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1章 易勢,移民實邊(1 / 1)

蜀漢之莊稼漢 甲青 10687 字 6個月前

“陸伯言回建業了!”

進入延熙五年的春末,關中天氣已經變得微微有些燥暖。

張大秘書穿著窄裉小袖掩衿暗銀短襖,裡麵短短的一件澹黃色緞褶子,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蹬著鹿皮小靴。

手裡再拿著一份文書,知書溫婉中,又透出隱隱的乾練之意,頗有幾分女白領的風采。

看到馮大司馬眼睛直了幾分,張大秘書白了他一眼,加重了語氣重複了一遍:

“陸伯言回建業了!”

“哦,我聽到了。”馮大司馬這才伸手接過公文,隨意翻了翻,然後隨手丟到桉上,“消息是從哪條路線傳回來的?”

荊州的消息傳回長安,一共有三條線。

最保險的一條,自然就從南郡至永安入蜀,再從蜀地傳至關中。

同時這也是最遠,最慢的一條。

最近的一條,則是從荊州渡過漢水北上,避開魏軍的耳目,專尋人至罕見的山徑險道,繞過草橋關,再走武關道至武關。

這一條非必要不用,不但危險,而且暴露的風險太大。

吳國拿下襄陽後,夾在漢中襄陽南陽之間的上庸,成了魏國的半飛地,也可以說是雞肋之地。

不管是吳軍從襄陽逆流而上,還是魏軍要從南陽去支援,都要提防被對方襲擊側翼甚至抄後路。

這也是為什麼陸遜拿下襄陽後,沒有立刻發兵上庸的原因之一。

唯獨漢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從漢中順流而下。

所以馮大司馬開口索要上庸,那是有底氣的。

漢魏吳三國,都對上庸虎視眈眈。

而風暴中心的上庸,則是人心惶惶,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

混亂的局麵,就給了有心人的可趁之機。

快把荊州滲透成篩子的興漢會,自然不可能漏過這條路線。

這條線,不但近,而且風險較低。

果然聽得張大秘書答道:

“從上庸進入漢中,再從漢中走子午穀傳到長安。”

相比於馮大司馬的澹然,張大秘書眉眼之間,頗有喜意。

但見她提了一下裙裾,坐到馮大司馬身邊,喜滋滋地說道:

“看來阿郎寫的信,還是有效果的,就連陸遜也不敢掉以輕心。”

想要針對陸遜布置出那等死局,不但要深刻了解人心,特彆是孫權的心理。

而且還要把吳國朝堂博弈,甚至荊州及上庸一帶各方勢力的軍事都考慮進去。

再加上一點點的前瞻性——曆史的前瞻性。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季漢的底氣。

強大的底氣,才是根本。

能參與到這等謀國廟算的大事當中,讓張大秘書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畢竟從一開始,就死心塌地地跟著眼前這個男人,圖的可不就是一個自由自在,以及能證明巾幗不讓須眉的快意?

“夷陵一戰,先帝敗於陸遜之手,令國家危難已極,幾有傾覆之憂。”

“但丞相仍是決意重新與吳國聯盟,甚至後麵還承認東西兩帝並尊,何也?”

馮大司馬似是早料到這種情況,麵色倒是平靜,“彼時漢弱,有求於吳也。”

“然今日不比往昔,漢吳強弱之勢易也。孫權也好,陸遜也罷,再怎麼不願意,當知逆大勢之難。”

“還有就是,”馮大司馬語氣悠悠,輕鬆寫意中又帶著掌握先機的自信,“孫權老暮矣!”

此時此刻,除了馮某人,大概還沒有人意識到,吳國太子孫登病亡,對吳國來說,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曆史轉折點。

孫權晚年之昏昧,是被後人常提起的一大詬病。

特彆是他故意挑起了南魯兩宮之爭,讓吳國朝堂幾乎所有重要臣子,都深陷入黨爭的漩渦。

這在後世許多人看來,簡直就是謎一樣的智熄操作。

然則,當馮大司馬親曆了這個時代,他這才隱隱猜到可能的原因。

孫權的這個操作,智熄有可能,但一點也不謎。

原因很簡單:

孫權老矣!

