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書雲:
“時帝令謁者宣詔,追諡季漢開國元勳,封賞朝中百官諸將,眾人皆喜。”
“唯獨永聽聞故丞相亮等名,念季漢立國之艱,感先公忠義之誌淚流如泉不止,其重情懷義如此。”
“帝與眾臣見永如此,頓時悚然,無不生敬重之心。”
劉琰受封完畢,接下來,得到加官晉爵的諸人,重複著固定的流程沒有什麼波瀾。
今日封賞的對象,基本都這些年來征戰在外累積軍功的軍中大將。
再加上又是長安的第一次朝會婦人的封爵,無一不是宣讀之後,再派出使者,把璽印綬送至府上。
還有像薑維王平等守著東邊要害之地,不能回朝的諸將,要麼是讓人替自己受封,要麼是天子派出天使,前往軍中宣讀策書。
對於馮君侯來說,晉爵的過程中,稍稍有那麼一點尷尬的是,給自己捧璽印綬的侍禦史不遠處,坐著禦史中丞。
這位禦史中丞,姓孟,名獲。
他有一個女兒,叫花鬘。
乃是鎮東將軍關索的妻室,同時也馮中都護的情人。
此時的禦史中丞,正滿臉複雜地看著正在受封的馮中都護。
換作他人,自己的女兒在關索籍籍無名的時候就能慧眼識才,不惜私定終身,最後關索不負女兒,終於功成名就。
若是隻有前麵這一段,那簡直就是大夥喜聞樂見的南鄉戲曲模板。
可惜的是
“隻是當初吾看中的是馮明文啊!”
孟獲看著大殿正中受爵的馮中都護,心如刀割:
大漢最年輕的重臣,原本是自己的女婿的,就這麼從手中溜走了。
最可惡的是,明明成不了自己的女婿,最後還不放過自己的女兒,簡直就是不當人子!
外人都道自己女兒慧眼識才,但孟獲身為花鬘的大人,又豈會不知這其中的曲折?
雖說南中的夷人部落走婚成風,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事情,也很常見。
畢竟在諸葛阿公過來之前,各個部落之間,為了防止不被彆人吞並,都要想辦法壯大自己的實力。
而人口,就是實力最重要的基礎。
所以自己的女兒想懷誰的孩子,孟獲倒是不在意。
但是
失去了一個右驃騎將軍領中都護的女婿還真是讓人心痛啊。
馮中都護捧著璽印綬站起來,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不遠處孟獲的幽怨目光,嚇得差點一個踉蹌。
相比於禦史中丞的複雜心思,馮中都護的心思就簡單多了。
讓自己老婆娶了對方的女兒,然後自己再把老婆的老婆給睡了我老婆的老婆,還是我老婆!
由此可見,馮中都護這個操作,非p社玩家甲級戰範不能操作。
現在麵對名為老婆的外舅實則是自己的便宜外舅,饒是馮中都護是南中鬼王,心裡也是發虛得緊。
原本還想著磨蹭一會,讓跪坐太久的雙腿能多放鬆一下。
現在看到孟獲的目光,馮中都護一溜小跑著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靜坐下。
冊封大典比馮中都護想像中的結束得早。
到了申時,隻聽得謁者高喊:
“二千石以上及天子特詔者留,餘者出殿!”
大部分朝臣得詔,紛紛起身,走到大殿中間列隊,頓首之後,然後低頭邁著急促的小碎步退出去即拜舞。
馮中都護羨慕地看著那幫家夥得到解放,然後趁著這個好機會,悄悄地又把自己的屁股和雙腿挪動了一下。
待這些人都退出殿外,小黃門、內侍開始抬著案幾入殿,接著是膳房早就準備的吃食如流水般地端了上來。
聞到食物的香味,早就餓得饑腸轆轆的眾人,不少人下意識地就是咽了一口口水。
不得不說,整個大漢,除了馮中都護府上,估計就是皇宮裡的吃食最為精美。
十月的關中,夜長晝短,白天的時候還沒有那麼冷,但一到了日頭偏西,寒氣就隱隱起來了。
黃銅鑄成的火鍋,裡頭的奶白色底湯正咕嚕嚕地冒著泡,燒的是上等無煙精炭。
厚薄均勻的羊肉片,雪白的魚膾,還有新鮮的鹿脯,燉得正好的牛肉,甚至連熊掌都有。
至於像豬肉雞肉鵝肉鴨,那就更不用說了。
至於喝的,有涼州特產的蒲桃酒,有源於南鄉的蜜酒。
當然,如果你想喝烈酒,那也是可以的。
還有這兩年才剛出來的黃酒。
聽說這是用穀物釀出來的新型蜜酒,入口醇厚、柔和、鮮爽,簡直是讓人放不下酒杯。
這等酒,比南鄉的蜜酒還要受歡迎。
比起以前同樣是用穀物釀出來的濁酒,不知高出多少檔次。
自從涼州糧食能自足以來,大漢的禁酒令就已經在不斷鬆綁。
私自做酒曲肯定是不行的,一經發現就是大罪。
但你願意花錢,從官府手裡買酒曲,那就可以釀酒。
酒曲的價錢有些高,一是限製浪費糧食,二是包含了稅。
自己喝自不必說,就算是拿出來賣都沒有關係隻要你認為自己釀出來的酒能與蜜酒黃酒乃至蒲桃酒相比。
沒有蒸餾,沒有過濾,一般人釀出來的酒很渾濁。
而且渾濁的顏色隨機,有灰,灰綠,綠,鮮綠
喝的時候有酸,有澀,口感不一。
區分好酒與否,就看誰能把酒裡的酸澀降到最低。
莫說是漢朝,就算是數百年後的唐朝,普通人釀出來的酒仍是這副鳥樣。
要不怎麼會有“潦倒新停濁酒杯”的詩句?
