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麼要多讀書?
因為前人都把人生的道理和感悟都寫在了書中。
也就是說,前人走了彎路才能得到的經驗和教訓,你通過讀書就能得到,不用自己再親自走一遍。
比如說,孔子有雲:君子喻於義, 小人喻於利。
看似是在說君子和小人的區彆,其實也是在教後人為人處世的道理。
和君子相處,要多談義。
與小人說話,要多說利。
特彆是像秦博這等真性情小人,馮君侯一番大利砸下去,當場就被砸不分東西南北。
走出鎮東將軍府的時候,秦博仍是有些暈乎乎的。
在過來之前, 校事府其實對此行也是頗有些擔心。
原因很簡單。
軍中之事,非校事府所長。
貿然插手軍中采購之事, 若是一個不好,不但會斷人財路,而且日後真要出了什麼差錯。
比如說吃個什麼敗仗的,那些軍頭,為了推脫責任,說不得有人就要推到校事府頭上。
校事府在軍中沒有什麼親信,又不明軍中之事,若是被人這麼咬一口,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故而這一次前來,吳中書這才提前準備了好大的籌碼,隻求能打動馮君侯。
沒曾想,馮君侯卻是待人真誠,但聞校事府所求,當場就給出了兩個解決方案。
一是租借之法。
大吳派人前來學習騎戰之法, 固然解決了領軍之人的問題。
但組建騎軍,特彆是鐵甲騎軍所用的兵器盔甲,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生產出來的。
那軍中戰馬,更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培養出來的。
得用真金白銀堆徹出來, 得用無數錢糧喂養出來,而且還得是長久持續地堆徹和喂養。
費時,費力,費錢,費糧。
馮君侯有感於此,為助大吳能早日組建成軍,一齊與大漢討伐魏賊,願意租借馬匹盔甲兵器。
到時候大吳隻需要出人,稍加訓練,再由習得騎戰之法的人領軍,就能立刻成軍。
省時,省力,省錢,省糧。
對於校事府來說,這些盔甲兵器都是漢國供應,校事府隻是轉了一道手。
那些軍頭,真有本事,就去向漢國問責。
二是分期借貸。
誠如馮君侯所言,天下戰亂已久,各地皆困苦不堪,當時已十有其七的魏國,都無法維持虎豹騎。
吳國又如何有足夠的錢糧組建起鐵甲騎軍?
但若是沒有鐵甲騎軍,又如何在江淮的平原之地對抗魏國精騎,拿下合肥,了卻孫大帝的心願?
故而馮君侯看在兩國誓盟的份上,願意出麵擔保,由興漢會向校事府每年都出借一筆錢糧,五年後分期歸還。
當然,這是照顧孫大帝麵子的說法。
畢竟現在校事府最重要的一項職責,就是給孫大搞錢。
這筆錢,大部分肯定是要流入孫大帝的府庫。
至於小部分……那是正常損耗。
這兩個辦法加起來,不但能幫吳國在最短的時間內組建起一支強大的騎軍,同時還能減輕吳國的財政負擔。
得聞此二法,秦博即便是出得府來,心神仍是沉浸在震撼當中。
漢國有馮君侯此等大才,怪不得能得大興。
再一想到校事府若能促成此事,助陛下北上滅賊,拿下合肥,那可真是立下了大功。
秦博心裡又是抑製不住地加劇跳動起來。
唯一可慮者,便是無論租借也好,借貸也罷,大吳都是要有抵押的。
畢竟天下哪有白得的好處?
