定一起的,而公主與王夫人有怨由來已久,非一日可解。
現在王夫人真要成了皇後,對全家未必是個好消息。
所以全琮在此事上,基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甚至兒子全寄成為魯王的賓客,他未必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隻是裝作不知道罷了。
說白了,就是全琮的心底,也不喜歡太子。
準確地說,不是很願意孫和成為太子。
因為日後若是太子掌權,誰知道會不會因為其母與公主的結怨,而遷怒全家?
所以在二宮之爭及立後之事上,他沒有旗幟鮮明地站在哪一邊,而是態度曖昧,順其自然,本身就說明了問題。
而且他也相信公主的分析:
陛下立太子,不過是因為形勢所迫,心裡未必就一定是認定了太子。
若不然,何以讓魯王與太子並立?
“太子與魯王之事,吾現在不宜參與。”
全琮這一句話,讓全公主未免再一次失望,但他的下一句話,很快又讓全公主高興起來:
“但陸伯言一再欺淩我全家,吾若是再不反擊,未免讓他覺得我太過好欺負。”
“若是事情傳了出去,彆人還道我是怕了他!”
陸遜可是太子一黨的支持者,不需要自己阿郎這個大都督親口反對太子,隻要能讓他與陸遜鬥起來,也算是間接削弱了太子的力量。
“阿郎打算怎麼做?”
全琮咬著牙吐出兩個字:“陳恂!”
全公主一愣:“陳恂?”
她對陳恂不熟悉,更不知道自家阿郎反擊陸遜,卻是要對陳恂下手。
全琮看到全公主不明所以的模樣,於是解釋道:
“陳恂此人,正是壽春一戰的典軍,言張休、顧承功比全氏子弟大,也正是此人。”
吳國軍中,負責計功之人,正是典軍。
故而壽春論功一事上,全氏除了對張休顧承二人頗為怨恨之外,對當時的典軍陳恂,同樣是憤恨無比。
“陸伯言乃是上大將軍,此時又代行丞相之職,吾身為大都督,向來顧全大局。若是因為此事與之起了衝突,陛下未免不喜。而張顧兩家,亦是同理。”
張休是張昭之子。
顧承是顧雍之孫。
吳郡四姓,顧、陸、朱、張。
壽春論功一事上,四姓就占了兩姓。
吳郡四姓,哼!
“但陳恂就不一樣了,”全琮眼中的怒火已經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陰沉,“他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得罪我?”
不能明麵上動吳郡四姓的人,難道還動不了你區區一個陳恂?
“此人與張休顧承等人,私下裡甚是交好,故而這才會在壽春論功上,給二人虛報了不少戰功,讓二人的功勞,壓過了我們全氏子弟。”
全公主聞言頓時大喜。
吳郡四姓,多是支持太子之輩。
壽春論功,涉及陸顧兩家。
若是阿郎能在此事上扳回局麵,那麼就能直接打擊到陸顧二氏,可謂是意義重大。
更彆說,現在太子一黨,態度最為鮮明,同時也是最為激進者,正是顧承之兄顧譚。
此人深得陛下信重,偏偏又極力勸說陛下正尊卑之分,一定要把魯王遷出外地,不得在建業居住才肯罷休。
委實是讓人深恨之。
若是此事反轉,不但能打擊到陸遜,還能打擊到顧譚,可謂一石多鳥。
一念至此,全公主不禁又驚又喜地低聲問道:
“阿郎可有把握?”
全琮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全公主:
“公主不是軍中之人,自是不知道軍中之事。”
“這自古以來,陣前論功,哪有每樁每件,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基本能大差不差就算是難得了。”
“況軍中多武夫,這虛報軍功之事,更是屢禁不絕。”說到這裡,他嗬嗬一笑,“那諸葛元遜,算得上年青一代的翹楚吧?”
“但這些年來,他上報的軍功,你道就全部是真的嗎?”
虛報軍功這種事情,已經不是軍中個彆人的事情,而是整個軍中都有這種事情。
隻要願意用心查,肯定都能查出問題。
就看你願不願意查。
在很多時候,大吳從上到下,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畢竟軍中多是武夫嘛,正是讓他們拚命的時候,不能苛求太過。
但現在陸伯言拿諸葛元遜做樣子,直接破壞了大夥一直在遵守的潛規則。
那我全琮有樣學樣,不算錯吧?