更彆說是三國,拿什麼跟蜜酒黃酒蒲桃酒比?
故而就算殿上的大臣,皆是國家棟梁,但看到這些眼花繚亂的美酒佳肴,仍是忍不住地露出食指大動的神色。
每一張案幾旁邊,還派有一位宮女給專人服侍。
至於殿外的百官,自然沒有這等優待。
不過因為同樣也擺上了火鍋雖然用的是煤炭所以倒也不用吃冷食。
擺好宴席後,跪坐在案幾旁服侍的宮女聲如鶯啼地問道:
“敢問君侯要飲什麼酒?”
“蒲桃酒吧。”
酒非馮中都護所好,但在不得不喝的情況下,喝蒲桃酒和黃酒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馮中都護更偏甜一些,所以選擇蒲桃酒。
冰鎮過的蒲桃酒緩緩倒入玉瓷杯中,紅白交相輝映,再加上倒酒的玉手嫩如蔥白小胖子是個會玩的。
第一杯酒,是由天子起頭。
但見阿鬥舉觴,賀道:
“為大漢賀!”
眾臣皆是舉杯,喊道:
“為大漢賀!”
一齊飲完這一杯,馮君侯立刻從火鍋裡夾了一大塊羊肉片,也不蘸醬,直接就是放到嘴裡。
餓了一天了,肚子裡什麼都沒有,感覺已經前心貼後背了。
反正也輪不到自己第一個給小胖子敬酒。
隻見甘陵王劉永起身舉杯,大聲道:
“臣為陛下賀!”
小胖子極是高興,同樣舉杯:“飲勝!”
看到馮中都護吃得急,服侍的宮女很是貼心地從火鍋裡撈出幾片肉片,放到醬料碗裡蘸了蘸,然後再吹了幾下,這才放到馮中都護的碗裡。
服務很周到,至少比起馮中都護在自己的府上吃飯時,需要時不時主動給左右夫人夾菜要周到。
可惜的是,馮中都護太餓了,眼裡隻有吃的,他阻止了宮女繼續給自己夾菜的舉動。
夾菜都夾得小裡小氣,根本吃不飽。
還是自己動手吃得爽快。
天天早上被鎮東將軍督促起來練武,馮中都護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好。
風卷殘雲般,等坐在前麵的魏延賀畢,馮中都護已經吃下去了大半個熊掌。
待魏延坐下,中都護一抹嘴巴,舉杯剛站起來,天子卻是率先開了口:
“中都護文采過人,值此盛事,何不賦文以記之?”
“這些年來,中都護之名,傳於天下,賊人聞名,無不膽寒,然則有武略者,須濟於文事。”
“朕久未聞中都護新作,若中都護此時能賦文一篇,便是最好的賀詞。”
馮中都護聞言,頓時就是一怔,抬頭向小胖子看去。
但見那張圓臉已是滿麵紅光,也不知是人飄了,還是喝飄了。
亦或者是真的相信自己的連襟,能當場作出好文。
“好!”
馮中都護還沒有說話,殿上的眾臣就已經是大聲叫好。
曹子建之後,天下文氣一石,馮明文獨占八鬥。
大漢文武相濟,讓大漢上下,越發地相信漢室必會三興。
阿鬥這麼快就決定遷都長安,就是這種自信的表現。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中都護看去,發現中都護的神色竟是有些愕然。
似乎是沒想到陛下會提出這個要求。
隻是大夥的興致極高,似乎沒有人懷疑中都護的文才。
但見蔣琬笑道:
“吾未能親臨陣前瞻仰中都護領軍破賊之英姿,但若能在這裡,看到中都護揮筆作文,也足以彌補心中之憾矣!”
