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幼!”
“嘿幼!”
“起!”
草橋關的對麵,丹水岸邊,漢軍的民夫、輔兵,還有工程營的技術人員,正在不斷地喊著口號。
從周邊砍伐下來的原木,被簡單在加工之後,被運到水邊,開始沿著水邊搭起架子。
不但向兩邊延伸,同時也向水麵延伸。
在離岸邊不遠處,幾座石砲已經初具模樣。
很明顯,馮都護沒有想著讓將士直接強渡丹水。
而是打算先試試大漢的石砲進行遠程打擊。
至於能不能摧毀對岸魏軍的關城與塢堡——沒有試之前,誰也不知道。
但試一試總歸是沒有錯。
隻要能儘可能地削弱對方的防守力量,大軍強渡的時候,才能減少將士的傷亡。
現在的大漢,早已不是當年一絲容錯率都沒有的蜀國。
而是成長為連魏國都要畏懼,有了統一天下可能的季漢。
麵對據險而守的草橋關,主將又是毌丘儉,基本沒有太多用什麼奇計的餘地。
馮都護隻需要堂堂正正擺出軍陣,按班就部進攻即可。
他相信,隻要陸遜是真的想要攻下襄陽,那麼毌丘儉遲早會陷入首尾難顧的困境。
到時候,無論是陸遜還是毌丘儉,肯定都會比自己著急,而且還是著急得多。
吞噬
陸遜圍住襄陽,毌丘儉要擔心襄陽會被攻破。
陸遜攻破了襄陽,毌丘儉要想辦法沿漢水布置防線。
看著眼前這一切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馮都護心情很是放鬆,甚至還打了一個嗬欠。
五月的日頭,已經變得有些毒辣。
特彆每到午時前後,總是想要睡上一覺。
倒是孟琰,看到馮都護這般大興土木,心裡有些擔心,猶猶豫豫地走到專為馮都護搭起的涼棚裡:
“中都護,丹水雖急,但如此興師動眾,會不會不太合適?”
大大的日頭正掛在正空,半躺著的馮都護躲在涼棚下,半眯著眼打盹,手裡提著一根漁杆。
似睡非睡,似釣非釣。
姿勢合適,感覺舒服。
作為一名合格的釣魚老,沒事乾的時候,眼前還有一條河,不釣魚,難道要摸魚?
當然,如果有條件,又釣魚又摸魚也不是不行。
被孟琰打擾之後,馮都護這才睜開眼,看了一眼遠處熱火朝天的工地,奇道:
“有什麼不合適?這不乾得挺好?”
工程營好歹也是技術兵種。
在他們的指導下,效率老高了。
迎接馮都護疑惑的目光,孟琰連忙解釋:
“中都護誤會了,末將的意思是,會不會縻費太過了一些?”
知道的這是要渡過丹水,不知道的,看到這個架勢,還以為是要渡大江大河呢。
孟琰領軍以來,一直以來都是跟隨著丞相。
丞相是什麼人?
恨不得一錢掰成五錢花的人。
就算是大漢後來有錢了,但丞相的摳搜性子,卻是已經改不過來了——窮怕了。
雖說該花的地方確實會花下去,可是能省的地方,肯定不會多浪費一枚銅錢。
就像這一次,若是換了丞相過來,多半是會像武功水對峙那樣,雙方往來試探頻繁,看看能不能尋得機會,找到突破口。
特彆時間又是在大漢這一邊,就算是對岸防守嚴密,估計丞相也可以一直很耐心,安靜地等下去。
等到魏賊自己露出破綻,再一舉強渡破賊。
勞師動眾,大興土木?
不存在的。
那多浪費錢糧?
像那極高的巢車,天天都有將士拿著望遠鏡,炭筆,本子等東西,吊上吊下,時不時喊著讓人聽不懂的術語。
還有那石砲,一看就知道這是要往對岸打的。
可是也不知道中都護是個什麼打算,那些石砲,一大一小兩個規格。
小的那一款,似乎比以前有些改動。
孟琰也不知道為什麼馮都護要這麼做——直接全部做成大的,威力不是更大嗎?