這兩年來,全琮雖說一直沒有發難,但暗中的調查,從來沒有停過。
當然,本來他確實也存了幾分給陸伯言和顧雍兩家麵子的心思。
卻是沒有想到,全氏與他們幾家的關係,會走到這一步。
畢竟張昭雖不在了,但顧雍,可仍然還是大吳的丞相,再加上一個上大將軍。
全琮又如何會沒有顧慮?
誰料全公主知道了全琮的顧慮後,卻是笑了起來:
“阿郎何須多慮?阿郎可知,前幾日,陛下曾派宮中的侍醫趙泉前往顧府查視丞相之病,前日又拜丞相少子濟為騎都尉?”
這一回,輪到全琮不明所以了:
“陛下素來敬重丞相,丞相身體有恙,派宮中侍醫前去,不是正常麼?”
全公主微微一笑:
“派侍醫前去,自是正常,但侍醫看完之後,拜其少子濟為騎都尉,那就不正常了。”
“什麼意思?”
全公主的笑意更古怪了:
“妾也是入宮時恰巧聽到的。這侍醫趙泉,善彆死生,陛下拜顧濟為騎都尉,正是因為憐惜丞相,所以想讓他活著的時候,親眼看到兒子拜官啊!”
全琮這才猛然驚醒過來:
“公主的意思是說,趙泉已然斷定,丞相必將不久於人世?”
公主笑而不語。
雖說對顧氏兄弟頗為嫉恨,但不得不說,顧雍為相十九年,對國家多有匡弼輔正,其人至德忠賢,頗有長者之風,深得朝堂諸臣敬重。
全琮自是也不例外。
此時聽到丞相可能不久於人世,全琮亦是有些歎息。
隻是歎息歸歎息,但得知這個消息後,卻讓全琮更是下定決心,要對顧氏兄弟動手。
畢竟他們又不是他們的祖父。
說句不好聽的話,丞相真要一去,正是對顧氏兄弟下手的天賜良機。
——
吳國的丞相病重將亡,而季漢這邊,錄尚書事的大將軍,也正躺在病榻上,飽受疾病的折磨。
“咳咳咳……”
充滿草藥味道的屋子裡,蔣琬正趴在榻邊,拚命地咳嗽。
一直服侍在病榻前的次子蔣顯,連忙上前,給自家大人撫背,以減輕他的痛苦。
同時轉頭向左右吩咐道:
“去,去問問藥湯好了沒有?好了就讓他們趕快端上來。”
蔣琬好不容易咳完了,這才長舒一口氣,擺了擺手:
“算啦,我這病,恐怕已是非湯藥所能醫治,這喝與不喝,怕是沒有什麼兩樣。”
看著大人因為疾病纏身而已經乾枯下去的麵頰,蔣顯不由眼中一熱,勸說道:
“大人,醫學院諸多名醫,有能與土府(即地府)爭人年歲之能,太陰法曹都要給麵子。這湯藥,乃是醫學院所定,大人喝下去,肯定是有用的。”
蔣琬倒是看得開,重新躺回榻上,閉眼道:
“這湯藥是我喝的,又不是你喝的,究竟有沒有用,難道你比我還清楚?”
每每天氣稍寒,或者稍濕,自己的病情就會反複發作,委實難受無比。
說著,蔣琬那包裹著麵頰的乾枯臉皮又動了動,算是自嘲而笑:
“吾已年老,年壽恐怕已儘,這土府的太陰法曹給醫學院麵子,土府鬼帝可不會給……”
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蔣琬的話:
“鬼帝不給醫學院麵子,但會給我這個鬼王麵子。來,大將軍給我個麵子,先把這碗湯藥喝了。”
“喝完之後,我這就讓鬼帝修改死籍,給大將軍多延幾年壽命。”
聽到這個聲音,蔣琬猛地睜開眼。
正看到大司馬馮鬼王正端著湯藥站在榻前,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大司馬?大司馬如何會在此?”