先前第一杯酒是空腹下肚,這酒意一上來,殿上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熱烈。
“是極是極!”
“中都護,且一展文采,讓吾等一觀。”
馮中都護好歹也是領軍多年,麵對這種場麵,很快是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對著小胖子躬身行禮:
“陛下有命,臣豈敢不從?”
“好!”
有人已經開始拍著案幾叫好。
中都護飲了一口紅酒,然後邁步走到殿中間。
一步
背哪篇好呢?
近幾年他已經很少吟詩作賦,因為隨著越發融入這個時代,前世的事情,越發地淡忘了。
若非剛過來的早幾年,寫下不少東西藏在箱子裡,這一回恐怕要當眾出醜。
兩步
所有人都開始安靜下來,看著沉思中的馮中都護。
三步
再喝一口酒,馮君侯終於開口念道:
“號令風霆迅,天聲動地陬。”
“長驅渡河洛,直搗向燕幽。”
“馬蹀賊虜血,旗嫋亂寇頭。”
“歸來報名主,恢複舊神州。”
“彩!”
眾人大聲喝彩起來,案幾拍得越發地響。
三步成詩,三步成詩!
果真是比那曹子建強多了。
小胖子樂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見了。
最後那兩句,簡直就是搔到了他心裡的癢處,讓他忍不住地站起來,舉杯對著馮中都護說道:
“中都護,這一杯,是吾敬你,請飲勝!”
天子親自敬酒,讓殿上在座的眾臣豔羨不已。
“謝陛下!”
馮中都護舉杯一飲而儘,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上。
不管宮女投來的脈脈目光,馮中都護不顧形象地吐出一口氣。
同時在心裡照例地默默感謝了一下大學時期詩詞鑒賞選修課的老師雖然早就已經記不得對方的名字了。
就算是能留在殿上,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向天子朝賀。
等有資格的勳貴與重臣賀畢,但聽得天子下詔道:
“奏樂,起舞!”
同時還特意吩咐道,“就唱中都護剛才所念的詩歌。”
殿中越發地熱鬨起來。
瞅準一個機會,馮中都護借口更衣,悄悄地出了大殿來。
未央宮前殿的西側,就是尚書台等中央官署,以及少府等皇家官署的辦公所在。
馮中都護對這片早就熟悉不過,他正跟在小黃門後麵,前去如廁的時候,隻聽得後方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中都護!”
馮中都護回頭看清跟上來的人,臉上不禁露出意外之色:“阿兄!”
能讓興漢會大龍頭喊“阿兄”的,世間不過三四人,諸葛喬正是其中之一。
諸葛家的武鄉侯爵位,按理來說,應當是由諸葛喬繼承。
但諸葛喬拒絕了,讓給了小屁孩諸葛瞻。
所以今日上朝受封,諸葛喬一是代諸葛瞻前來,二是代丞相夫人謝恩丞相夫人有為國獻巧技之功,得封廣武君。
“夫人身體還好麼?”
原本聽到馮永仍喚自己“阿兄”,與以前並無二致,諸葛喬心裡還有些高興。
隻是一聽到對方主動提起阿母,他不禁斂起神色,輕輕歎息一聲:
“還是老樣子,自從大人去後,阿母就鬱鬱寡歡,鬱結於心,身體也大不如前。”
馮中都護點了點頭:
“過兩日得空,我會與三娘去府上探望夫人。”
丞相夫人以前學了魯班書,對身體有所損害。
後來雖然有所調養,但又以高齡產下諸葛瞻。
幾番折騰下來,身體已經是有了不可逆轉的損傷。
這倒也沒什麼,按她的身體素質,隻要注意一些,應當出不了什麼大事。
隻是天意弄人,丞相的去世,終是對她造成了極為沉重的打擊,聽說在漢中還大病了一場。
丞相夫人是最近幾天,才來到長安,就是因為身體一直沒有恢複過來。
“明文有心了。”
“應該的,丞相視我如弟子,夫人視我如子侄,又視三娘如女,若非不方便,吾與三娘,恨不得每日守在夫人身邊聆聽教誨。”
諸葛喬聞言,看著馮永,臉上的神色,有欣慰,又有欣喜,還有如釋重負:
“阿母曾說過,她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之一,就是讓三娘跟了你,你在她眼裡,與他人是不一樣的。”
“我亦知你現在位高權重,公務繁忙,但若是有空,能抽出些時間去看看她,想必阿母定然會高興。”
馮永點頭,看向諸葛喬,心裡感歎這位阿兄真乃難得的實在君子:
“阿兄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諸葛喬本是馮永特意從南中調過來,暫任關中大軍的糧草官。
現在涼州軍已編入中軍,諸葛喬雖說也因累積功勞,轉成羽林中郎將。
但看諸葛喬堅持把丞相的武鄉侯爵位讓給諸葛瞻,想必他也是想要靠自己封侯。
哪知道諸葛喬卻是搖頭道:
“還沒有想好,再說了,阿母身體也不太好,我留在長安順便照顧阿母,想來也不錯。”
馮永卻是不讚同他的想法:
“丞相這輩子一心想要興複漢室,他老人家就算是病重,也不讓夫人和你前來探視。”
“阿兄乃丞相長子,豈能碌碌無為,不思進取?阿兄當繼先人之誌,方不失孝道。”
“至於夫人,阿兄自不必擔心。吾現在既是中都護,想來以後不能輕離長安,難道我與三娘,還能不照顧夫人?”