還有那些,那些個不斷沿著岸邊延伸的木頭架子……
在孟琰的眼裡,感覺就是要在這裡建個城池,怕也是夠了。
丞相的墓,可就在武關後麵的山上呢!
在南中,大夥可是都喊丞相叫阿公。
出身南中的孟琰,一想到阿公就在後麵盯著自己,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得問個清楚,要不然心裡沒底。
畢竟自己這輩子就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馮都護又打了一個哈欠,搞得孟琰都想張口跟上一嘴。
打完了嗬欠,馮都護指了指旁邊的馬紮:“先坐。”
“謝過中都護。”
“這大熱天,我不管事,都是讓你們跑來跑去,要說謝的,應該是我。”
聽到馮都護這番話,孟琰倒是有些局促起來:
“中都護言重了,言重了,這些都是末將應該做的。”
句扶好歹跟過馮都護,所以知道馮都護的性子,中都護怎麼安排,自己就怎麼做。
孟琰就不一樣了。
雖然也跟馮都護共過事,但一來不是在軍中共事,二來也不是上下級,情況大不一樣。
更重要的是,孟琰早些年跟隨的丞相,軍中之事,無論大小,都喜歡過問一番才放心。
哪像現在,中都護這一放權,幾乎就是把軍中所有事都放了下去。
至於監督檢查,還有軍中其他事務的,也基本都是由那個什麼參謀團負責。
馮都護不問過程,隻要結果。
除非遇到重大事情,或者所有人都不能決定的事情,他才會出麵。
偏偏軍中諸事,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
有時孟琰也在想,若是丞相當初亦是如此,不用那麼操勞,會不會還能多活一些時日?
倒是馮都護,聽到孟琰自謙的話,失笑道:
“什麼叫應該做的?這個話不合適,其實就是我偷懶了。”
“有些事,應該是我親自盯著的,但我懶得動,光顧著盯魚漂了,所以才讓你們去做了。”
馮都護自嘲般地說道:
“若是丞相在這裡,看到我這憊怠模樣,怕不是要拿著鞭子抽我一頓。”
語氣間,有些許唏噓。
仿佛丞相喊自己上前,要給自己看個寶貝的情景猶在眼前。
這個話,馮都護敢說,但孟琰不敢接。
他隻是乾巴巴地跟著笑了幾聲。
感覺到兩人之間有些尷尬,馮都護看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孟琰,似乎是有些放不開的模樣,也就不再多說。
話歸正題,他指了指水邊的那些木頭架子,問道:
“孟將軍,你看那些架子,像什麼?”
孟琰順著馮都護所指的方向看去,直接就是脫口而出地說道:
“末將看來看去,總覺得像是船隻。”
根本不用看,就是像船隻。
隻是讓孟琰覺得奇怪的是,那些木頭架子,就隻是像,但它不是船隻。
當然,這些日子以來,也不是沒有造船,但真正的船隻,和那些架在水裡的架子不是一起的。
馮都護點頭,又指了指初具規模的石砲,問道:
“孟將軍覺得,若是把那些石砲安到那些架子上,能不能發揮出威力?”
想了好些日子,都沒有想出這些木頭架子用處的孟琰,無比驚訝地看向馮都護。
“中,中都護,你是說,把石砲搬到這些架子上?”
語氣間,有著不可置信,以致有些結巴趕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石砲不往大裡造。
可是……
為什麼?
圖什麼?
把石砲造得大一些,就放在岸邊,威力不是更大?
這不是多此一舉?
馮都護似乎是看出了孟琰的疑惑,他先是挪了一下身子,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更舒服一些。
然後這才悠悠地說道:
“孟將軍,說實在話,若非是陸遜親自寫信給我,請我前來,區區這麼一個草橋關,我肯定是懶得動彈。”
若是換了彆人,那就是口氣太大。
但這個話是由馮都護說出來,那就是理所當然。
草橋關終究不是武關,大漢有獨步天下的攻城利器,還有精銳敢戰之士,再加上南邊還有陸遜的配合。
但凡來一個合格的將領,慢慢磨,未必不能磨下來——隻要陸遜真能攻下襄陽。
而若是陸遜沒攻下襄陽,那大漢也沒必要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攻下草橋關。
所以堂堂大漢中都護,統內外軍事,若非是陸遜邀請,還有幾個人能請得動?