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上天可能也不會再給他機會,像培養孫登那樣,再培養出一個接班人。

為了從諸多兒子中挑出合格的繼承人,所以他隻好采用最激烈最殘酷,同時也是最有效最快速的手段——養蠱。

而與此同時,他也正好借此機會,為孫家的後來者,掃平朝野的一切障礙。

功高震主,又鎮守吳國豫章以西半壁江山十餘載,朝野聲望無人可及的陸遜,必然是孫權的目標。

更彆說陸遜還是江東大族代表人物。

不說為了孫家未來皇帝的地位穩固著想,就憑孫氏與江東大族的恩怨情仇,陸遜基本就注定了悲劇的命運。

但凡孫權有點政治腦子,都不可能把陸遜留給下一任皇帝。

或者說,把手握實權的陸遜留給下一任皇帝。

而馮大司馬,隻不過是順勢在吳國君臣後麵,輕輕推了一把。

“若是陸遜去了建業以後,再沒有回荊州,那就可以肯定,孫權定然已經對他有了芥蒂之心。”

馮大司馬收斂起笑容,甚至還似有若無地歎了一口氣:

“我的信,不過是給了孫權一個借口而已。”

為什麼有調虎離山這個說法?

因為隻有想辦法把老虎調離它熟悉的地盤了,才好找機會下手。

孫權如果把陸遜調離荊州,亦是同樣的道理。

張大秘書麵色有些古怪地看著馮大司馬:

“聽起來你還頗為可惜?”

“是啊,”馮大司馬在張大秘書麵前,倒是不怕否認這個,“陸遜此人,可謂大才,忠誠懇至,為吳國立下諸多大功。”

“可惜孫權此人,看似豁達大度,實則刻薄寡恩,若是他對陸遜有了看法,陸遜怕是難以善終,可惜了……”

張小四的臉色就更古怪了:

“你自己把人家算計成這樣,又在這裡可惜人家,此可謂炫玉而賈石耶?果真是巧言令色!”

馮大司馬“嘖”了一聲,不滿道:

“我對陸遜惺惺相惜,是因為他的為人,他的才能;我對他下手,是因為他是我的對手,兩者又不衝突。”

看了張小四一眼,“若是易地而處之,陸遜說不定也會如此。”

“易地而處之?”張大秘書目光一閃,“你這什麼意思?”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外麵,然後又轉過頭來,放低了聲音:

“宮裡最近沒什麼動靜吧?你這是……”

“想什麼呢?”馮大司馬又是“嘖”了一下,覺得跟這個疑神疑鬼的女子說不清楚,“說孫權和陸遜呢,怎麼又扯宮裡去了。”

“哦,我還以為……嗬嗬。”

張小四這才確定自己是想多了,有些不太好意思:

“話說回來,阿郎設法把陸遜調離荊州,又讓馬謖輔左你那兩個弟子前去攻打上庸,倒是愛護他們。”

“隻盼他們能體諒你這個做先生的一番苦心,莫要讓人失望才好。”

“敗了也無所謂,哪有人天生就是會打仗的?不都是一步一步練出來的?”

馮大司馬倒是不在意,“反正上庸就在那裡,又跑不掉,敗了第一次,總結經驗教訓再打一次嘛。”

陸遜離開了荊州,襄陽吳軍諸將已不足懼。

而南陽的魏軍,想要救援上庸,也沒那麼容易。

上庸可不就成了新手刷經驗的好地方?

羅憲和傅僉這兩人的天分都不錯,再加上一個馬謖,打上庸綽綽有餘了。

馬謖這些年,一直被摁在下麵乾實務攢經驗。

眼高手低的毛病,這麼多年也應該改過來了。

畢竟就算是一頭豬,經曆這麼多事情下來,也知道自己拱食了。

“南邊的事,我們看戲就行,不用太過操心。”

“南邊的事不操心,那說說北邊的事?”

“北邊有什麼事?”

“上黨太守石仲容,動作倒是快得很,這天氣一轉暖,就把第一批要流遷九原的人送過來了。”

“哦?”

馮大司馬一聽,精神就是一振,坐直了身子:“多少人?”

“四百有餘近五百人呢,全是當地的豪族人家,罪名不是通賊就是資賊,主謀者誅,田產沒籍,三族流放河南地和河間(即河套)。”

張大秘書吸了吸氣,感覺牙齒間,有一股涼氣,涼嗖嗖的。

馮大司馬看了一眼張小四。

四娘還是比她的阿姐心軟多了。

若是換成是張星彩,怕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證據確鑿嗎?”

“大多是被人舉報出來的,暫時沒有發現憑空捏造的。”

“那就按流程來,不管送來多少人,隻要不是被冤枉的,就一律按定下的規矩辦。”

至於為什麼會一下子牽連出那麼多人,那還用問嗎?