蔣琬一邊說著,一邊就要撐起身子來。
馮大司馬連忙把湯藥遞給蔣顯,然後親自扶著蔣琬靠坐起來。
“大將軍需要靜休,所以我特意不讓貴府上的人提前稟報大將軍,免得驚擾了大將軍。”
蔣琬苦笑搖頭:
“某年老體弱多病,給大司馬添了不少麻煩,琬有愧。”
馮大司馬再從蔣顯的手裡接過湯藥,送到蔣琬的嘴邊:
“大將軍為國操勞大半輩子,也沒說麻煩。如今耗儘精力,正是當享福靜養之時,怎麼反而說自己是麻煩了?”
蔣琬沒有辦法,隻能是張嘴喝下湯藥。
喂完了湯藥,馮大司馬又把碗遞給蔣顯,這才說道:
“醫學院是我馮鬼王親手創辦的,他們可能會欺瞞病人,但肯定不會欺瞞我。”
“過來之前,我先去了一趟醫學院,親自問了大將軍的病情,他們給我的答案就是,大將軍看似病重,但實則還沒有到要命的時候。”
“當然啦,要說這湯藥能根治大將軍的病,也不儘然,但至少可以讓大將軍能減輕病情,不至於這般難受。”
說著,馮大司馬一邊坐到蔣顯搬過來的椅子上,同時指了指自己,“這一點,大將軍就算是不相信醫學院,也可以相信我。”
侍立在一旁的蔣顯聽了,臉上立刻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
若非大司馬正在與自家大人說話,他不敢輕易亂動,說不得就要興奮得跳起來。
蔣琬顯然也很是意外馮大司馬帶過來的這個消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大司馬此言,可是當真?莫不是在安慰老夫?”
馮大司馬臉上笑意盈盈:
“大將軍難道會認為我會是拿這等事情開玩笑之人?”
蔣琬看到馮大司馬這副神情,身體放鬆了下來,也跟著笑道:
“畢竟巧言令色馮郎君,老夫以前,可是被大司馬哄騙過的,不得不小心多問一句。”
蔣顯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他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馮大司馬。
卻見大司馬臉色不變,甚至還仰頭笑了起來:
“那可不算哄騙,最多算是麵子工程。”
兩人的話,蔣顯聽得是一頭霧水,壓根就聽不懂。
但他可以聽得出來,大司馬與自家大人的交情,確實非同尋常。
這讓他心裡隱隱有些高興。
大概是一說起以前的事,總是讓人高興。
蔣琬居然有力氣伸出手,指了指馮大司馬:
“說得倒也沒錯,猶記得我初至南鄉,見到的第一幅字便是:要致富,先修路!”
說著,又用力拍了拍榻邊,笑得滿臉都是褶子:
“如今看來,大司馬這個話,確實是沒錯!”
大漢這些年,打下哪裡,工程隊就在哪裡修路。
雖說比不過前漢把驛道一直修到西域的氣勢,但不得不承認,這些道路,讓朝廷加強控製地方,乃至邊疆,功不可沒。
說了一些以前的事,蔣琬這才有些感慨道:
“想想這些事,猶在眼前,沒想到卻是過了這麼多年。”
看向馮大司馬,又道:
“更沒想到,大司馬已是大漢梁柱。這還於舊都,三興漢室的重任,老夫怕是擔不起了,隻能讓大司馬多些勞累了。”
馮大司馬搖頭:
“三興漢室暫且不說,這還於舊都,大將軍定是會能看到。”
說完,他神秘一笑:
“說不定今年年底之前,大將軍就能看到。”
蔣琬一聽,頓時大吃一驚:
“大司馬今年就欲出兵洛陽?”
大漢的府庫,還沒有恢複到這般充實吧?
馮大司馬微微轉頭,看了一眼蔣顯。
蔣顯連忙欠身,退了出去,同時還把左右下人都帶走了。
馮大司馬這才對蔣琬說道:
“這個嘛,應該是說司馬懿請我們出兵洛陽。”
“司馬懿?”蔣琬想不到還能聽這個名字,不禁脫口而出地問道,“他要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