“中都護虎威,誰人不知?”
孟琰連忙吹捧了一句。
馮都護笑罵:
“說正事呢,沒讓你拍馬屁。”
“何謂拍馬屁?”
“你現在這樣就是拍馬屁。”
孟琰又是幾聲乾笑。
馮都護也不再岔開話題,接著前麵的話說下去:
“你剛才沒有聽錯,我讓他們做這些架子,就是想在實戰中試驗一下,石砲在船上發射,會有什麼樣的效果。”
至於為什麼不是真正的船隻,當然是因為大漢現在還沒有完全消化吳國的造船技術。
而且那批學生還沒有回國,操船技術就更不用提。
還有丹水,再怎麼翻騰,也同樣比不過大江。
所以隻能是半水半陸,固定式實戰試驗。
一步一步來,不用著急。
後世的航母,不也是先在陸地上搞個模型?
好歹能提前收集一些數據,同時順便讓砲手提前感受一下水上拋射的手感。
但在孟琰聽來,重點卻不是這個,而是……
“大江?中都護這是……”
他本來隻是想過來跟馮都護談談糜費的事情,沒想到卻是好像聽到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就是大江啊,怎麼啦?”馮都護理所當然地說道,“大漢若是想要一統天下,實現三興,難道不要渡江嗎?”
當然,也要渡河。
但有了吳國的造船和操船技術,就算是僅能學了一半,再加上潼關、武關皆在掌握大漢手裡。
魏國想要憑借大河阻攔大漢東進,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主要還是渡江。
沒錯,打的就是吳寇。
馮都護指了指對岸,“這一次如何攻打草橋關,我不會插手太多,具體還是交給你和句將軍去做。”
“我在這裡,就是想要讓那些學生和工程營,做個測試數據。”
聽到這個話,孟琰一個激動之下,不假思索地說道:
“中都護的旗幟豎在這裡,就足矣!”
馮都護又忍不住地噴笑出來,指了指孟琰:
“少拍馬屁!問完了沒?問完就滾去乾活。”
孟琰嘿嘿一笑,起身,對著馮都護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走了。
走出涼棚,重新回到暴曬的日頭底下,孟琰卻是麵色輕鬆,甚至還有心情抬頭看了看天空。
早就遠遠看著的句扶,這才走過來,往遠處的涼棚看了一眼,這才問道:
“和中都護說了什麼,看把你高興的。”
孟琰和句扶一齊守武關,兩人共事差不多也有三年了,早就彼此熟悉。
聽到句扶的問話,孟琰嗬嗬一笑,沒有想著要掩飾自己的舒暢心情。
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沒頭沒腦:
“三興大漢有望,能不高興嗎?”
句扶上下打量了一下孟琰:
“大漢都還於舊都好幾年啦,莫不成你現在才知道大漢三興有望?”
孟琰又是嘿嘿傻笑,不語。
句兄啊,那是因為你沒有與早年的中都護共過事啊……
丞相喜歡堂堂正正,以勢壓人。
那馮鬼……呸,不是,中都護可是以詭詐稱長的。
沒辦法,馮鬼王從出山的那一天起,就是踩著南中的累累白骨起勢的。
而且孟琰可是一直沒忘當年越巂之事。
沒想到如今與中都護一番談話,這才發現自己是老眼光看人。
丞相確實沒有挑錯人,假以時日,中都護肯定能繼承丞相遺誌。
孟琰思緒飛揚,忽然想起自己好像還有個侄女,叫花鬘?
嗯,這些年一直征戰在外,跟阿兄似乎走動得少了。
等這一次戰事過後,得想個辦法多走動走動。
畢竟……以前的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這些年來,不但南中的族人過得越發滋潤,阿兄家中,更是讓人羨慕。
當年的選擇,誰能說是對是錯?
而且侄女不但嫁給了鎮東將軍,而且還給鎮東將軍生了一個嫡長子,不知讓多少人眼紅。
什麼蠻女?
明明是鎮東將軍府的正室大婦!
想到這裡,孟琰就湧起一股豪情:
若是大漢三興之後,誰又敢說孟家還是南中土著?
“走,我們去研究如何渡過丹水,破魏賊,攻下草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