而且還是這等天大的好處。
造船之術隻是其一。
大吳要派一批造船工匠前往漢國也隻是小事。
荊州更要在三年之內,滿足興漢會的粗糖數量要求……這似乎是個重點。
不過正好與校事府所提出的籌碼不謀而合。
至於紅糖的具體數量,馮君侯向來是不管這種細枝末節的,後麵再與興漢會慢慢談就是。
還有漢吳之間的關卡,日後不得向往來兩國之間的漢國商隊征收車船稅。
特彆是興漢會的商隊,若是在吳國境內有人為難,校事府須得出麵幫忙——這一點,對於校事府來說,反而是舉手之勞。
不過以前是心照不宣,若是以後能促成此事,那麼校事府就能光明正大地出手。
不過這最後一條,對校事府也是好事。
隻要與興漢會的合作能擺在明麵上,那麼陛下就算是看在騎軍的麵子上,也會越發看重校事府。
按馮君侯的意思,這是要用大吳境內的漢國商隊車船稅作抵押。
最後一條,那就是大吳境內,要承認興漢會的票子,允許民間流通。
這個就更無所謂了。
難道官府不承認,那些大戶人家就會不用那些從蜀地流通過來的票子了嗎?
事實上,隻要漢吳兩國之間還有物資往來,票子就是最好的選擇——誰讓大吳需要漢國的東西呢?
隻要漢國承認這些票子,那就能換來好東西。
如果哪一天兩國斷絕了往來,這些票子在大吳境內,也就成了廢紙,誰又還會想著要用它?
秦校事走一路想一路,忽爾心裡大有感歎:
“校事府能結識馮君侯這等豪爽之人,果真幸事是也!”
“這麼多年來,馮君侯一直在幫助我大吳,真可謂是大吳的老朋友啊!”
不說秦校事一路感歎,鎮東將軍府內,在他離開之後,有兩人從會客廳的屏風後走出。
正是關將軍與張小四。
“阿郎還真是好生大方,不但要給吳國送錢糧,還要給人家送馬匹兵器!”
昨日就與馮君侯談到這個話題的張小四,話才說了一半,就與馮君侯一齊爬山去了。
兩人在榻上遊山玩水,玩得太過興奮,最後竟是忘記了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今日聽得馮君侯自己做了主張,給吳人許諾那般天大的好處。
饒是張小四再怎麼不讓須眉,但時代的局限性,她又如何能看破後世經濟金融戰的惡毒手段?
“是租借,不是送。”馮君侯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向兩位妻室強調道,“租借與白送,是不一樣的。”
“有何區彆?那麼些個馬匹兵器,盔甲錢糧,到了吳人手裡,莫不成阿郎還指望他們會還回來?”
關將軍與張小四分彆坐在馮君侯左右,聽到張小四所言,也很是讚同。
若不是十年夫妻,深知馮君侯為人,換成以前的暴躁冰山美人,說不得就得拔刀用刑,問一問此人是不是吳國派過來的漢奸。
馮君侯聽得張小四之言,卻是一笑:
“我又不是傻子,焉不知這些東西落到他們手上,斷然難有歸還之理?”
“所以我這不是還提出了讓他們抵押麼?”
張小四卻仍是有疑惑:
“就算是有抵押,就算能回本,但終究是助吳人壯大。”
馮君侯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吾做生意,何時是要看回本?我要看的是,那十倍百倍的紅利。”
“何來十倍百倍的紅利?”
“控製荊州,甚至把吳國命脈控製在我們手上,難道還不算是十倍百倍紅利麼?”
張小四聞言,遂喜笑顏開:“就等著你這句話呢,還不趕快與我們說說?”