因為有人想快點在關東種棉花,有人想借通邑積累資本,繼而東山再起。

自己人弄自己人,那才叫心狠。

再加上官府的推波助瀾。

滾滾大勢,洶洶潮流,總有人要成為這個時代的燃料和代價吧?

會是誰呢?

第一批燃料和代價,肯定是賭輸的那些人嘛。

誰叫你們站錯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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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長安為起點的秦直道,在它建成的第一天起,就猶如一條大動脈,把關中和河南地緊密地聯係了起來。

控製了河南地,不但意味著可以有源源不斷的戰馬,而且還意味著關中北邊,有了最厚實的屏障。

甚至還可以“廣中國”,以此作為“滅胡之本”。

秦、前漢、後漢數百年,從來沒有正式放棄過嘗試對河南地的控製,最大的原因,也正是基於此。

早年馮大司馬不遠千裡,從涼州領軍向東,進入河南地,屠胡人數萬騎軍。

後又建議朝廷設九原都督府,再一次實際控製這個關中屏障。

待季漢天子遷都長安,為了關中的安定和軍中戰馬,也不可能放棄延續了數百年的國策。

這些年來,雖然季漢苦於諸賊未滅,府庫緊張,但從未想過要放棄河南地。

相反,在馮大司馬的推動下,朝廷不斷地通過各項政策,想儘辦法,讓那裡重新成為真正的漢地。

而想要那裡成為漢地,則需要漢人。

而此時,一支漢人隊伍,正行走在蜿蜒盤桓於橋山的秦直道上。

他們的方向,正是北邊的九原。

橋山上的秦直道,皆是修在山脊上,行走在上麵,可以直接俯瞰山下。

此時的橋山,林木蔥鬱,從秦直道放眼望去,眼底儘是莽莽蒼蒼。

回頭望去,群山層疊,極目不儘,長安已是不可見。

讓人驀然生出一股悲涼之意。

“不要停下,不要回頭,不要磨蹭,還沒到休息的時候。”

耳邊傳來了嗬斥聲。

馮傳連忙收回了目光,重新低頭走路。

他的身邊,男女皆有,不少人臉上皆是露出悲傷之色,卻又不敢放聲哭泣。

待翻過了橋山主峰,繼續向北,山勢越來越低,直至進入了平地。

橋山山脈,就如同一頭巨獸,伏臥在他們的身後,阻擋著他們回頭,再次回到家鄉,回到中原。

越來越多的人,由悲傷變成了絕望,最後隻剩下了麻木。

隻知道木然地跟著隊伍向前,向北。

遮天蔽日的林海,漸漸變成了稀疏的灌木叢林。

又由灌木叢林,變成了齊腰高的荒草場。

晚上的時候,甚至能聽到不遠處傳來餓狼嘷叫聲。

不過幸好,馮傳這支隊伍,一直是在秦直道上行走。

經過這些年的修整,雖然秦直道不似鼎盛時,道路兩邊布滿驛站、兵城、乃至宮殿。

但每隔一段路程,季漢朝廷都會建起一個郵驛。

不少郵驛旁邊,甚至還有屬於興漢會的臨時倉庫和客舍。

以郵驛為中心,漸漸形成了一些往來商旅的休息地。

這些地方,可以給馮傳這些人提供熱水吃食,以及休息處。

路上,甚至還可以偶爾見到有馬隊往來。

雖然隻是偶爾,但表明著北邊和關中的聯係正重新變得日益緊密。

越是往北,栽於秦直道兩旁的樹木,就越是被破壞得厲害。

馮傳還注意到,在被破壞的路段,兩旁有一些尚未長大的樹木。

很明顯,這極有可能是朝廷特意派人重新種上的。

得益於秦直道的便利,比起想像中的流放邊疆,馮傳這些人的實際待遇,似乎要好上很多。

除了可以在郵驛的地方補充吃食,甚至隊中還有隨隊醫工。

雖然除了兩個醫工看起來有些經驗,剩下的幾個都是年紀輕輕,連唇邊的絨毛都沒褪去。

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一點點希望,也能讓人自我安慰。

正是由於這一路的所見所聞,馮傳等人,在經曆了從悲傷到絕望,繼而麻木之後,又不由升起一絲絲希望:

或許,九原那邊,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這等心理,與其說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不如說是不到大河心不死,自我安慰一番。

漸漸地,過了荒涼無人煙的荒草地之後,前方的景物似乎又開始有了變化。

不但口鼻間覺得濕潤起來,同時吹拂過來的微風,還隱隱含著一股膻腥味,以及牛羊糞便的味道。

待他們看到一條無比巨大的銀帶,以銀帶周圍那成群的牛羊時,五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