諸葛喬聞言,知馮永有舉薦之意,他不由麵現遲疑之色:
“這吾本平庸,怕是有負明文所望。”
“天生吾徒有俊才,阿兄何須自謙?現在大漢複取舊土,正是需要吾輩出力之時,難道阿兄反是要退縮麼?”
諸葛喬被馮永這一番說道,說得啞然苦笑,他指了指馮永:
“我說不過你,但就算我想要出力,也得有合適的位置吧?又不是說”
“位置多的是,並州刺史府缺少一個長史,我看阿兄就挺合適。阿兄若是有意,吾自會舉薦。”
現在大漢的軍隊,分為兩部分,中央軍與地方郡兵。
中央軍又分兩部分,駐守長安及長安附近的,是中央軍的中軍。
而駐守各地州郡的中央軍,是中央軍的外軍。
外軍多是駐紮在邊境,所以也可稱為邊軍,由中央直接委派將軍統領。
像馬岱,現在就領著五千外軍駐守上黨。
各地刺史府所能掌握的軍隊,則是地方郡兵。
說簡單點,就是軍政分離。
當然,也不排除軍政合一的情況比如都督府。
還有就是,像並州刺史鄧芝,因為領有右衛將軍這個將軍號,所以也有權統並州兵馬行征伐之事。
但在並州領兵的王平與劉渾,已經算是中央軍序列裡的將軍,就不能再擔任刺史府的長史。
“並州刺史府長史?”
諸葛喬雖說非才智出眾之輩,但好歹也是受丞相熏陶這麼多年,他一聽馮君侯這個話,頓時就是開玩笑般地說道:
“你才剛剛得封平城縣侯,現在就想讓我去並州出任長史,莫不是想讓我給你看著封地?”
他本是隨口一說,哪知馮中都護卻是微微一笑:
“阿兄知我。”
ps:
澄清一個固有印象:
漢朝其實是有短褲的,叫作褌,分為短褌與長褌。
短褌也叫犢鼻褌,史記所載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賣酒時,穿的就是這種。
還有一種長褌,類似於我們現在的沙灘褲,一直遮到膝蓋。
褌一般是兵卒、仆從、農人乾活時穿,也叫窮袴。
還有一種,就是和我們現在所穿的褲子差不多,叫袴褶,是騎兵必穿。
個人認為從胡服騎射時就應該有了,要不然的話,騎兵是沒有辦法長時間騎馬的。
大部分讀者應該沒有騎過馬,若是騎過的話,就應該深有體會,若是古代騎兵不穿袴褶的話,大腿內側就會被磨得血肉模糊。
袴褶到了南北朝時,已經成為潮流,晉朝甚至有人穿著它上朝。
最後一種,叫袴,也叫脛衣,這才大部分讀者認為古人所穿的那種類似長筒襪的內衣。
本書有了南鄉紡織的推動,袴褌合一,成為合襠褲,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所以不要再糾結某些坐姿會不會露出不應該露出的東西。
還有一個左右尊卑的問題。
這個問題,是看朝代的。
而且就算是同一朝代,也能推出矛盾的結論,沒有一個絕對的定論,爭論幾天幾夜也說服不了對方。
不少人認為西漢是右尊左卑,而東漢是左尊右卑。
本書的設定是,季漢是接著東漢的習慣,左尊右卑。
而且劉備是以左將軍之位開國,馬超勸進表中排第一位,後麵封左將軍,也可以解釋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