對馮君侯的真正目的,她不是沒有猜想,至少控製荊州糧食供應,她是早就知道的。
但此時聽到馮君侯已經不滿足於此,實是讓她又驚又喜。
馮君侯看看坐在自己左右的兩位賢妻,然後得意洋洋地指了指北邊:
“並州是三娘打下來的,並州的冶鐵之權,是四娘幫忙拿下來的(注:並州也包括了九原故地)。”
“以後並州所產的鐵器,肯定是要比漢中冶所產強得多。”
就算質量沒有太大提高,但標準會更加統一,而且產量更會是一個飛躍。
事實上,若是當真能在並州找到無煙煤,鐵器的質量肯定也會大大提高。
大漢軍中人手一把神兵利器不是夢。
“所以關中一戰之後,大漢的軍中器械,恐怕又要再換一批了。”
如果說,丞相北伐隴右以前,大漢軍中的主流兵器,與魏吳並無二製,算是第一代。
那麼取得隴右之後,以阿梅為首的團隊,利用漢陽製造局所製定漢陽造標準,再交付漢中冶批量打造的盔甲兵器,則算是第二代。
第二代兵器,由於利用了大型鼓風機、焦煤、水力等先進技術鍛造,質量比魏吳兵器要好上不少。
但它也有不足之處。
那就是雖然早早製定下了標準,但這個標準是在第一代的基礎上設計的,帶有第一代的局限性。
最關鍵的,是需要通過實戰不斷地進行各種調整。
就拿現在的陌刀營來說,武器配置比街亭之戰時更加地合理化。
最早的二代兵器和近年來更迭的二代兵器,已經有了相當的不同。
而這些年的屢次大戰,更是為阿梅所帶領的團隊積累了厚厚一摞經驗總結。
製定第三代兵器標準的條件,現在已經漸漸成熟。
很明顯,換完第三代兵器,就是為了與魏國爭奪中原與河北去的。
“到時候軍中那些淘汰下來的兵器,總不能都拿去打造農具吧?”
農具對鐵器的要求沒那麼高,全部拿去打造兵器那是浪費了。
肯定也不能像淘汰第一代兵器那樣,大規模地流入胡人手裡。
最多最多,也就是再給義從胡騎再配上一些。
“所以還不如借給吳國,一來利誘孫權,讓他儘可能地不倒向魏國。”
還是那句話,就算現在孫權心裡想著要背刺,難道他還真敢開“打下永安”這個地獄級副本?
那還不如去開合肥和襄陽這兩個困難級的副本。
特彆是有了偽·鐵甲騎軍之後,相信自己足以對抗魏國精騎的孫大帝,不去嘗試著圓了合肥這個夢想,又怎麼可能甘心?
反正換了馮君侯,他肯定不可能甘心。
以己度人,馮君侯相信對合肥念念不忘的孫大帝,隻會更加不甘心。
這就是人心,也是人性。
引誘孫大帝和魏國在合肥城下繼續放血——不管是吳國的血還是魏國的血——對大漢都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於第二嘛,”馮君侯嘿嘿一笑,“正所謂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絕大部分世人,都是想著避難就易。”
“打造鐵甲騎軍所用,哪有那麼容易的?吳國需要一切從頭開始,就更是困難種種。”
馮君侯建立起連最薄弱的工業基礎都不算的大漢作坊業,都得花了十多年時間。
吳國想要從頭開始,談何容易?
“若是能買,肯定就是買更方便,省心省力省時間。”
“若是連買的錢都沒有,但又想要,那就隻能是租了。”
這同樣是人心和人性。
“隻是這租也好,買也罷,表麵上看,確實是得到了一時之便,占了便宜。”
“但若時日一久,就會越發依賴他人,最終隻會被他人控製住供給。”
“有朝一日,兩國翻臉,大漢不再給吳國提供這些東西,吳國一時之間,又如何能倉促打造出來?”
總不能對著大漢說,你等等,再給我幾年時間,讓我先想辦法打造一批以前從未打造過的兵器吧?
最開始的降低價格,甚至賠本賺吆喝,都是為了培養用戶的消費習慣,隻圖日後的壟斷地位,乃至控製命脈。
解釋完這一切,馮君侯左看看關將軍,右看看張秘書,笑曰:
“如何?吾這謀國之策,可還算妥帖?”
就算是有漏洞也無所謂,反正最後拍板的又不是他。
漢中這不是還有一位天子嘛。
到時候阿鬥哼哈兩句,表示這裡有點不妥,咱們再商量商量,那不就行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送死你去,背黑鍋我來?
現在馮君侯表示:我把活都乾完了,作為連襟,你背個黑鍋怎麼啦?
聽完馮君侯說完自己的打算,馮家左右兩個正妻久久不語。
關將軍心裡下意識地就是想起在並州時,自家阿郎對幽州的謀劃。
那時隻道已經算是少有的毒計。
沒曾想現在聽到對吳國的謀劃,讓她再一次刷新了認知。
但見關將軍不禁脫口而出地說道:
“妾還道絕幽州馬源已是深謀遠慮,沒想到這還沒過多久,阿郎居然又想出如此毒計!”
“妾還是小看了阿郎,與此計比起來,那遷夷人實漢中已算不得第一……”
正在等待兩位妻室稱讚自己的馮君侯聞言,臉色頓時一黑!
張小四卻是沉吟了好一會,這才突然一拍手:
“阿姊說得沒錯!想當年,阿郎借著遷夷實漢中之計,不知從中撈了多少好處。依我看來,這一回,隻怕他又想故計重施。”
“胡說些什麼呢?”馮君侯斷然否認,“我這是為國出謀劃策,你們一個兩個,嘴裡就不能有好話!”
張小四學著馮君侯仰頭哈哈一笑:
“君侯,汝之計,尚有未說全之處,你道吾不知耶?”
馮君侯斜眼,不悅。
張小四絲毫不示弱,咬著牙,恨恨地說道:
“興漢會拿到了並州的冶鐵權,又剛在並州找到了不少煤,你立刻提出此計。”
“如今關中疲弊,就算天子遷都,朝廷至少也要用兩三年來恢複關中生產,哪有多餘的功夫去打造那般多的鐵器?”
“若是真要讓你在並州找到了鐵礦,到時候朝廷除了向興漢會采買鐵器,還能向誰買去?”
張小四越說,越發覺此人怕是早就在謀算著這一天!
大漢要淘汰軍中舊式兵器,再加上給吳國賣一批鐵甲騎軍所用的盔甲兵器,這得用多少鐵?
光靠漢中冶,得打造到什麼時候去?
從隴右之戰算起,光是更換大漢自己軍中的兵器,說換了十年可能不太準確,但六七年應當是有的。
這一次就算大漢自己不用更換那麼多,但吳國呢?
如果現在就要開始謀算吳國,哪能等這般久?
又得要多少鐵器?
這一環扣著一環,滴水不漏,要說不是某人早就計劃好的,鬼都不信!
“不對,你定然是知道並州那邊有鐵礦,說不定已經找到了,隻是一直在瞞著我,是也不是?”
馮君侯頓時脹紅了臉爭辯道:
“胡說!你怎能憑空汙人清白?!”
“你清白個屁!”張小四一聽,再看此人的臉色,心裡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當著關將軍的麵,直接就撲了上去撓人:
“連妾都騙!虧妾那時看著興漢會讓出關中的地,心裡愧疚這麼久!騙!你就好好騙!”
“居然還讓妾幫著你去問宮裡要並州冶鐵權!有沒有良心,有沒有良心!虧你下得去手!恨死了!”
“鬼王!真真是鬼王!鬼話連篇,一個字都不能信!”
越說越火,乾脆直接下嘴去咬。
“沒有沒有,真沒有,哪有什麼鐵礦,沒有的事!”
馮君侯慘叫一聲,連連求饒。
就在關將軍看不過眼,準備出手製止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誰?”
阿梅的聲音傳來:“男君,是我。”
馮君侯如聞仙樂,不愧是我的好小妾,關鍵時刻懂得救主。
“快快進來說話!”
滿臉喜色的阿梅推門而入,還沒有看清屋內的情況,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阿郎,太原那邊傳來好消息,找到鐵礦了!是大鐵礦!是用炸藥……”
話未說完,她的話就咽了回去。
因為她似乎看到了不宜看到的場麵。
男君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他低下頭,對著張娘子說道:
“四娘,如果我說這是巧合,你信嗎?”
正伏在男君懷裡的張娘子,抬起頭聽到她說的話,突然又張嘴,低頭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鎮東將軍府裡響起了馮君侯慘烈無比的叫聲。